《背 影》
父亲有条深爱的扁担,它也是我们家里曾经的宝贝。虽然过去了很多年,但是,我对它仍然还是记忆犹新。这条扁担是由粟树做成的,它长四尺半,厚约三公分,宽约八公分,呈扁圆型,两端比中间稍细一些,因为衣服和皮肉长期与其磨蹭的原故,扁担的表面就呈现得光亮光亮的。
过渡的那几年里,在城里生活不下去,父亲就把一家人从武汉迁居到农村了,我就出生在那里—金鼓:一个四面环山,中间是纵横交错的丘陵小山区。可想而知,那个年代,那样的地方,扁担所起到的作用该是有多大!
六十年代,我家人口多,劳动力少,父亲经常在生产队收工后的傍晚,伙同村里同样壮年的劳力们,到二十多里路的外乡去挑脚(人工挑运供销社的货物),以此赚来力资钱贴补家用,一趟两佰多斤重的货物,都是由那条粟树扁担在父亲的两肩之上来回交叉磨擦着挑回来的。春冬两季父亲的衣服破得最多的就是两侧的肩头,而夏秋挑担时汗水多,往往都是打着赤膊去挑的担,所以这两个季节里,在父亲的双肩上总能看到一层新一层旧的暗茧来。尽管这些汗水和伤痛都是由这条扁担造成的,但父亲从不会因此而厌恶它,反而会更加爱惜和亲近它,因为这条扁担不只是挑回了家人的口粮、用品和吃水,它还是家里用它可以赚到钱财的唯一法宝。
为了能够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我大姐还只有十五六岁时,她就早早地挑起了父亲的扁担,和同村的小姐妹们一起去外乡挑脚了,那么远的路程,又是那么艰难的山间小路,不难想象,年轻的姑娘们所受的磨难可比男壮力们还要多得多。那时候,没有人会想,一根小小的扁担,它为什么就能那么的折磨人?无论是年轻的、老年的、壮硕的还是瘦弱的。并且人们对它仍就是一如既往,不离不弃!其中个由谁又能说得清楚?
记得我在河口读高中那年,每半个月都要回家拿一次菜米和换洗的衣物。为了能赶上学校的早自习,我必须在夜里四更就要动身,一直步行二十几里才能走到学校。在一个深秋的晚上,父亲执拗地拿起他的那条粟树扁担,把我生活和学习的必需品分成两坨用绳子绑好,挽到扁担的两端,坚决要送我去上学。出了门,我们朝着学校的方向,一路向东走去。路上,我们顶着北斗刚刚正在西斜的天空,不见了月光。旷野里,田地的土堆缝隙中,秋虫也会偶尔传来几缕零碎而又懒散的鸣叫声,这声音仿佛是正在熟睡中婴儿的梦靥一般,让夜行的我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想来聆听一下这曲难得的喃喃小调。路边小溪流水淙淙,还有不远处的山坡上,时不时地也会传来夜莺清脆的几声鸟鸣,这种大自然合成的三重奏,听起来让人顿感悠然和安祥。但此刻,在我耳边响起的最和谐、最暖人心窝的还是父亲挑担时,扁担一闪一闪地发出的“嘎吱…嘎吱”声,因为这个声音我最熟悉,也最能懂得它的深重和它的含义,它是用耐力做成的琴弦,是用韧劲做成的音符!
途中我几次伸手要去把父亲肩上的扁担接过来,想让父亲歇一歇,可是每次都被父亲很快地挡了回来。父亲说“你挑着走得不快,我挑习惯了,挑担是我这辈子的事,希望将来你们永远不要再挑这扁担了,好生地读书吧!”不觉间,当我们走到离学校将近不到一里的路程时,天也麻麻发亮了,父亲歇下扁担,把装物品的袋子用绳子栓在一起,分成前后两提,边往我肩上挂放,边说:“我得回去了,还要送老三到夏店高中去呢,现在路上有人了,你就自己回学校去吧!”说完,父亲紧握着他那条心爱的扁担,毅然转身而去…
我目送着父亲渐渐远去的背影,虽然他的腰背依然挺拔,但那身形已经不再矫健,步履也略带蹒跚,儿时我常常骑座的双肩,也不再是那么的平坦了。我知道,父亲那明显下陀了的双肩,正是千斤重担长期磨蹭过后的缩影,是父亲一生勤劳与责任的真实的写照!
今天,我也不再轻年,正如父亲所嘱,希望我们将来不要再用扁担,现在我们做到了!我想,这是我们这辈人的不懈努力,也是社会在不断进步的结果。虽然我们没能接收好扁担这个传家之宝,但我们会把扁担的精神,把对家庭、对社会的责任心和勤劳的优良品质永远传承下去。俗话说得好:“娘想儿来路来长,儿想娘来扁担长”说的正是父母对儿女亘古不变的爱,路有多长爱就有多长。相比之下,儿女们对父母的爱又是何其的短暂,犹如扁担那么点长。当等到我们体会到这份情缘时,父母已是垂垂暮年,或是早已老去,真可谓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啊!此刻,对失去父亲的伤痛,我已无言能表…唯有恭祝父亲那远去的背影,将再无背负,并能永享安祥!
写于己亥年深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