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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铁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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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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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守望


      自从母亲去世以后,父亲常常爱一个人独自坐在老屋后稻场边的麻石坡上,面朝东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前方。在那里,父亲能看到一里以外向自己走来的一个个的人影,等那些人影慢慢地变得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淅,直到看清了他们是谁,希望走到跟前的人就是自己盼望的子女们。一次次的希望,一次次的失望,但父亲总是坚持着,直到见到了真的是我们……
       每年清明节的前几天,父亲就会早早地座在麻石坡上守望着,就是为了能接到从不同地方回家祭祖的我们。记得二零一五年四月三日,是清明节的前两天,辗转几地后,我们终于在会岗下了车,一行人拖着满身的疲惫朝着塆子老屋的方向走去,还在一里开外,我们就能看到前面麻石坡上有个瘦弱的身影跩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向东凝望着,直到看清是我们时,父亲这才葱地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我们面前,脸上还堆满着无比喜悦的笑容。父亲走到我们身旁时,迅速地伸出他那苍老而又有力的双手来抢拿我们手中的行囊,口里还不停地说着:“松!松!快松开!让我来拿,快回家歇歇,屋里桌子上茶都泡好了……”
       回到家里,我在堂屋靠近巷门的墙边座下,边喝着父亲泡好的热茶,边环顾着堂屋的四壁。看到满屋都是陈旧的玻璃像框,像框里嵌着的是满满的回忆。有母亲的、有哥姐弟妹我们和孙儿孙女们的,当然也有他自己的。多数像片泛着浑浑的黄色,堂屋正墙面当中挂着一副大大的毛主席画像,这些像与画都是父亲近二十年来的念想和依托,想谁了,他都能在这里面找得到。但在堂屋里唯独不见香案上母亲的遗像。当我正在疑惑时,我的目光不禁移到了门外,顺着巷门望去,西边尽头的小山岗上,母亲的墓塚历历在目,这就是父亲对我母亲祭奠的一种特别的方式,能够懂得父亲心情的也许只能是我们了吧。然而,门外水塘边的园子里,父亲种了多年的竹子不见了。我问老父怎么把那好的竹子都砍掉,我们家在村子里就是以竹园而著称的吗?父亲自豪地笑着回答说:“如今,你们兄妹们都不在家了,我们竹园家的名声早就出去了,竹子要不要不打紧。竹子挡住了我在家看你妈的视线,砍了它,在家想你妈时我就能一眼看得到,多好!在家没事时我就看看你妈。出了门,我就去后岗道场边的麻石坡座座,看看你们是不是有人回家了,因为你哥有空时就会随时回来的”。
       听到父亲的这席话,我心里一阵酸楚。自从母亲去世后,父亲独自一人坚持留守在老家,他不愿跟随子女们生活在外地,他说家里舒坦,熟人多,也能天天守望着我妈。还说,我们几时回来时家里还有个人在,这就是个家……老父讲了很多很多的理由。我们何偿不知道,老父跟着我们生活,他认为那就是在给儿女们添加麻烦,其实父亲更是在坚持着他对我母亲的不舍和守望,是在对我们兄妹们能常回家看看的期待!而我们每次回家,父亲总是忙前忙后,他却从不嫌弃有什么麻烦,仿佛那是他的应该。父亲在忙碌的时候,能看到的是他脸上那深陷的皱纹里盛满着的却是快乐的汗水。每每此时,我们只好默默地看着,却不忍心去阻止或打断了父亲难得的高兴,更不能让父亲认为后辈们是在嫌弃自己年老不中用的了。他会认为自己还能为子女们做点什么的时候,说明子女们仍然在需要着他,尽管年岁已高,他仍能象往常一样,总能为子女们安排好生活中的一切。为了满足父亲的被需要感,甚至有时,在父亲洗过后的碗筷,我仍会悄悄地重新把它们再洗一遍,洗完后又回到父亲身边说,伯你洗的碗真干净。听到我的赞扬,父亲脸上会显得特别的得意,说:“那不是吹的,我洗的东西比你妈在的时候洗得还要干净呢!”
        说到这里,我又突然想起十年前,在母亲去世十周年时我填的一首《千秋岁》词来:

       “先妣生前,常说家如燕,各自飞走屋空闲。只盼岁末到,劳燕来聚年。今叹昔,十载已去不再现。
        巷门半虚掩,翁背贴墙边,引颈望,一天天。宅竹遮断处,心与旧坟连,与谁说?岁岁年年孤灯眠!”

用它表达了我父亲对母亲坚贞不渝和刻骨的思念之情,更有表达了父亲顷其余生地深情的守望之志。另一方面,在守望中,父亲更多的仍是在期待着,期待他的子女们能回家和团聚!这也正是全天下父母都有着的同样的心情,无论何时何地,儿女们永远都是父母坚强羽翼下的幼雏,他们时刻需要着父母的哺育与呵护,儿女们做的事情总是没有自己做的好。为了让父亲能够早些清闲下来,我们每每撒谎说单位有工作要处理,必须尽快赶回去了。父亲总是会唠叨着说:“还没玩到几天呢,就要走哪!?”但父亲从来不会硬留我们多住一些时日的,最后还是会说:“那就走吧,工作要紧的”。

       俗话说,见时容易别时难,每次我们从家里走出来时,父亲都要放下手里的一切,非得亲自送我们到后岗道场麻石坡上,然后一直目送,直到我们慢慢地消失在他的眼前。每次我都不愿在分别的时候看到父亲的脸庞,因为此时,父亲那满脸的不惑和不舍会让我更加的揪心不已。记得还是前年的清明节,父亲硬要送我们出了村口,我们坚持不让他再送了,于是我停下来,用目光逼视着父亲往回走了很远后,才迅速赶上了哥姐一行人,就在快到麻石坡边时,碰见村里的一个熟人跟我们热闹了几句话,话毕正要继续向前走,身后忽然传来了我既熟悉而又陌生的带着细长的擦地的脚步声,我知道那是父亲的脚步声,定是父亲又俏俏赶来送我们了。我转身望去,果不其然真的是父亲悄悄在后面隐闪着跟了过来。生怕会被我们发现似的,哪怕是在后面远远地看着我们走,心里或许也会好受一点的。当时,看到这情形,我只好装作发火状大声喊道:“伯!叫不要送的,怎么硬要送了呢?快回去歇着!”这时,父亲嘿嘿的一笑说“看,来都来了,我这是送一回少一回的了,还是让我送送吧,我就在道场上看着就行了,我不走远的!”我最不愿看到的一幕还是看到了,这时只见父亲的双眼中已噙满了伤别和不舍的泪水,嘴唇也在有些微微地颤抖着。此时此刻,我还能说些什么呢?只是心里满是五味杂陈,唯有“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的诗句立刻涌上我的心头,让我不禁潸然泪下……
        一里外,我们回头再看父亲站立的麻石坡,一个单薄的身影仍屹立在泛青的小树间的麻石坡上。那片土地,曾是荆棘丛生,绿树荫荫,在大办钢铁和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却毁得几乎寸草不生。如今,人们终于盼来了久违的大变革,看着漫山遍野的荒原变得越来越绿,树木也在变得越来越高大了。所以我想,不几年后,父亲的这处“望亲台”将无法再能看到一里外的小山岗了,此情此境让人喜忧何堪?
       让我悲痛的是,父亲今年初冬已溘然长逝!想起父亲每次目送我们的麻石坡,心中顿生无限感慨,多想学做长沙王再筑一座望亲台,愿父亲的灵魂在此得以仙升!。
      在此就用近人已作游定王台的诗句,摘来以明心志吧:

“定王曾筑望亲台,

 平旦轩窗次第开。

 向暮冥思慈母德,

 招魂遥举玉龙杯。


 人能反哺情何限,

 孝到铭心信可哀。

 一代风徽千古范,

 春晖长驻燕常来。”


写于戊戍年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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