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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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学会出淤泥而不染，万不得已时用污水洗净自己。
——尼采
第一章 打工人
1.星二代
“诶诶，你看，那个就是智叔的大仔，阿雪呀！”
“长头发那个吗？看起来跟钟发智长得一点都不像喔。”
“听说他是gay，智叔的儿子怎么可以出柜呢！”
“这有什么不可以，钟发智都可以上街摆摊喔。”
钟化雪习惯性地戴着耳机走路，其实传声筒里没有播放任何声音。今天是三弟的生日，钟化雪上个月就和二弟约好，今天一同去给三弟扫墓。对于刚才那两个高中生的谈话内容，钟化雪没有在意，自打出生，“星二代”这个标签就稳稳地贴在了他们兄弟三人身上，从小没少被同学好奇过。
老爸上周在街市的一场戏，演得入木三分，被小报记者刊登在娱乐版头条，标题是：金牌配角无戏可拍，沦落街头卖衫。
看到这样的头条，钟化雪会心一笑。昨晚跟妈咪和二弟开家庭视频会，有聊到这则“新闻”，三人都对老爸炉火纯青的演技赞不绝口。
2.蓝色紫荆花
“可爱的鲜花送给可爱的人。”钟化雪弯腰放下一束蓝色紫荆花，微笑着说。两屡银灰色挂耳自然地垂在肩上，与纯黑的T恤绝搭。
墓碑照片上的人灵动可爱，小主人顽皮的性格跃然碑上……
二弟抬了下黑框眼镜，盘算着什么，然后笑着望向钟化雪，有些兴奋地说：“要是言言还在，今年都成年啦！”
钟化雪抬头看天空，从树荫漏下来的斑驳阳光落在他清瘦的脸上，温和而轻柔，像小时候妈咪软软的手，在他脏脏的小脸上摩挲。
钟化雪轻声感叹：“是啊，日子可过得真快。”他闭上眼睛，静静享受这温柔的初夏阳光，思绪飞快回到十九年前。
3.红磡海底隧道
前一年家里终于攒够钱，从富基大厦搬到这个带花园的洋楼小区，虽然选了最小的户型，但一家人的生活环境得到了极大改善。
言言和邻居家的妹妹正在小花园里欢快地追逐，争着要坐小火车的车头，这时候哥哥们放学回来了，言言丢下心爱的玩具，一边跑一边往大哥身上扑，叽叽喳喳吵着：“大哥，哈哈哈哈我要和大哥一起玩。”
“阿雪，带本望进去洗了手，再出来和言言玩。”妈咪一边帮钟化雪脱掉沉重的书包，一边嘱咐他带弟弟们玩耍，然后径直向厨房走去，继续忙着准备一家人的晚餐。
妈咪每天下午会先去弘真幼稚园接二弟，再带上二弟一起，到隔壁的弘真小学部接钟化雪放学。阿雪也因此常被同学们嘲笑：“小的又来接大的放学啦。”妈咪不会开车，他们叫不到计程车的时候，就去搭港铁，每次经过红磡海底隧道时，二弟总会向阿雪发出灵魂拷问：“大哥，你听，海豚们在聊什么？”让他这个二年级小学生也无从应答，常惊奇于弟弟的突发奇想能力……这样平静美妙又蒸蒸日上的好日子，只过了一年。
4.福临门烤乳猪
那天钟发智回家比平常都早，脸上笑开了花，一进门就抱起言言使劲儿亲。妈咪听到声音从厨房探出头来，手正在腰后系围裙，眼神温柔而诧异：“老公，今天这么早收工？”
老爸一只手抱着言言蹲下来，另一只手招呼化雪和本望过来，笑嘻嘻地问儿子：“咱们今晚去福临门吃饭，大哥二哥说好不好呀？”
化雪和本望一听要去福临门，眼睛睁得老大，原地手舞足蹈欢呼起来。本望兴奋地转身对厨房喊：“妈咪，上次二舅婆过生日，我还没吃够脆皮烧腩仔就被表舅家的姐姐抢光了，今天可以点一份吗？”
妈咪瞪大眼睛看着老爸，“日子不过啦？百年老店福临门酒家诶，钟先生，请问你今天中了六合彩吗？”
钟发智不发一言，只是微笑地看着老婆，脸上洋溢着难得一见的得意神情。看老婆一脸惊诧，他更得意了，当着孩子们的面，给老婆飞去隔空一吻。
一向懂事的化雪也经不住美食的诱惑，“妈咪，我想吃烤乳猪，嘿嘿。”
看到儿子们的热情如此高涨，钟发智加倍得意，“老婆大人，你看，儿子把菜都点好了，你，同我，真的要负责扫兴吗？”钟发智指指老婆，又指指自己，一脸憨笑，然后逗逗怀里的小儿子，“我们言言也要吃福临门呢，上次去的时候你还在妈咪肚子里，今天咱们自己动嘴，不劳烦妈咪好不好哇？”工作繁忙的钟发智，对儿子的耐心却总是不输老婆。
5.香港电影金巷奖
老字号之所以经久不衰，自然有它独特的魅力所在。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走进福临门，钟发智和老婆还是被店内有钱人长期进出后留下的凌人气息裹挟住，一呼一吸皆不自在，大堂经理却未因不是熟客而怠慢丝毫。
“仔呀，如果改天你的老师和同学在电视上看到老爸站在台上领香港电影金巷奖，他们会不会恭喜你呀？”一家人入座后，钟发智转头小声问大儿子。
“你得奖啦老爸！”日常沉稳的阿雪突然惊声一叫。
“嘘嘘嘘。”钟发智赶紧双手制止儿子这突如其来的震惊。他只是接到了公司传讯部下发的邀请函，通知他和《浮潜》剧组一同参加第九十七届香港电影金巷奖颁奖礼。
“嘻嘻，要求正装出席喔。”钟发智摇头晃脑，开心得像个孩子，还特意着重强调了“正装”二字。
阿雪凑近老爸的脸，神神秘秘细声问：“这就是我们今天可以吃烤乳猪的理由吗？”
钟发智眯缝了眼闷笑着点点头，对儿子挤个鬼脸，阿雪也还他一个鬼脸；妈咪给言言换完尿片从洗手间回来；本望在专注地盯着服务生给隔壁桌上菜。
“老公呀，刚才我在洗手间听到两位太太好像在讨论你哟。”妈咪说话间把言言放进儿童餐椅，扣好安全护栏。
“噢？她们讨论我什么呢？”
钟发智的问题激起了老婆的表演欲，好歹钟太太也是从艺员训练班毕业的优秀学员，表演功底并不赖。她有模有样地学起来，“那位太太就说咯：‘诶，刚才我路过外面大堂喔，见到一个男的长得好面熟，像电视台节目的嘉宾’；那另一位太太就说：“好像是那个演少林足球的吴孟启喔，我以为我看错，原来你也有看到喔。”
“哈哈哈哈！”钟发智开怀一笑。
“嘿，你被人认错了还笑得出来喔。”妈咪不明白老爸为什么这么开心。
“这有什么，我是当演员的，又不是明星，难得有人把我认成明星，难道我不应该开心吗。老婆，噢？”钟发智不是一个汲汲于名利的人，这一点在两人相识之初，妻子就知道，也正是他脚踏实地的品质博得了妻子的赏识，才决定嫁给他。
“我不是一个事业心很重的男人啊，就想打一份工，收工就回家陪老婆孩子。”钟发智不吝啬表达自己“不思进取”的事业观和阖家团圆的家庭观。这样的家庭观导致他除了全身心把每一场戏演好以外，其他时间真的就是过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家庭生活，演了众多龙套和配角，没有一部电影是主角，以至于总有人觉得他的脸很熟悉，却总是喊不出名字。
“知道啦，你只是想当一个简简单单的打工人嘛，一家人整整齐齐、有吃有喝就满足了，不需要腰缠万贯嘛，我懂的，老公，我们全家人都支持你。”
那顿饭吃了三千块，是钟发智一个月的底薪。
终于等到颁奖礼那天，钟发智悉心打扮一番，不想在盛典上失礼。当听到颁奖嘉宾在台上大声喊出“恭喜家驹”时，他依然打心眼里开心。
第二章 香港中年
1.小猪圈
自从乡下的姑奶奶介绍她邻居阿婆来家里帮忙，妈咪便轻松了许多，每天接化雪和本望上学放学，再不会搞得火急火燎像在打仗了。
“阿婆，我去接两个大的咯。”妈咪像往常一样，为了减少阿婆的工作量，出门前先给言言换好干净尿片。
“好的太太，你去吧，我把菜端到宝宝的‘小猪圈’旁边来打理。”
钟发智在客厅的一角铺了一块儿童地毯，装上各种儿童饰品，放上玩具，那里就是言言的专属领地了，全家人把那块地方叫做“小猪圈”。
妈咪看言言在他自己的地盘玩得不亦乐乎，并没有过去打扰他，而是直接往屋外走去，想快点接两个仔回家吃饭。
“Antie好。”隔壁小妹妹用稚嫩的声音和妈咪打招呼，她习惯了每天晚饭前，来家里和言言嬉戏玩耍一会儿，似乎那样能使她晚餐时更开胃。
“小魔女，慢慢玩啊，antie去接大哥哥了，待会儿见。”妈咪给小妹妹取了个外号叫“小魔女”，因为她实在是非常顽皮，言言的拆家能力不及她的十分之一。
2.葬礼
“太太，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呜呜呜……”阿婆在电话里哭得已经无法正常表述了，上气不接下气。
妈咪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下，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直袭胸腔，家里肯定出事了。她深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依然和风细雨对着手机说：“阿婆啊，你别着急，有什么事情，你慢慢说。”妈咪另一只手在胸前划着十字架，心里默默祈祷：言言不要有事，言言不要有事……
钟发智在接到老婆电话后，跟导演紧急告假。那天剧组拍外景捕鱼的戏，当他连滚带爬从石仔埗赶到将军奥医院时，已经是三个小时以后了。
尽管早已心神慌乱，钟发智还是努力使自己保持镇定，见到老婆的第一个表情依旧是暖男般的微笑，换来的却是老婆表情失控的号啕大哭。
“钟先生，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急诊室医生垂着头，满怀歉意地跟钟发智阐述小儿子的病情，“土豆过敏虽然是常见现象，而这样更容易导致家人的疏忽。”
医生还没说完，阿婆面无血色地挤过来，“扑通”一声跪在钟发智面前，不停扇自己耳光，嘴里念叨着：“都怪我，没看好言言，都怪我，都怪我……”她就那样扇了十几下，如被雷轰的钟发智才反应过来，红着眼制止了阿婆。
隔壁家的年轻主妇蜷在墙角，浑身发抖。钟化雪狠狠地盯着那个喂言言吃薯条的女人，眼神能活活把她吞掉，稚嫩的拳头捏得紧紧的，像一头怒火冲天的小狮子。
本望从背后靠着妈咪坐在地上，时不时地抬起头看看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弟弟，他脑子里没有大人那般的思想，只是单纯难过，他清楚地知道，弟弟死了，于是附和着妈咪的哭喊而默默流泪。
吵闹的走廊，没人制止这悲痛的一家人抒发情绪，医生只是理性地告知了钟发智：“钟先生，这种事谁都不想的，据我们了解，那位太太并没有得到过任何关于小朋友食物过敏的提示，我们大家都很难过，也希望您能保持理智。另外，在小朋友的心脏停止跳动后，我们就立即报警了。”
钟发智这才看到医生身后的两名警察，他努力撑起头，向两位警官点头示意，疲惫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来时的慌乱。对于医生的劝慰，他自认有理有据，这一刻他的心恢复了真正的平静。
钟发智慢慢走到言言跟前，揭开白布，可爱的儿子，早上还活蹦乱跳、嘻嘻哈哈，现在却永远地离开他们了，他们一家人是如此爱他……
小儿子的葬礼办得很低调，钟发智一家在平静而肃穆的气氛中为言言送行。妈咪本想把氛围搞得快乐一些，因为言言是个十足爱笑的活泼小孩，可几乎没一个人能真正做到。
3.狮子山精神
“到底是哪位先生这么荣幸呢？我们来看大屏幕。”在漫玉磁性的嗓音下，屏幕上播放着第八十六届香港电影金巷奖最佳男配角的提名影片。
“哇，有我男朋友喔。”闪过梁超微先生的影片时，家玲激动万分，“哇好帅，作为今晚的颁奖嘉宾呢，我好希望能把这个奖亲自发到他手上，而我就会在发奖的时候正大光明地要求他，在家刷一个星期碗了，哈哈哈。”
屏幕紧张而飞快地轮转着，台下候选男演员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还各自佯装镇定。
“duang，duang，duang”当画面定格在钟发智脸上，一旁的钟太太喜极而泣，激动得一把抱住老公，把头埋在老公怀里，偷偷流泪。这一刻，钟发智等了24年，从接演第一部戏开始，他演的都是龙套和配角，却从来没有嫌弃过戏份的多少，总是兢兢业业地认真刻画每一个角色。
在五十岁这一年，才第一次得奖，也算是迟来的鞭策了，这一刻，他实至名归。全场嘉宾自发起立为智叔鼓掌，掌声响彻整个香港文化中心。
和老婆抱过后，钟发智平静而缓慢地走向领奖台。
淡定地从漫玉和家玲手中接过小金人，第一次获得“最佳男配角”的钟发智，显得并不紧张，也不激动，也许兴奋之情在12年前带全家人第一次去福临门时已经吃光了。
“我22岁那年，去考无线艺员训练班，被刷下来了；然后我认真准备了两年，再去考，然后幸运降临到我身上，老师给我发了pass卡；七九年，我同发哥、芝姐等一班大明星一同出演《上海湾》，终于开工拿薪水了。”说到这里，钟发智才露出了笑容，“只要经常有工开，我就好开心，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打一份自己喜欢的工，有工钱收，落班后可以回家陪老婆孩子……”
屏幕上，镜头打到台下的钟太太，眼泛泪光的她掩面而泣。
钟发智继续面带微笑地说：“得到这个奖励，我最感谢的是我的太太，大家都知道啦，她在演戏方面比我有天赋，但是为了照顾好家庭，她选择委身做一名全职太太，全力支持我，让我可以尽情地做好演员这份工作。我要谢谢我的老婆。”
台下一阵掌声和欢呼，还夹杂着玩笑，钟发智两口子的恩爱圈内皆知，大家以为智叔故意在这里撒狗粮。
“但是呢，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十二年前我的小儿子言言，因为意外而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但幸好上一次我有提前准备，以为自己会得奖，所以早早就带全家人去福临门吃饭庆祝了，当着这么多同行讲出来好尴尬的。”台下传出欢乐的笑声，钟发智捂脸摇了下头，笑自己乌龙，继续说道：“不过，我知道的啦，我的仔此刻一定会在天上恭喜我！”钟发智举起小金人，朝天空方向精神抖擞地喊话已故的儿子：“言言，爸爸没有骗你哟，这个小金人只是完了十二年而已，我知道你看得到的，爸爸多谢你来过我的生命中，爸爸会继续努力工作，你也要加油呀！”
钟发智转头对观众席说：“我们香港电影人，是不会被困难打倒的喔，每一个香港人都具有‘狮子山精神’的嘛，生活捶打我们，我们就捶打出自己的万千世界咯！”
台下掌声雷鸣，此起彼伏的“智叔加油！”“挺你呀智叔！”“最爱智叔！”响彻整个香港文化中心。
第三章 世界怎么了
1.十八岁
言言走了以后，妈咪表面看上去是坚强的，其实内心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情绪，直到一年多后才被确诊抑郁症。从此之后，就很少外出了，接送本望的任务交给了智叔，她平常都在家做做家务，侍弄花草，时不时地想起小儿子就默默流泪。无论家里人怎么开解，她都始终认为那次意外是由于自己的疏忽导致的，判定自己是一个不称职的妈妈，不适合跟孩子们走得太近。
十年只在弹指一挥间，化雪已经18岁，可以报考驾照了，可以进酒吧点含酒精的饮料了，可以自由地选择人生道路了，当然也可以对自己的行为负完全刑事责任了。
智叔拿了金巷奖后，片约不断。他自己也很卖力，只要是公司安排的活儿，他都欣然承担，几年间，从青丝熬成了白头。不过付出就有回报，智叔的底薪已经得到了明显的提升，不比高级写字楼的白领差。由于他从始至终给自己的定位是一名打工仔，而且从来没演过主角，报酬这一块，确实没法和“明星”相提并论。
中六的课业很繁重，化雪每天的学习被安排得满满当当。
这天，化雪一个人在荒野中拼命奔跑，四下无人，除了他一个生物，周围连根草都没有。
尖锐而的下课铃声毫无征兆地被扔进了教室，钟化雪从睡梦中猛的惊醒，他感觉后背冷丝丝的，反手一摸，全是汗。
前一天晚上，结束自习后，化雪立马回家躲进房间，熬夜看了徐氪导演的新片《智取威虎山》，对片中张汉昱和梁佳徽的演技拍案叫绝，就差拿出架子鼓激地情敲一顿助兴了。他竟然忍不住觉得，要是老爸去演座山雕可能更合适，立马又偷偷笑自己王婆卖瓜。
一个土生土长的香港少年，成长过程中全然没有机会接触到京剧，却因为这部电影，被革命现代京剧勾起了深深的好奇心：是什么样的文化基因，才能生长出这么丰富多彩的美学物种呢？
2.象牙塔味道
化雪最近被学习压力和精神压力双重袭击，除了晚上回家关着门独自享受电影带来的乐趣，其他时间都没精打采。
这天早晨，化雪像往常一样，背着硕大的书包，独自走在中环热闹的街区，耷拉着脑袋向学校走去，一眼就能辨识出不是个学霸少年。
“咦，前面怎么那么多人？”钟化雪内心嘀咕着。不远处的环球贸易广场站满了人头，密密麻麻地铺成一片，看着瘆人。
化雪加快步伐走过去瞧热闹，看不出这些人要干什么，但是很清楚的是，这些都是比他大不太多的年轻人。
化雪拉了身边一位戴口罩的小姐姐问：“同学，请问你们这是在干嘛呢？今天有明星在这边搞大活动吗？”
那位女生抬了抬她鼻子上的高倍眼镜，一脸认真地对钟化雪说：“要民主！要法治！”说完还义愤填膺地高举右手，紧握拳头，她那夹带奶气的声线与豪气冲天的姿势格格不入。
那位眼镜女生当时上纲上线的表情，虽然隔着厚厚的粉底，多年后钟化雪依然能清晰地记得。
这时候，领头的小伙子跳上广场最高的花台，在上面挥斥方遒：“同学们，我们K大的校训是‘明德、慎独、格物’，我们就应该有自己的主张，有自由表达思想的权利。我们要争取选举权！”
“对，我们也要投票！”集会队伍中，有年轻人激情附和。
“普选，普选……”其他人跟着拥护，队伍很快形成了统一口号，齐齐举拳呐喊，丝毫没有要休息的架势。
化雪向在队伍外围扫地的清洁工老伯打听，才知道，原来这些年轻人大多是十几岁的学生，有大学生，还有中学生。
“这些象牙塔里的学长学姐，怎么不上课，跑到街上来逞威风？还有这些比我还小的同学，现在不是为未来拼搏的时候吗，备考之余怎么还有游行示威的精力？”化雪作为一名准大学生，感到十分震惊。
生活在和谐社会，化雪从小根本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整个中环被这群情绪亢奋的青少年占领了，一众人浩浩泱泱的，像万吨彩云过境，五颜六色的衣服里，那刀子般的心脏仿佛箭在弦上，稍不屏住气息，似乎立刻就要戳出来伤人。
化雪要赶着上学，努力从人缝里艰难地钻着，一股夹杂着狐臭的酸腐气息不经意地从他鼻尖飘过，他第一次闻到来自大学校园的唾沫味，这分明不是自己理想的象牙塔味道。
3.死仔包
广场拐角的早茶店，老板刚刚打开门准备做生意。这样的阵势，平时来来往往的客人哪里还挤得进来，店内空无一人，气得老板破口大骂：“死仔包，有学不上跑到这里来胡搞，生意都跑光了，顶你个肺啊！”
走出港铁口赶着去上班的Office lady们，穿着精致西装，踩着8.8厘米高跟鞋，望着眼前浩浩荡荡、喊声震天的游行队伍，有一种穿越到杜sir电影《黑社会》里的错觉，lady们一脸茫然，两脸惊恐。
挤不过游行队伍的路人们，有的在广场零零星星的树荫下等待，心里默默期盼学生帮能走得快一些，好让出个道来。可是一等再等，从他们头顶树叶漏下来的斑驳光线逐渐变得粗壮，
烈日越来越灼人，游行的队伍依然密密麻麻。
化雪虽然没有耽误多少工夫，在紧张与慌乱中还是赶了个早，依然提前到了学校，但是一整天他都在为早上的见闻感到好奇和不安。好奇的是，大学生的这种生活似乎和自己想象中的很不一样，不知道大学生还有哪些他目前不具备、没见过的其他权利。不安的是，游行活动声势浩大，中环地处城市中心位置，活动一大早就直接阻断了香港的交通；而中环又是写字楼集中区域，很多上班族无法像往常一样正常工作；所有商店商场不能正常营业，这些都严重影响了香港的经济活动开展。代表香港未来前途的这群学生，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一天似乎比平常任何一天都过得快些，化雪放了学就去接本望一块回家。他一到家就打开了TVB社会新闻频道，媒体给这次参与非法的学生集会活动取了一个名字——K大罢学事件。
想想自己即将走进象牙塔，难道这就是未来自己的样子？香港的未来就交在这样的一帮人手里？
化雪不禁陷入了从未有过的迷茫……
第四章 他最伤的地方，就是他最柔软的地方
1.主角
这个世界上内心最强大的那撮人，他们在最初受到伤害时，和你我现在一样，弱小无助。之所以把自己打造成冰山般寒冷荒芜的巍峨造型，原因在于他们不想再次遭遇伤害，冰山难靠。
内心有一座冰山的人，冷峻的气质只是露出水面的一角，更大的冻库埋在他们身体的幽秘处，那里面贮藏着本该腐烂的陈年旧物，和早该愈合的经年伤口。他们留着那些腐物天天看，有点像舍不得大肠里陪了自己十几二十年的宿便，明知道不是好东西，可毕竟在一起久了还是有感情的；而他们把自己受过伤的痕迹用冷冻的方式封龄了不让它彻底愈合，跟越王勾践天天逼自己吃苦胆一样，总想着哪天能把伤害还给曾经制造它们的人。这看似神勇的行为，归根到底，是由于他们过不惯好日子。
到底过不惯好日子是内心强大人的共同特点，还是内心强大是日子没过好的人的共同特点呢？这真是个问题。
白澜的强大处亦是她的弱小点，这个如水的女子，走到哪里都自成一席流动的IP——软。在她温婉的面纱下，携着一卷儿汹涌的波涛，所经之处，拍击着想要揭开这层保护纱的觊觎者，给他们最后的、无声的警告。一旦有人自以为是，空手伏虎地去揭开这层面罩，侵略将水到渠成。
井顽打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书香门第的他，在义务教育这条不归路上一直走在前端，引领一众小伙伴陌路狂奔；又在成功人士的狭梯上多次卫冕新贵，频繁地成为行业规则的制定者。如果不和白澜狭路相逢，前面五十多年的成熟经验，差不多快让他以为自己即将称王，抵达人生巅峰。那个鬼魅一样的女人一出场，哪怕人家根本不看镜头，也不可避免地成了主角——井顽世界里的隐形主角，从此开启了“别人家的孩子”一步一步地走向“白澜家的奴隶”的蜕变之旅。为什么说是隐形的，井顽永远要把自己塑造成主角形象，哪怕只是表面上的。
2.小三气质
“这张照片拍得还行，但是没有拍出你的精髓。”
白澜缓慢地抬起头来，斜视一眼身旁这位男士，确定不认识后，一张难掩冰冷和不屑的脸，又慢慢转回到刚才的角度，迅速关了手机屏幕。一副“莫挨老子”的表情，像极了校花被全校成绩最差的男生当面表白时的样子，就差把翻到天际的白眼呲出来，直接怼到对方脸上去。
“你面部的精髓你知道是什么吗？”那个热情的老男孩对白澜的冷漠视而不见，继续着他大胆的发问，很明显这是要营造互动的节奏。
“我面部的精髓你说是什么？”第一次有异性向白澜提出这样的问题，她觉得这个人绝对讨嫌，但心里又期待一个有趣的答案。
井顽不急着回答，“站在你旁边的感觉，就像在品一杯纯美式咖啡，看一眼后，咦，有点儿变化，变成了美式加半糖，你能体会到吗？我是学中文的，我相信我形容得还可以，比较到位了。”天呐，白澜觉得这男的简直无赖，平白无故评价自己的相貌已经很失礼了，竟然还振振有词地打起了比喻。
“你的五官没有一处美得惊艳，但组装在一起却意外的和谐，柔美中带着坚毅，这样的脸如果不看第二眼也就算了……”剩下的话井先生没有讲，他故意留白，让眼前这位美丽的小姐自己去想象。
细瞄一眼，这个男人是真的不能称之为年轻，在白澜以前的搭讪清单里没有出现过这种路数。看似失了礼貌，实际是在勾搭白澜的辩驳心理，好促成两人之间的第一次言语互动，而之后的反转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白澜给夸了一番。这个男人，绝对是个老手。
“那非要看第二眼，会有什么后果？”白澜甚少这样顺着陌生异性的话托，你来我往。
井顽老练地顿了顿，装一脸无辜，“那我就直说了哈。”
白澜隐约预感到不妙，想必这张狗嘴里肯定不会吐出好牙。
“你没有小三的容貌，但有小三的气质。”衣冠楚楚的井先生就这样正经地吐出了这口不正经的狗牙。白澜愣在那里不知说什么才不会出错，心里深深打了一个惊叹号——妈的，是个对手啊！一抹淡淡的喜悦不易察觉地从她脸上擦过。
3.过度自由
母亲的收监式养育，成全了白澜“家务事甩锅担当”的地位；父亲的放养式监护，阻挠了白澜成长为内外兼修、表里如一的窈窕淑女。原生家庭市井庶民的跳蚤属性，支撑不起20岁前掌握了解真实世界的认知体系、构筑直面惨淡人间及纤弱自我的坦荡和胆量。这些于拥有通神天赋的白澜而言，犹如“一带一路”上广大低水平发展中国家薄弱不堪的基建水平，直接影响了并一直影响着国家梦想实现的进程。抑或明白人白澜肯装糊涂，把难以实现的梦想，变成容易醒来的梦境，方能与原生家庭保持步伐一致，赢得一派和谐状，可她偏不。
白澜原生家庭的底色厚度，与她自我着色能力之间的失衡，是她难于言表的伤痛。这方面，生于书香门第、严管之家的井顽颇有点反过来的意思，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是在每周一次的鞭笞中度过的，每次还要自己准备刑具。如果白澜的伤需要靠内心法力去化解，那么井顽的伤则是直接体现在皮肉上，他的身体在那种封建式的家庭管教中重复受虐，被造成多处永久伤害，听力功能障碍几乎伴随了他的整个发育过程。可想而知，一个天天要去学校进行正常社交的孩子，在那个鲜活又冒失的社群里，会受到多少言语上的伤害和刺激。他在心里要为自己无知的听话、父亲铿锵的独裁以及“封建”家庭的三纲五常找多少开脱的借口，才能安然度过整个无邪时光啊。很不幸，井顽同学没能很好地安放那段岁月，过犹不及的管教方式，往往促成孩子成年以后性格异常狂放，长大后他们终于自由了，也过度自由了。
4.脑区性感
“医生，严重不？能保住吗？”在这场12车连撞的重大车祸中，井顽这个肇事者却奇迹般地生还了，其余飙车党全部伤到无力开口讲话的程度。也许是从小被父亲暴打的缘故，身体被操练得比一般人皮实很多，这在关键时候救了他的命。
全身零件算是保住了，手术醒来一睁开眼，就听见医生和妻子的对话……井顽为自己命大而庆幸。
“你醒啦！”姚龄转过头，正好与井顽四目相撞，她小小的身子不自觉地微微一颤，像是受了惊吓，不，正好相反，这是重大惊吓之后突然遭遇惊喜的自然应激。
井顽的性格果然和他的名字匹配极了，这时候居然还有心思和妻子开玩笑，“亲爱的，这两天没我管着，你是不是又胖了？”
“啊？不能吧！”姚龄边说边低头环顾左右，打量自己的身材，一脸的紧张。女人的关注点就是这么容易从其他任何事情收回来，落到体重上。
“我照顾你忙都忙不过来，吃饭都要挤时间，哪有空长肉？”姚龄略带委屈地嘟着嘴，双眉之间挤出两丝倔强的竖线，仿佛在给她帮腔：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那为什么在我心里的分量越来越重了呢。”哎哟妈耶，这个老伙子，人都躺在病号床上了，土味情话还能信手拈来，怪不得女朋友的数量要用“打”来计量。井顽倒是坦诚，男人们的私下场合，他从来都敢于承认对大咪咪女生的情有独钟。有的人年纪越大，嘴巴越黄，内心越纯，井先生绝对不属于这一类佛系男人，他的欲望是用面部表情表现出来，用嘴巴讲出来，更为重要的是，必须要用身体力行。在白澜跟他还没有成为战略合作伙伴之前，他就毫不隐讳地告诉过这位脑区性感的红颜知己，在他的世界里，婚姻、爱情、性，越早拎得清，就越早能享受自由的人生。为什么叫“脑区性感”？白澜之于他，像自己年轻时遇到结发妻子的感觉；白澜对他的吸引主要不来自容貌身材，来自大脑。而白澜绝对不和已婚男士发生情感故事的原则，让他找不到任何角度去叮，因此无法发生苍蝇与蛋之间的常规故事。另外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他俩从相识之初，就彼此朝着结成赚钱搭子的目的在接触，这样的组合关系，一定要纯粹，再纯粹。
井顽的自信与自负，共同支撑着他为自己封神的决心。在他的内心深处，稳稳地把自己当成上帝一样的存在，光，是他给这个世界的，是他给身边人的，所有光芒，都来自他。白澜的事业，需要这样一位身体里同时装着“骄横”与“不孤高”的伙伴，来弥补她在谋事上的经验短板。她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把大部分的心力和脑力用在谋势和谋局。
自诩为神的人，他实际的内心需求是想当掌控别人命运的大魔王，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大多源自命运曾经被别人死死地掌控，比如自己的独裁父亲。井顽成年后，用几乎报复的方式，疯狂地去攫取对别人的控制权。如果他知道白澜对他的懂得和心疼，他会不可避免地爱上这个“魔鬼天使”，但白澜不会允许井顽彻底改变他的心理状态，否则就失去了他原有的力量，去支撑他们共同的事业，也就失去了他在白澜眼中最重要的价值。
第五章 光影人生
1.西乐社团
迫于中七的学习压力，钟化雪退出了游泳队。但他一天也离不了乐器，每天下午放学后，只消花一刻钟跑到街口的茶餐厅，匆匆饮一杯丝袜奶茶，吞个蛋挞垫肚子，便又折回学校参加社团的排练。架子鼓对一个青春期的大男孩，恐怕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魔力，它能把他从堆积成山的课业中解救出来，每日拾得两三小时自在。
钟化雪是学校里西乐社团的扛把子。钟发智在化雪还没念小学时，就给他报了一大堆儿童兴趣班，有艺术类的，也有体育类的，经过两年的熟悉和自然筛选，最后留下来并在之后很多年里一直陪伴化雪成长的，就剩下游泳和架子鼓了。
之前路过中环时目睹的那件事，这些天虽然在电视和报纸上已经失去热度了，但给钟化雪造成的心理冲击不但没有消失，反而在一天天地生长着。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所有乐器最后一次和完声，钟化雪的笑容立马便消失了踪影。拾掇好架子鼓，跟小伙伴一一告别后，钟化雪拖着毫无生气的身体恋恋不舍地走出排练室。
只要不乘小巴，步行回家的路上，必定要路过中环广场。钟化雪双手插兜，两眼在地面、周围的树、广场上来来往往的人身上来回扫视着，他在审视这些信息，眼前这一幕仿佛跟那天发生的一幕并不能相融，但它们又实实在在出现在同一个空间。彼时的凌乱，此时的有序，这一组反差场景弄得钟化雪脑袋生疼……
浑浑噩噩地回到家，钟化雪放下书包，转身一头栽进角落里的豆豆袋，瞬间整个人被“吸”进软塌塌的沙发里，顺势蜷成一团。好久没有被这样紧实又松软地包裹住了。家的安全感瞬间解冻了钟化雪冰凉的心，少年特有的疲惫和委屈，在这一刻终于可以安心地释放出来了。
为什么人要过得这么累，难道考大学是唯一出路吗？为什么越长大世界越凌乱，到底应该坚持哪种价值观？为什么妈咪总是陷在言言去世的情绪里不肯走出来，大人不是应该给我们做积极的榜样吗？为什么电影里的京剧那么精彩，跟老师给我们描述为“一塌糊涂”的内地艺术分明是两样。为了不惊动妈咪，化雪把难过调成了静音模式，任由泪水安静地溢出眼眶，流过脸颊，淌过脖子，灌进心里……
醒来时，化雪的脸上紧绷绷的，似乎容不得半点生动。
扒开豆豆袋，窗外已从淡黄变成了橙色，傍晚的微风还留有一丝白天的暖意，初春特有的洋紫荆味道随着DSE考试的紧张气氛一同飘进纱窗，化雪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笑容撑开被干泪水封印的俏脸颊。仿佛吹进来的不是风，是乘风而来的一个新世界。
嘴唇和脸颊一样干涩，化雪起身想去拿瓶冰水。刚走到厨房门口，妈咪做饭的背影映入眼帘，化雪连水都忘了拿，索性靠在门框上静悄悄地欣赏这温馨的一幕。当年老爸每次下班回家，也是这么静悄悄地靠在厨房门框上欣赏妈咪忙碌的身影吧。
“妈咪，我回来啦。”无论遇到多大的事，钟化雪只要一想起他爸是钟发智，总能一秒回血。
“你先休息一下啦，等会儿好了我叫你。”钟太太不耐烦地朝儿子挥挥手，像在轰赶一位正在影响艺术家创作的不速之客。
化雪嘴角跑过一丝回到平凡的欢喜，心里感谢妈咪的背影带他走出刚才那个晦暗的世界。
从冰箱取出一瓶冰雪碧，化雪径直朝卧室走去。
这套房子是三室两厅的结构。刚搬来时，距离客厅最近的那间是化雪和本望共同的卧房，房间不大，放两张学生床，上层小床板，下层小书桌，就没有多少剩余空间了。小时候，兄弟俩总是背靠背写作业，化雪这边的墙上贴满了皇后乐队和黑豹乐队的海报；本望那边的墙上则被五颜六色的图钉按满五颜六色的图片，有些是本望小时候跟迪士尼卡通明星的合影，有些是追星年纪跟本土电影明星的合影，有些是在学校参加表演时的留影，整面墙都是五颜六色，二弟从小性格就开朗，热爱表演，还特别善于交际。自从本望读了住宿学校，妈咪就把两人的床挂在二手生活用品网站上，最终用卖二手床的钱给化雪添了一台架子鼓，从那时起，化雪也搬到隔壁住起了单人间。隔壁原本是言言的婴儿房，化雪住进这间房后开心得不得了，他觉得这样他就成了一个真正的大哥，因为他可以天天守护言言。最里面一间就是老爸和妈咪的卧房了。兄弟俩小时候玩捉迷藏，本望特别喜欢钻到妈咪的衣柜里躲着，化雪其实每次都知道，却假装找得特别费劲，就等着本望自己从衣柜里探出小脑袋来，开心地大喊一声：“哥哥没找到我，我又赢啦，欧耶。”只要看到弟弟高兴，化雪的心里就会生出很多很多的幸福。这会儿化雪走到这里，想起小时候的欢乐时光，不禁笑出了声。衣柜是置顶的，中间有两个抽屉，上下重叠，这是典型60年代港式家装风格，由于当时家里积蓄不多，换房子时是买的二手房，单价比新楼盘低不少，还能省装修费，好在房子的前主人爱惜有加，装修风格是老了点，但维护得非常好。妈咪把她珍藏的首饰放在第一格抽屉里，平常不用，重大节日和庆祝活动才拿出来佩戴。化雪拉开第二格抽屉，里面安安静静躺着一沓看上去十分厚重的册子，它看上去并不眼熟。
经年的亲密接触，使册子底部和抽屉已经如胶似漆难舍难分了。化雪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它抠出来，由于用力过猛，册子“咚”的一声掉在地上，险些砸坏木质地板。
化雪蹲下去捡，好重！单手抓起费劲，另一只手及时托住下沿，它才没再次摔落。
它的重量成功勾起了化雪的好奇心，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翻了起来。第一页被一张80年代的婚纱照铺满了，哦，原来这是一本厚厚的相册。化雪将身子往后挪了挪，顺手从床上抓了一只靠垫塞到背后。
2.锔瓷师傅
照片里妈咪年轻而灵动的脸，让化雪惊艳。他内心惊叹于无线艺员训练班高超的审美水平，思绪也跟着泛黄的照片，回到了那个创造众神的年代。
二弟出生的那一年，老爸和妈咪第一次带自己上照相馆，拍了一张全家福。拍完这张照片后，它就被封存进相册里了，这还是化雪第一次见到它。照片里那个肉乎乎的小娃娃，穿一身宝蓝色唐装，笔直地站在老爸身边，虎头虎脑的，一脸正气加稚气，想必是自己了。小时候的自己，让人看了很难不喜欢，跟现在的精气神相差巨大。老爸也穿着同款唐装，端坐木椅上，稍稍向坐在他右手边的妈咪侧了点身，笑得稳重而亲切。老爸看上去真年轻啊，微卷的头发在空气中自由舒展着，隔着时光也能感受到它被风轻撩后微微颤动的喜悦；老爸目光如炬，眼里跳动着炽热的希望；他下巴的胡子刮得很干净，但整片络腮胡茬还是印在了皮肤上，那是猛男的标识，也是绅士的LOGO。妈咪笑靥如花，弯弯的眉毛、弯弯的眼睛、自信的嘴角，共同成就了一张美好灿烂的脸庞；一袭俏丽的短发衬托得五官愈发精致，艺员训练班“短发美人”的称号并非浪得虚名；立领旗袍端庄又不失婀娜，窈窕身姿与粉色古香缎珠联璧合，为画面增添无尽柔情；左手纤纤玉指轻捏白兰印花罗扇的扇柄，右手怀抱一个粉嘟嘟的小婴孩，干练与娇美浑然一体，好一个伶俐小俏妇啊！即便放在今天，也是妥妥的大女主人选。
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位绝世佳人，为了爱情和家庭，果断放弃了大好的演艺事业，甘心投身相夫教子、柴米油盐的主妇生活。化雪继续翻着相簿，心里正替妈咪感到遗憾，目光却不自觉地被新一页的照片吸引了去。很多大明星是成名之后越来越会打扮，加上明星光环，才变得好看的，而发哥不是，他的美貌不存在过渡期。照片里的高个子小伙笑容明媚，自信帅气，黑白照看不出西装的颜色，而略显老气的领带恰到好处地把年轻的脸包装得更加稳重，发哥风流倜傥的贵公子迷人形象，哪怕在仙女照片面前，也一点不输眼球。他身旁的矮个子明显要腼腆得多，对镜头抿嘴笑着，叠在一起自然下垂的双手释放出一种无处安放的羞涩，尽管与发哥穿了同一款西装，系了同一款领带，但多了一份社恐独有的乖巧。照片一角显示着一行模糊的日期：1979年12月。
化雪的好奇心被激发，立刻拿出手机向百度请教：“小度小度，大明星发哥1979年12月拍了什么影视作品？”
百度搜索了片刻，回复道：“主人，小度了解到，发哥于1979年12月参与电视剧《上海湾》的拍摄，该剧于1980年3月首播。”
钟化雪立马就兴奋了起来。他虽然没有从头到尾完整地看过《上海湾》，但他知道这部剧好火的，还荣登了“80年代十大电视剧集”榜首。妈咪每次夸老爸演技好时，都有提到这部剧，化雪的嘴角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的弧度，内心突然涌出一股力量，正一步步向先前笼罩全身的阴霾挤压过去，试图将其驱逐。
“阿雪？”钟发智看来电号码是儿子的，还挺惊讶。他但凡到外地工作，每天晚上收工后，一定会主动给家里打电话，有时候早一些，有时候晚一些，妈咪都会等。白天拍戏，时间安排得十分紧凑，根本没机会分心。
化雪想马上得到答案，开门见山：“老爸，你现在忙吗？”
“不忙不忙，你说。”钟发智担心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哈哈，老爸，我看到你和发叔的照片。”化雪听到老爸已经忙完，替他感到轻松，自己心里瞬间愉快不少。
一听不是家里有急事，钟发智紧绷的神经瞬间就松下来了，翻身平躺起来，用左手接过手机，伸了伸右胳臂又蜷到脑后垫着，跷起二郎腿，“今天拍摄顺利，收工早，我刚回酒店躺下歇会儿。”
“老爸，拍戏辛不辛苦呀？”
“辛苦是有些辛苦的，工作时间又长，我们普通演员片酬又微薄，不过我好喜欢这份工作的喔，既能赚钱养家，又能体验不同的人生剧本，蛮爽的，还能认识大明星呢。对了，你在哪里看到发叔和我的照片呀？”
“哈哈，我在你跟妈咪卧室的柜子里看到一本好厚的相册，刚翻到第二页。”
“哦？哈哈哈哈哈，那本老黄历呀，你不说我都忘了。”钟发智突然怪不好意思的，仿佛自己又变回几十年前那个青涩少年。
“哇，老爸，你好了不起喔！几十年前就认识大明星了。老爸，你好年轻哦，比现在的小鲜肉嫩多了！”化雪兴奋得有些语无伦次，对老爸年轻时的故事愈发感兴趣了。
“哈哈哈，傻仔，干演员这行就注定了要跟明星打交道嘛，有什么好奇怪的呢。”儿子突然提到老照片，那些泛黄的岁月如光影般猝不及防地一股脑涌出来，钟发智摸了摸额头和眼角条条分明的皱纹，心里既叹息时光无情，又感谢岁月有义，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藏在心里，化作脸上一抹淡然的笑意。
钟发智想起三十多年前的一个下午，自己正在超市门口卸货，上学时的好友突然火急火燎地赶过来，朝他的工装裤兜里塞了一张TVB艺员招募海报，一句话没说又马上跑回去做工了。中学毕业后，钟发智吃了三年多苦力饭，干过好几份社会底层生计，在街坊王伯开了七十年的杂货铺里看过店，给洋快餐端过盘子，帮亲戚家的烧腊摊刷过猪肠，当过送货工……每一份工作都是为了糊口。迫于家庭条件的限制，从小埋在心里的演员梦一直没有机会萌芽，几乎快被遗忘。让钟发智没想到的是，上学时跟好友随口一提的梦想，竟被对方记在了心里。那位同学的原生家庭跟钟发智的很不一样，倒不是说财富的悬殊，而是家庭教育的迥异。那位同学的曾祖父是旧时山东的一位锔瓷名家，由于自己的手艺得到达官贵人的赏识，于是被聘请到达官贵人家里，专门为其巨大家里的瓶瓶罐罐提供修护服务。后来时局动荡，同学的曾祖父就带家人随达官贵人一起，从内地举家搬迁到香港定居。在关键时刻，是手艺让同学的曾祖父一家衣食无忧，因此他们家特别重视手艺的传承，他的祖父和父亲也都继承了家业，成了锔瓷师傅。那位同学刚念完中三，就跟着父亲全心全意学习祖传的手艺。在他当了两年学徒后，又被父亲送到内地老家，跟着从业几十年的老师傅精进手艺。钟发智中学毕业后的第四年，这位同学也从老家学成归来，在父亲的陶瓷店拥有了一席小小的工位，接店里分配下来的瓷器修复活。他们这行的从业者特别少，别看他才二十出头，已经帮不少香港有钱人修缮过名贵瓷器了，是圈子里一名令人尊敬的大师傅。也正是因为那位同学的一次有心之举，感动了钟发智，没想到连自己都忘却的理想，竟被人记得，这让钟发智感受到了生命的平等，切切实实体会到了爱和尊重，这才让他毅然决定结束那种恍恍惚惚、没有目标的日子，重新审视内心的需求，重新整理生活，规划人生。
“喂，老爸！老爸！”化雪的喊声打断了钟发智的思绪，他顿感耳朵痒痒的，伸手一抠，原来是掉落到耳框里的泪珠，被它划过的皮肤紧绷绷的。钟发智擦去泪痕，又抻了抻眼角，微笑着对电话那头说道：“仔呀，老爸收工后还没洗脸，我先去洗个脸，一会打给你好吗。”
3.演员的自我修养
钟发智趔趔趄趄地冲到洗手台前，镜子里的自己，脸上堆满了岁月爬过的清晰印痕。他接了一捧水用力往脸上一掷，皱纹瞬间被柔软的水给润平了，镜中人化作青葱模样，面带微笑，彬彬有礼。
青年钟发智愣了几秒，才朝已经跑远的同学大声喊到：“做咩呀？”同学回头朝他笑，没回答，指了指钟发智的裤袋。他一脸茫然地从裤袋里取出那张海报，看到是TVB在招募艺员，心里仿佛一下子透进来一道光，第一次感觉到梦想即将照进现实。
那段时间钟发智像上了发条般，每天根本感觉不到累。为了节省时间，他收工后只吃两个菠萝包打发肚子，就紧锣密鼓地投入表演练习中……
时间过得飞快，两个星期后，训练班的考试如约而至。相貌平平演不了偶像、不懂搞笑演不了喜剧、没有任何表演经验不会找镜头的货物搬运工钟发智，除了一腔热血，他没有任何优势，不出所料地被评委一致打了低分。
这个结果对钟发智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却也是恰到好处的当头一棒，把他从盲目的练习中敲醒。年轻的钟发智认识到，如果努力方式错了，越努力反而离梦想越遥远。
经历了两个星期为梦想实实在在奋斗的日子，钟发智已经不甘于再被打回原形了。他工作更拼命了，白天使劲送货，一个人兼两个人甚至三个人的差，只为从老板那里换回更多的报酬。他比以前多了一项开支，就是买书和影碟，收工后他不跟同事聚餐，不参加任何对提高表演技能无意义的社交，回到他那个挤了十几口人的小破房，自己找个角落就开始啃书。他落选的当天，一直在门口等评委，待所有评审工作结束后，他就十分谦卑地向每一位评委求教，请他们告诉自己应该如何自学和训练演技，才能达到评委的要求。他拿笔认真记下了评委告诉他的书单和电影清单，一一照着买回来学习、模仿……
第二年艺员训练班招募，钟发智坚定地认为自己的理论知识和演技都还不够，需要再学习更多关于戏剧的知识，多训练自己的表演技能，他希望准备得更充分再报名。
一位英国诗人写过：梦想只要能持久，就能成为现实。第三年，钟发智信心满满地报名，顺利通过笔试和面试，如愿拿到那份企盼了整整两年的offer。
钟发智用毛巾拭干脸上的水，镜中那张不年轻的脸分明写满了故事，却又清晰地透着一股在中成年人身上罕见的真气。中年人忙里偷闲梦回年少，哪怕只短短几分钟，也能给自己加足了气。
“喂，仔呀，你还在看照片吗？”钟发智躺回床上，给儿子回过去电话，嘴里用长辈身份称呼着，内心却还停留在刚才的遐想中，仿佛自己只是比儿子略长一些的同龄人罢了。
“哈哈，老爸。”化雪独自咯咯咯地笑着，“你年轻时演的角色都憨憨傻傻的，好呆哦。”
钟发智也笑了，“你又看到什么啦？臭仔，敢笑你老爸。”
化雪小时候不太看老爸的作品，也看不懂，上中学后他偶尔会陪妈咪去电影院支持老爸的新片。“我也不是笑你一个，还有伟叔呀，他那一圈大胡子真的有猛又萌，我看了好半天才认出是他呢，影帝不愧是影帝啊，实在是演什么像什么，整个形象太出圈了哈哈哈。”
“照片上有没有时间啊？”
“有呢，1987年。”
“哦，我记得我记得，应该是拍《小运河》的时候，其实我跟伟仔合作得不多，但他给我的印象很深刻，年纪轻轻却很深沉。”
“老爸，你一定是演伟叔的配角吧？”
“诶，小子，你别小瞧了老爸，我在这部剧里来头不小呢，演的太子哈哈哈。”
“哦，原来演的大人物，难怪看着比演《上海湾》时沉稳了不少。”
钟发智叹了一口气道：“中间隔了那么多年，你以为老爸闲着不进步吗。从训练班毕业后，我看书学习的习惯一直保持到今天。影碟也看了不计其数了，看别人的表演，学习其他演员的长处，也对照自己做得不够好的地方，逐个动作逐个动作地研磨。”
化雪心疼道：“那岂不是很辛苦。”
“仔，工作没有不辛苦的。何况演员这一行，你稍有懈怠，多的是人能够替换你。”
“这么难，有没有想过放弃呀？”
“开玩笑，怎么可能，做了自己想做的工作开心都来不及，怎么会放弃！你知道多少人每天都干着自己不喜欢、不热爱的工作，他们这样都能坚持下来，我怎么可能放弃自己好不容易争取来的理想工作机会！”
化雪听到这话，脸色瞬间暗沉下来。他想到自己每天上着不热爱的课，热爱的音乐却只能在课后挤时间去做，这样的生活是不是畸形的呢？
“喂，仔，仔呀。”钟发智感觉到了儿子的细微变化。
“嗯，我在听着呢，老爸。”化雪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告诉老爸呀，万一我能给你出主意呢。千万别自己憋着，憋不出办法的，只会影响心情。”化雪和本望还很小的时候，钟发智就总是愿意花时间当孩子们的树洞，儿子的心事不太愿意跟妈妈讲，却总能在老爸这里被很好地妥存。
化雪顿了顿，“就是有些迷茫，但一下子我也讲不清楚，还是等你回来了再说吧。”
“行。妈咪是不是在做饭了？”钟发智已经一个月没吃到老婆做的饭菜，怪想念的，不禁咽了下口水。
“正在做呢。诶，老爸，刚刚才表扬完你演戏不呆了，这翻一页怎么又呆回来了呢！”化雪哭笑不得。
“嗯？你翻到哪张了？”钟发智十分好奇。自己明明有制定每日精进计划，常年累月持续学习，持续训练，怎么可能演技退化。
“这张照片没打日期诶，我找找。”化雪把照片从相册里取出来，查看背面，“嗯，没写日期，只有‘笼居’两个字。”
“哦！嗯，我知道了。”
化雪感觉到老爸情绪明显低落下去，不解地问：“老爸，这是电视剧还是电影啊？背景色好暗沉。”
“是电影，你那么喜欢音乐，我身旁那位黄头发的小伙子，你看看认不认识？”钟发智对儿子们的喜好是清楚的，也总是尽自己最大努力支持他们追求梦想。
化雪把照片拿近，仔细端详，“太暗了，看不太清楚，但感觉就是有些面熟。你们是坐在铁笼里拍的吗？天呐，看着有点受虐。”
“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我和妈咪带你们去福临门吃烤乳猪庆祝啊？我当时还跟你说如果哪天在电视上看到老爸得奖了，不要感到惊奇。”
“噢噢噢，我想起来了，就是那次吗？那时候我还好小诶。结果你没得奖，害我们白激动了半天。不过也好，哈哈哈，那个奖被我偶像家驹拿走了嘛。”化雪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再把照片往脸前一凑，定睛一看，“哇，老爸，是我偶像耶！你旁边那个是家驹对吗！”
“哈哈哈，看来老爸还是没有偶像重要呀。”
“对了，老爸，你们干嘛坐在笼子里拍照呀？”
“你那时候太小，没看过这部电影，当时你就算看了也看不懂，它是反映香港底层居民生活状态的，收入低，没钱住正常房子咯，就住在笼屋里，就是在像仓库一样的大房间里，放很多张双层床，每张床位都焊了铁丝封起来。这样，一个床位就像是一个独立的房间一样了，有的人一生都住在里面。与其说那是一张床位、一个房间，不如说那是一些人的一生。”
“哦。”化雪不知道说什么。他又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老爸，电影真的挺好的，能反映现实社会的问题。你们演员挺了不起的！”
钟发智微微一笑，欲言又止。
“老爸，你又怎么啦？今天怎么总是发呆。”
“呐，阿雪，老爸问你，你从小学到中学十几年，是不是所有事都是一帆风顺的？”
“当然不是啦！好多困难的，哎，简直一言难尽。”化雪一听到上学，就一个头两个大，“怎么说到上学了，换个话题，换个话题。”
“哈哈哈，上学顶多是成绩压力，没有生存压力的，你都排斥，可想而知上班有多难。何况，要揭露社会问题，就一定会触碰到一些资源既得者的利益，你说阻力有多大？不是我们演员了不起，是所有做文化的人都了不起呀，如果文化不能为当下的文明服务，那文化也就没有了价值。”钟发智不知道跟儿子说这些会不会太深奥，对儿子有没有用，“算了，换个话题吧，这个话题对你没有太大意义。”
这次换化雪沉默了。他思考了片刻，咬咬牙，“老爸，其实对我有意义。”
“哦？说来听听。”钟发智换了个姿势，很欣慰儿子愿意主动分享生活感悟，他特别希望能成为儿子们最好的朋友和最信赖的依靠。
“前几日上学，我路过中环，有好多大学生在路上集会游行，还喊口号，似乎对社会非常不满。”化雪第一次跟老爸谈论吃喝玩乐及学习之外的事情，他感觉这件事挺不简单的，但不知道到底什么才是此次事件的重点。“我原本认为大学生做的事都应该是对的，但他们的个别表现让我很不理解，我有点懵。”
钟发智没想到儿子说的竟是那件事，他瞬间意识到儿子长大了，“阿雪，那天游行时你在现场？”
“怎么？那件事你都知道？”
“网络这么发达，哪里有新闻，下一秒全世界都知道啦。老爸每次出来工作，都会抽空看香港新闻，这样感觉离家近一点。”钟发智不希望儿子用主观思维看待这件事，更不想他被其他人的错误思想带偏，“这件事呢，很复杂，不是表面上的学生活动那么简单，背后是有政治力量在推动的，不是我们小老百姓能左右的。对了，你当时在场，你有没有跟着做什么呀？”钟发智突然撑起身子，着实紧张了一下。
“我赶着上学，再晚就迟到了，我才没空跟着做什么呢。况且……”
看儿子吞吞吐吐地，钟发智更紧张了，“况且什么？”
“嗐，我也说不清楚。一直以来我觉得大学是一个很神圣的地方，而且后来看新闻说游行的人大多是K大的学生，难道名校就教会了学生靠这种鲁莽的方式来展示自己的才学和品德吗。我觉得那不是我想要的大学。还有呀，老爸，之前我在你的影碟架上翻到一部《智取威虎山》，那种感觉真让我震撼，我从来没想过电影还可以这样表达。我上网搜了资料，《智取威虎山》本来是一个京剧唱段，徐导把这个故事用电影的形式表现出来，我真的好喜欢啊！香港以前怎么没有这种文化物种呢？另外，我觉得你比徽叔更适合演座山雕，哈哈哈……”
钟发智愣住了，也许真的太久没跟儿子谈心，竟不知他的思想何时已经成长到这种高度了。关注文化，关注民族文明的传承，孩子开始自觉寻根了，也许这就是中国人骨子里的气节吧。钟发智心里泛起一股强烈的感动，“仔呀，你真的长大了，老爸很开心。”
钟化雪仔细盯着照片研究，“老爸，我想了下，这部‘笼居’不是你演得呆。试想一下，整天困在笼子里的人，又能有多少活力呢，能活着大概都很难了。所以你是演得好！老爸，你的演技在精进诶，怎么做到的？”
“不断学习，又把学习到的理论用于指导实践咯。”钟发智啃了一口面包，轻飘飘地说着。他没说的是，上学时不怎么碰教科书的他，出道至今都快把《演员的自我修养》翻出了茧。“但无论如何，永远不能变的就是要爱国，没有国家哪有我们的出路，我也遇到过投资方给的片酬很高但剧本不合适的情况，在你老爸的思想里，对自己祖国不利的任何文化内容输出都是重罪！你也要记得。”
“好的，我知道了！老爸，怎么我看到的都是些边角料角色，你告诉我哪部是比较重要的角色，我直觉翻到那一页。”钟化雪急切地想看老爸的高光时刻，大男孩的虚荣心暴露无余。
“诶，你个死仔包呀，哪有什么边角料角色！你老爸是专业演员，不是什么流量网红，我们专业的艺人不是非要站C位、当大牌的。作为演员，导演给你什么角色你就把他演得像，你就是一个好演员，记住啊！说出去丢死人了，我智叔一辈子靠专业吃饭，别毁了你老爸的名声呀。”钟发智急了，急得像一名因站岗站得好而被说成想当将军的士兵。
“既然不想当大牌，那你干嘛持续学习、持续实践呢？”化雪这个问题着实是个很现实的问题，因为他了解老爸的收入情况。拿着一份不丰厚的报酬，又没有成名成家的愿望，真的很难理解他如何能坚持这份工作几十年。
“人呐，不能什么都看名利的，一份工能做几十年，原因其实很简单的，因为它就是你想要做的事咯。在做自己喜欢且擅长的事情的同时，还有钱拿，你说开不开心呢！”
“真就这么简单？”化雪觉得这个理由过于简单了，简单到很难相信。
钟发智似乎猜出了儿子的心思，娓娓道来地跟他解释：“我曾经看过巩立老师的一个访谈，她劝诫现在的年轻人，不要花太多时间去做无休止的探索，早一点认定一个方向，去精进，去不停搞定困难，这样就算没有成名成家，最终也能做一个让自己满意的人，也能度过圆满的一生。”
“那，老爸，你这几十年一直演配角，你有没有不甘心呀？”
“你真看得起你老爸啊，当配角的机会并不是那么多的，龙套和路人甲才是我的常态，哈哈哈。”
钟发智的坦荡和真实让钟化雪感动，他希望自己也能像老爸一样，作一个真真切切、普普通通的人。
“老爸，那你有经历过什么高光时刻吗？”
钟发智答得飞快：“有！有的有的，哈哈，儿子，你老爸得过最佳配角奖。”脸上难掩得意。
“是什么时候啊？”钟化雪也陷入激动。
“这个，这个我还真不记得了，我想想啊……”
趁老爸思考的时候，化雪自顾自地翻着相册。的确，老爸的片场照，一看就不是主角的造型，要么穿得破破烂烂，要么站在最最最靠后和靠边的位置，群像时找遍了才找得到他的身影，头上的星光确实比那些大明星逊色很多。不过，化雪发现，越翻到后面，越感觉老爸有面子，那些叫得上名字的大明星私底下都喜欢跟他搂搂抱抱贴贴地合照，显然老爸在圈内的地位并不低呢。这一点让化雪内心十分喜悦，并不因为地位，他这次只为老爸能开开心心地工作而替他高兴。
一张照片突然出现在化雪眼前，照片上楂辉叔和老爸把庭丰夹在中间，三位男士穿着西装，脸上是胜利者的笑容，他们身后的背景板上写着“香港电影金巷奖”。
“老爸，这有一张你跟庭丰和楂辉的合影，看着好帅呀，是参加金巷奖的。”
“哦，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我们一起演的那部《知情者》，楂辉拿了最佳男主角，我拿了最佳男配角。”
“老爸，怎么说你和楂辉叔也是庭丰的前辈，而且得奖的是你们两个，怎么合照的时候感觉庭丰被你们捧在手心一样，他更像主角耶。”化雪不解。
“正因为你是前辈，你有责任有义务帮助年轻人把路走得更宽敞、更平顺嘛。你还别说，我们这个行当真是没什么等级之分，先出道后出道的大家都一样，只要按分工把自己那份做好，不光是演员，包括片场的每一个工种都值得尊敬。”钟发智再一次为自己挑选了一个光明而美好的职业而充满幸福感和获得感。
钟发智回顾自己大半生的演艺生涯，自己当新人时也总被前辈关照，从来没有因为自己是龙套而被人歧视和欺负过。正是无数大咖前辈们不因代际更迭而羡慕嫉妒恨，安心做好自己的工作，尽心提携晚辈同行，大家才一起撑起了香港电影这片干净的蓝天。
钟化雪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嗯，社会是讲分工的嘛，机器上的每一颗螺丝都很重要！”
“大宝，吃饭咯。”厨房传来妈咪温柔的召唤。
“老爸，妈咪叫我开饭了，改天再跟你回忆你的光辉岁月啊。”
化雪挂了电话并没有径直离开房间，他感觉心里暖暖的，从老爸平凡而坚韧的半生里，似乎找到了开启自己未来的勇气和信心。他在想，老爸的有效人生，其实是在坚定了他的梦想之后才真正开始的。那自己呢，只要明确自己最想做的事情，就等于找到了一生要去努力的方向，那么就能顺利摆脱目前的混沌状态了。想到这里，化雪开心地起身，把这本充满力量的相册轻轻放回抽屉，关好。他想等老爸回家后，再一起欣赏它承载的更多美好故事。
第六章 活在高潮里
1.类似高潮
在“真实世界”受苦受难的人们，总是在解决资源存量问题。除了迭代资源的产出方式，遏制或收缩资源的去处，仿佛不失为更容易实施的优选项。在电力资源有限的情况下，节约用电，总比创造全新的发电方式，来得容易多了。
“我靠，现在居然还有这么保守的人！”井顽的虚张声势，并没有把白澜带进沟里，白澜不乏灵活，如果要违背她的道理行事，那一定是因为需要，而不会是因为失控。白澜不同意成为井顽的性伴，是因为他的已婚身份；尝试和他走得更近，则是因为彼此需要建立默契，互通能量。量子纠缠的力量，需要恰当的物理距离来促进其功能实现，这样的“脑区性感”才是奠定他们双方长长久久合作赚钱的底层共识。要知道，没有性魅力的人是不能成事的。
井顽的强大处之一，他是极少数实实在在的把创新定为优选项的创业者，包括搭建男女关系这件事情，他不认为对女人多放电比发明更高级的放电形式能更高效地选出优质伴侣，而一直活在前戏——类似高潮——前戏的游离里，就是被白澜侵略的体现。技术升级的面具下，文化侵略水到渠成，白澜要用撩友谊的爪子，死死擒住井顽好色的脖颈，又给他留着一口气，用来贪财。俗人标配三件套，被她掌控了两件，至于要不要一身正气，白澜决定把这份自由还给井顽。
“真的不跟我试试？”井顽不肯乖乖放弃，逮着机会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调戏白澜。也许应了那句人间名言：但凡未得到，总是他妈的最登对。
一个人上流与否，不在于衣着打扮，更不在于交际圈子。拥有作恶权的不作恶，才有意义，白澜的高级主要不在于外相的身材、气质、谈吐，甚至不在于智力。她内相的真实和良善，全体现在上流且干净的眼神里了，它仿佛在说：不主宰。
井顽对白澜说：“你要习惯简单。”这次不是为了勾搭，是教她好。
“我不诋毁你那一套，你也别来硬拉我进你的彀里，咱俩生意商量着做，日子各过各。”白澜给了井顽最大的耐烦心，要知道，换作其他人，这样间歇式无休止的勾搭，她应该早就掀桌子离场了，白澜从不跟异性讨论私密话题，这方面她非常有界限感。也许在她的心里，住着一个井顽这样的污孩子，他的出现刚好镜像了白澜的另一面，她不是在对井顽展示耐心，而是对另一半儿自己悉心地陪伴。
“亲，说好了，咱们不赌气，不发火，好好谈谈，就事论事，行不行？”白澜温润如玉的脸庞和着绵柔声线，忽闪着一对杏眼。井顽哪受得了这个，虽然继续傲慢着不吭声，身体却很诚实，乖乖抬屁股去坐在离白澜一把椅子的位置，等待发落。
“如果你以为你看到的是我的全貌，那你就错了；如果你以为我的全貌结构很复杂，那你也错了。你错在眼光不够，你更错在眼光放错了地方。你应该把你的眼睛原地旋转180°，看你自己。”
两人的距离和角度，刚好井顽能数清楚白澜的睫毛数量。海上月是心上月，眼前人是懂他的人，井顽既想往白澜身上撒孩子气，也想听话地一头扎进“母亲般”的心怀，享受片刻安全。
“男人怎么能说不行！我有选择吗？”井顽邪魅地一笑，任你白老板安排，我就是这副赖皮相。
男人嘛，悖逆之心是闲趣。白澜不跟他计较，也没法计较，人家喜欢你总好过讨厌你，你受不受得住诱惑就是你的功底了。法律层面，井顽是姚龄的丈夫。第一顺位继承人不是儿子，不是父母，也不是老丈人，她白澜更是边儿都摸不着。没有自然继承权的关系，她都不会动情，这是白澜不像人类的一点，或者说不像女人，她理智得可怕了。“运营你来负责，我负责前期调研和创意执行的把控，策略的部分咱们一起过，怎么样？”
“你说行就行，我相信你。”井顽的本质是精明商人，他还有一个难能可贵的品质，就是靠谱。他不是那种只管发话的投资人，井顽懂运营，会品牌传播，人际交往能屈能伸，单凭这三点就能在社会中混个中等模样，何况他是大名鼎鼎的井顽，知名公关人。对于白澜的提问，井顽早在心里审过一遍，抓大放小，门儿清。尽管心里对白澜瘙痒难耐，生意归生意，赔本还是要不得的。好话说惯了，随口拈来，白澜也懂。只要能达成共识，皆大欢喜过个好年，管你真心还是假意。白澜早就过了耳听爱情的年纪，赚钱比什么都实用。赶在春光明媚前，两位不省油的灯顺利地告竣了他们这趟生财之路的旅途攻略。
“不，还没完，亲，我们缺少一位法律界资深小伙伴。”白小姐轻摇着酒杯，若有所指地盯着她的伙伴，似笑非笑间，井顽又往下陷了一层。
2.有效示弱
“我告诉你，示弱比逞强，实际强太多。”李闻其在给女儿上人生实用课，“举个例子，小时候谈恋爱，我们总喜欢争当甩人的那个，因为被甩很没面子。但是当我们成熟以后，就会很乐意当被甩的那个，你知道为什么吗？”
李小妞芳龄不足一十八，只有过一段初级中学时流星划过夜空般的短暂暗恋史，爱情这门功课还没入门，面对她爹浇灌的强悍理论，只能配以萌萌哒和摇摇头。
“因为当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以为是你被他甩了，这个时候，他才没有理由再来纠缠你。”
见李小妞一副半梦状态，李闻其继续深入解释：“成年人的爱情，只有三种可能的结果：一、不合，分开。二、绑定关系，关闭解绑功能。三、解绑后，纠缠不清。前二者都很理性，做了选择就去证明，只有第三个最纠结，一会儿一个主意，浪费自己的精力，还耽误别人的时间。其实在寻爱的道路上，找不到理想的爱人和找到后再分开，都不是最闹心的，因为人始终会向前，你要是不幸碰到第三种人，那就很恼火了，他会把你的生活搞得鸡犬不宁。你如果不想被他的能量拖累，你只能从小培养独立思考的能力和理性断交的心力。”
“我觉得我get到你说的意思了，不管我将来爱上什么人，我都要有不被别人纠缠的能力。只要结果是我想要的，面子不算什么。因此，当我确定要离开时，我可以假装是被对方甩了，对吧？”
李闻其欣慰极了，女儿总是一点就通，这勤智相交的形状，颇有他年轻时的风采。
“可是，对方想跟我分手我可以装无辜，那对方要是不想和我分手呢，我咋装？”
“营造氛围，迫使其改变心意，从而达成你的目的。”李闻其也不知道这样教女儿对不对，可是再过几个月她就走进一个没有对错、只有利弊的成人动物世界了，与其躲躲藏藏地斯文教学，不如直截了当，直击根本，省的以后被别的男人教育。
3.所有禁止，都是邀约
“我们这摊生意，有衙门的眼睛盯着，随时可以大刀一挥，劈你个八瓣儿。”白澜对钱的感情是真爱，不是感官刺激后的一夜激情，而是一见钟情后的细水长流。“把摊子支起来，凭我这点小聪明还可以对付；日后的运营，你的经验和能力当然没得讲；可是咱们要想把日子长长久久地过下去，并且过好，合规风险那颗不起眼的螺钉才是关键。”白澜抿一口红酒，缓慢地对井顽说道。
“那我能先知道一下，你想跟我过多久吗？”井顽明知会被骂，还是不撩不快。
白了他一眼，白澜接着说：“李闻其早年在海上漂过，向天地讨生存的本领在你我之上，后来主要从事法律服务，对这人世间的对错黑白早就淡而化之。政法系统的人脉当然是必需的，更重要的，我们需要的不仅仅是一名专业背景的知识顶流，我们需要的是一个能治好人、治流氓、治公家的全能‘医生’。”
井顽当然明了白澜的意思。看来她不仅把这个项目当成赚钱的工具，还把它看成事业的归宿了，所以它必须长长久久地活下去，用来承载她持续发力的脑劲。
“我想问你个问题，不是我没信心啊，我就是想知道这件事的本质，它凭什么能活下去？凭什么能长久地活下去？”白澜对井顽的作用，有点像一名精神导师，以他的社会阅历，对付皮面的功夫是白澜的好多倍，可事情一到要解剖五脏六腑的时候，还得请教本质达人白MM，这跟年龄丝毫没有关系，要知道白澜可比他少经世十几年呢。
“我是这么理解的，亲，你看啊，你在路上是不是经常会遇到禁止停车的标识？”白澜给他机会互动一下，免得每次这种高端思想对话，总是一个人唱独角戏。
“啊，是啊。”
“那个地方真的没人去停车吗？”
“当然不是，找不到车位的时候，肯定还是有人会停在那里的。”
“那后来会发生什么呢？”
“要么没被交警碰到，没被摄像，就安全走人；要么倒霉被贴单子，去交罚款。”
“对了，就是罚款。其实此处禁止停车的全部意思是：此处停车成本高。”白澜那样的笑还很难见到，她更多的时候是一丝不苟，像这种小犯规不多听她摆谈，居然笑出了井顽式的奸猾。
井顽被“禁止停车”理论瞬间勾住，集中精神听她分析。
“那么原理平移，我最近反复研究国家卫生健康部门编写的《健康管理基础知识》等教材，一整套知识架构里面，人体什么部位的健康管理办法都讲到了，连心理健康都包含其中，可就是没有提及性健康的管理，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啊？”
“嗯，他啥意思啊？”井顽的嘴力辐射面很广，思考力格局确实不敢在白澜面前耍大刀。
“这不明摆着，这个细分市场才是生态链上那块最大的蛋糕吗！所有禁止，都是邀约，一经限制，就被增值。”
“所有禁止，都是邀约？”井顽躬着眉细细品味白澜这句话，猝然间像一头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的大象，眉眼一挑，神采奕奕，鼻子喷出一柱快乐的小水花，“精彩！精彩！你请继续。”难得打到书生的G点，要让臭老九彻底服气，就得一鼓作气，直抵百花之心深处，杀他个片甲不留。
“你们男人寻花问柳属于什么性质？”白澜也学他眉眼一挑，顽皮本色暴露无余。
“啥意思啊你这是，说正事嘛说着说着怎么搞起审讯来了。”白澜思维跳跃，井顽不明就里。
“你们男人聚在一块儿，只要不是Gay蜜局，话题永远离不开生意和女人，寻花问柳多正常啊，别害臊，我保证不告发你。”她像模像样地握拳发誓。
“我怎么感觉你是在诈我呀，你放心，只要你跟了我，我保证没心思看别人一眼，整天只盯着你一个。”
“行啦行啦，你没资格跟我聊这个话题，已婚人士请时刻牢记你的身份。”
戳到井顽的死穴，他动弹不得，只好作罢，嘴一撇脑袋一怂，托手示意白澜接着讲。
话题一对味，小姐姐秒回善解人意风情状，“男人嘛，哪有真正被驯服的，在单位对领导是假意恭维，回家对老婆也是佯装热爱，至于内心的真实想法嘛，永远存有违禁之心，这才是一只鲜活的雄性生物，如此，才能对生活葆有雅兴。”说罢双手一拍，像极了老牌港剧《壹号法庭》里结案陈词结束，律师胜券在握的自信姿态。不知道他们是在讨论情色产业转型升级的，还以为白老师是在研究学校下学期班级的管理工作呢。白澜长了一张骗人不眨眼的脸，放在大学校园里，可以打版清纯系顶流校花。要是戴上金边眼镜，颁个最知性教导主任奖，她也是担得起的。
“好了，退庭。”井顽边说着边起身，冬日骄阳直勾勾地刺到人的脸上，已非常规，三月初惊蛰未到的雷声伴着树缝透下来的斑驳光晕，让树下栖凉的人，晒着太阳避着雨，格外惊喜，格外分裂。
“你看这天儿，真有意思。可是你知道吗，你比它有意思多了……”井顽对白澜的痴迷，仿佛是嵌进身体里的闹钟，一到点儿就自动奉上各种花式甜言蜜语。使人愚蔽者，爱与欲也。井顽不知道，他的违禁情深，为他的不寿埋下了一颗种子。
4.真诚是最佳策略
“事实上我已经太老了，早就不能理解市场，更无法对这个项目提供什么有价值的建议。”李闻其平静而礼貌地拒绝白澜道。
“很多事实上blablabla的问题，多是由于资方性质的问题吧。”李闻其的初次表态在白澜意料之中，一针见血地挑出对方的真实顾虑，则是在诚恳地展示自己的实力和诚意。我白澜懂你的言外之意，你李大律师也明白我的欲言又止，这是长长久久合作下去的底层默契。
“风控是做事，合规是做人，合规管理同法律风险管理不是一码事。”李闻其继续着他的解释，专业人士独有的学派气一上来，就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商业匪徒的光芒。这适可而止的解释，尽管在白老板心里引不起一丝波澜，白澜表面上依然作沉思状，她需要让李闻其觉着他在这个项目里是必要条件，而非可替代的充分条件。
“也就是说，在当局对专营牌照不松口的情况下，我们所承担的就是法律风险；除非等哪天朝廷发放正规牌照给咱了，到那时我们的风险等级才能从法律风险降到合规风险。对吗？”白澜当然知道是这个逻辑，这样的明知故问有违她的智力和阅历，从这样的低维度去探讨这件事，很容易让对方觉得她是个生意场上的小朋友，甚至是给她自己找没面子。面子有何重要！白澜早就过了自我撑脸的段位，她的脸只需要相宜的人自觉主动地帮她贴上去，即便遇到不合宜的人，不给面子也没关系，挣钱才是商业的目的。
白澜想要达成的效果是，李闻其律师自觉主动地认识到，在这个局里面，井顽、白澜这两位合伙人不缺法律风险管理的渠道，他们缺的是能为项目起到预防法律风险发生、控制法律风险范围的命运合伙人，也就是铁三角中的第三个角，少了它，没法支撑。
“律师费，对于你来说，在哪里拿不是拿；对于我们来说，给谁不是给。可雇佣关系不是同一条命，我要的是命运共同体的小伙伴，互相之间的地位高于其他一切人。”白澜停了一下，“换句话说，我们要组成一个三观高于血缘的一体化组织，在这件事上，我们只有整体，没有个体。”这话的分量，李闻其能读懂，也肯定了之前白澜发给他阅览的项目计划书并非戏言，虽然那份文案的笑点真的不是一般的多，更像一个长段子。也正是被白澜精彩异常的商业策略深深惊叹到，才使他有了出山的冲动，否则在知天命的岁数，隐在深山幽谧处享受田园生活，遥控着山下的成熟商业逐年创新高，于钱于理于难度，他都没有任何理由蹚这趟浑水。何况，跟政府打交道是他想都不愿再想的事情，白澜的初步构思由国有资金来启动项目，算一开门就触了李闻其的底线了。可他不知道的是，一周后，白澜把自己的劳动关系从国资管理单位调出了。撇清人的关系是第一步，为撇清资本关系奠定了很好的基础。如果说最初是白澜的商业头脑吸引了他，那么白澜无山不越的办事魄力，就是征服他的那根稻草。
5.让木桶动起来
一年多没回学校，变化有点大，大门口的老榕树掉皮、褶皱严重，白澜不自觉地摸摸自己的脸蛋，和榕树一样，老了许多。
“姐今天回来是办什么事情吗？”左巧巧还有一年博士毕业，研究植物生物学，忙得不可开交。
“想学姐你了，过来看看学姐。”白澜抱着左小妹的胳膊撒娇，巧巧抽出手敏捷地揽过白澜的细腰，作出一副社会大哥把妹状。她比读硕士时老练多了。
几年前，一年级硕士研究生左巧巧学业压力大，趁着寒假一个人跟团去边境旅游散心，被声名远播的某省凶悍导游吓得半死，穷学生没钱购物，达不到导游的宰客期许，一路上明里暗里被排挤。整个团只有两名独行游客：学生妹左巧巧、大龄单身女青年白澜。见多识广的白女士倒觉着导游的无赖有些反差萌，安慰左巧巧不用害怕，叫了这个妹妹同行同住。晚上洗完澡出来，巧巧在电话里还跟妈妈说遇到一个好心的大姐姐……
两人同校，虽然大巧巧七八岁，白澜一直以“学姐”尊称对方，她说年纪大算什么学姐，学历高的才是。
“我现在遇到一个情况，我在筹划一个项目，加我一共三位合伙人，但是另外两位有点胆怯，有点心不在焉，我希望他们能跟我一样聚焦在这个项目上。我想帮他们排除外界的干扰，一心一意通力合作。但我明白，统一意识形态这个事情，并不符合科学。你有什么建议没？”
“就是说，你们这个桶一共只有三块板，对吧？”左巧巧去粗取精的本事，白澜是服气的。小姐姐天天在地里和实验室来回折腾，主要就是把植物从土壤里带到显微镜下，去粗取精。自然之于哲学，哲学之于科学，科学之于商业，功夫日积月累，一通百通。很多商界大拿出身理工科，那不是偶然。
“对！”白澜确信，今天不会白跑一趟，心里乐开了花。
“有趣有趣！”左巧巧也是个脑力爆仓户，用不完的劲儿不知如何排解，巴不得有人丢问题来，“那么我联想到商场里面的扶手电梯，如果把涡流数学论放进一个扶手电梯，让电梯正常工作，它呈流体，是公转，此时无论我们增加N个或者减少N个原来形状的阶梯，电梯整体公转事实和运动状态不变，这是强制涡体。”巧巧用手比划着，十分投入，也懂得适时停下来看看白澜的反应，毕竟白女士只有学士学位，理解力跟不上博士的节奏也很正常。
“get到的，学姐请继续。”白澜很识时务。学历不高跟读书不多，的确是两件不相关的事。
“假设我们赋予每个阶梯自转的权力，只要它们动起来，就变成了自由涡体，无论它们运动的方向和幅度如何，三维体态的彭罗斯阶梯就已经形成了。那么，”
“在线，Go on。”
“扶手电梯的运动状态会让每一个台阶都有机会成为最高和最低以及中间过程，相当于彭罗斯阶梯；停止状态定格了最高和最低，相当于木桶。这个时候我们应该回顾一下初衷：怎样让短板失去它‘短’的属性？结论就是：首先让木桶动起来。”
白澜心想，吸食毒品的瘾大概也就如此吧。
6.大魔王的杰作
项目战略里，白澜展示出来的是盈利机制，没展示出来的是安全机制：她和李闻其的安全退出机制、井顽的安全扛包机制。
安全扛包的意思是，白澜负责出脑力活儿，李闻其负责一切法律风险控制，井顽负责出面。有点像直播带货，背后是团队支撑，主播这个工种必须是网红或者具备网红素质的人来担当。三人之中，井顽最喜欢且善于个人品牌传播，堂堂传媒大学十年副教授，可不是花钱买的假职称。因此，如果到了必须有人承担法律风险的时候，井顽这个露脸人就当仁不让了。同时，他的两位命运合伙人将尽一切努力去帮助他化解危机。当人到达一定位置，自然而然就会知道，完完全全的信任有多么重要，它决定着事业的高度和结果。
“井兄，你真的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吃亏？”井顽的兄弟，也是白澜的Gay蜜陆渐远，当着白澜和李闻其的面，向井顽，也是向另外两位，提了一个开诚布公的老实问题。
李闻其正要反驳一下，井顽伸手制止了他，“容纳和击破外部黑暗的程度，并不依赖内部有多少正能量，而是经历和处理过多少自己的黑暗。能寻到善的路径，必定在恶的探索上没少沉淀。所以‘吃亏’技术一定不是天然善人的发明，而是大魔王的杰作。”
“哇，好棒噢！”要不是白澜一早定好规矩，陆渐远把井顽掰弯，也许只是时间问题，至少陆渐远是这么认为的。每次井顽说个什么，他总能忽略懂或不懂，直接进入彩虹屁环节，手啪手根本停不下来。
李闻其为拥有头脑如此清明的事业伙伴而激动，表达在肢体上，只是简简单单一个举杯动作。男人之间的默契，像电流经过电阻，秒热，完全打脸之前各自的高冷。
“Cheers！”陆渐远嗲嗲地把红酒杯挤到两位男士的威士忌杯子中间，白澜莫名喜欢他这副妖货样。白澜不止一次表白过对陆渐远的珍惜，得此gay蜜，三生有幸！她坚定地认为，他们既没有女人那些小心思毛病，相处久了也不会对自己起心动念，这样的关系真实又安全，她非常开心可以和陆渐远不打不相识。
“来，远远宝宝，cheers！”白澜把柠檬水杯子也凑了过去，一脸的舒展，因为她完成了桥梁作用，两位男士已然从思想上深深地勾搭上了，以后能为她省去不少沟通成本。
当年学校里，白澜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和陆渐远打架的女生，后来白澜再没让任何人动过陆渐远一根头发。他俩打架那次，耗时较长，最后都累瘫了，两个吃货居然不约而同想到去离学校门口三站路的干锅店吃鸡杂，他俩都特爱吃那家的酸萝卜，每人能咽三碗米饭。
“物流、商流、资金流、信息流、意识流、创新流，对了，说到创新流，创新是一席流动的盛宴，Understand?”陆渐远手舞足蹈地配合着他gay声gay气的演讲，没注意到或者毫不care两位男士的微表情里透露的不适。
“咳，咳，”白澜怕引起尴尬，故意打断，“你们不要被他过于可爱的外在欺骗了，远远是我们那届远近闻名的高材生，国内物流专业还在萌芽的时候，他就果断聚焦供应链技术了，专家这个名号都玷污了他在这个领域的广博。”白澜对陆渐远的喜爱是袒露的，这对“姐妹花”一闻就不是塑料味儿。
“咳，咳，”陆渐远学着白澜的腔调，多了一丝骚气。白澜一直坚定地认为，每个极致者，都拥有极致的智力，陆渐远显然洞明在场的一切情绪，他在回应白澜的出手相救和赞其多余。白澜见他如此，心里就安了，乖乖起身为三位男士续杯。
“兄弟，你们知道吗，容易上当受骗的女孩子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她们总是习惯于用一些不正确的参数来证明自己获得了什么，比如长得丑的，包包里随时装了七八支口红；不会烹饪的吧，却长了五个胃。”陆渐远在说后半句的时候，眼睛贱贱地瞟向白澜，然后挤出一丝胜利的魅笑。
“啥意思啊？”井顽捕捉到了两个“女孩子”的互动，他关心的也只有最后半句，要是白澜真的不会做饭又特爱吃，岂不是老天爷在帮他铺路——走进白澜内心的路。占据一个人的心，就要先占据他的胃，男女都一样。他想远了。
“有的人，如果你约她去离婚，她都会先问，民政局附近有没有好吃的，没有的话，连婚也懒得去离。你们说，奇葩不？哈哈哈哈哈哈……”陆渐远的笑点奇低。
“那得先结婚。”李闻其恰到好处的补刀，让陆渐远笑得更加花枝乱颤。
井顽独自低头若思，他和姚龄已经共同走过了二十五个春夏秋冬，俨然已经从两个生命体变成了一个生命共同体。他的前半生，都在出轨和去出轨的路上，阅女无数，却从未留恋。难道真的要在白澜这里断送掉自己的原生婚姻……
讲到严肃话题，气氛略显拙艰，白澜毕竟属于剩斗士行列，万一不小心戳中了她的痛点，不好收场。陆渐远着实后悔，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白澜的婚姻大事开玩笑。
“我做饭还行，以后还可以提高，你愿意吃吗？”井顽像个在课堂上灵魂出窍神游完毕的学生，兀地抬头问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
李闻其又发挥他的神补刀功能：“你俩要是真成一家子了，不会二比一来压制我吧！那我也得拉一个人进来，二比二，谁也别想占上风。远远，你加入进来得了。”
陆渐远双手捂脸，好怕白澜一顺手，让柠檬水泼灭他那一脸的俊美。
陆渐远的玩笑话倒真的提醒了白澜，她不紧不慢地对井顽说：“你要是来真的，我给你一份A股清单，你负责入仓，该抛的时候我告诉你，到时候套现赚的钱，算是我的嫁妆。”
井顽没想到白澜能这样说，他以为自己不会有机会的。
“那要是赔了呢，或者不亏不赢？”
井顽心说：陆渐远你这个贱人，亏了也是亏老子的，又不要你赔钱，你加什么佐料。
“那就拉倒。”白澜想都没想，“因为那样正好说明我的投资眼光配不上你的信任，我们的关系不会长远。”她坚定地看着井顽，一点不像开玩笑。“我要嫁的人，如果我对他没有不可替代的价值，那我就会在某个时刻，被他像抛一只垃圾股一样毫不留情地抛掉。”
李闻其觉得这对合作伙伴，太他妈的有生趣了，这盘生意可做。
第七章 过度适应就是不适应
1.严选爱慕者
选择长期合作伙伴，最终看的不是双方的道德高点，而是彼此有没有共同的低级趣味，一个人的品行底层运行边际，才是他能效等级的阈值。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白澜决定对自己坦诚，她不怕承认对井顽的欣赏和崇拜。井顽不知道的是，这崇拜里不仅包含他的才华，还包含他的狡诈、自负和各种见得人与见不得人的秉性。
这个问句还是给了井顽不小的冲击，尽管阅女无数，面对极品货色，倒不敢轻举妄动了。
“因为你敢于表达你的低级趣味。”白澜抿一口杯中红酒，浅笑止语，目光如波。
“雅俗只在主观，你俗所以你喜欢。”井顽心里澎湃如洪，还要死守面子这道终极防线，生怕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溃不成堤。
白澜心想：死鬼！不过还是给他留了这个台阶，来日方长，收拾你个井顽，不急一时。
本质上，白澜和井顽确无分别，贪财好色，俗人两个，否则对待情色这门生意，他们不会如此默契。跟李闻其和陆渐远分开后，井顽就带白澜来到他其中一处居所。在井顽家一坐就坐到了傍晚，白澜觉得这里让她舒服，如果不是肚子在打鼓了，还不想离开。
“附近有一家新疆羊肉，烤串特别有名，要不咱们去尝尝？”看来井顽对白澜的饮食习惯是费心做了调研的。
“好啊！”吃和睡，是这个女人的最爱，只要在餐桌和床上把她照顾好了，拿下她的心只是时间问题。关于这一点，井顽已然悟到，所以他不惧怕比他更加成熟多金的竞争者，因为越成熟的人，在床上越生动不了几年了。而他对自己有信心，信心的来源之一，他在开始禁欲了，为了白澜，为了给白澜准备一个更完美的自己，供她愉悦地品尝、品味、品读。中年男人的这份真心，是跨过千山万水后寻到港湾的安稳感所释放的干净能量，很是难得，称得上弥足珍贵。井顽没说太多，白澜也没有想太多，她以前对感情有太多设想，结果都一一不得实现。她现在只希望轻松、愉快地做个小女孩。
“自卑才炫耀，缺爱才花心。”井顽抬头，用正脸对白澜，面无表情，噢不，准确地说是一本正经。“不瞒你说，我以前之所以那么花心，完全是因为没有被好好爱过。”自揭短处，自爆弱点，一气呵成。说话的工夫，井顽已给自己倒满两杯冰啤，大有不打自招、和盘托出的架势。
“我不喝啤酒，更不喝冰的。”白澜没来得及阻止。
“我知道，我也不会给你喝冰东西。都是我的，我吞得快，一次倒俩。”
“你这点，有点像我妹，每次带她出来吃饭，都是叫服务员上两碗米饭。哈哈哈，长身体的孩子，没办法。”
“你妹多大呀？”井顽微笑，是那种平常见不到的发自内心的温暖笑容。
“十九。”
“同父同母？”
“不是，妹妹的爸爸是爷爷的养子，我爸爸是爷爷的继子，爷爷、爸爸、叔叔之间，两两互相没有血缘关系。”白澜说着突然低头嗤笑，她觉得这样的亲缘关系甚是有趣，一家子男丁，父子兄弟称呼着，居然完全没有基因关联。
“哈哈哈，realy？这么有趣！”井顽开怀大笑，掷地有声，彻底忘了自己努力经营起来的威严总裁形象。白澜为他的过度欢畅瞠目而高兴，他也抓住了白澜眼眸里难得一见的温柔和欢喜，四目交融一刻，凌驾于千言万语。
“嫁给我。”前一秒还乐得前仰后合的井先生，这一秒就变了脸，手握烤串，目不转睛，严肃地向白小姐邀婚，或者逼婚，反正一定不是求婚。
白澜正一嘴绵羊肉，肥滋滋，爽歪歪，悠悠然，差点被井顽突然整出的这么一句给噎住。白澜怔怔地盯着井顽，她第一次感觉到他的使用方式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这个男人的操作指南还有待深读。
一分钟过去了，白澜竟讲不出一个字，依然怔怔地盯着井顽。
“你要是同意了，以后回家咱慢慢儿看，啊。来，吃肉，多吃点，你太瘦了。”井顽可没变呆瓜，忙不停地给白澜盘子里投食。
白澜不盯井顽了，改盯着盘子里的羊肉串，正宗的新疆多浪羊，肉嫩多汁无膻味，真是做烤串的绝佳食材，很对白澜的胃口。
在刚才的一分钟里，她什么也想不出，只是一个劲叫自己冷静，只有冷静下来，才有正常智力。
“不是不可以，麻烦先提供一下您的单身证明。”白澜脸上一秒变回无敌甜笑，成功抵御情场老手井顽于千里之外。
人类世界总结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生活感悟，其中一条就是：有缺憾，才更美。断臂维纳斯可作证，她的胳膊是在运输途中被人为弄断的，缺憾来自意外。作为卢浮宫三宝之一断臂维纳斯，既是美的，缺不缺胳膊都美。井顽是不是单身，都娶不到白澜，跟他有没有单身凭证没关系，只因为他成不了白澜的男神。
吃完美味的夜宵，白澜想回家看看妈妈，最近忙新项目的策划，有一段时间没回家了。
“你都多大了，还不谈恋爱，你说，你想干什么，啊！”隆女士的周期性“唐僧病”又复发了，毫无前兆，根本没给白澜准备逃跑的机会。
“谈恋爱还不容易吗，你要男的还是女的？老的还是少的？”
“怎么是我要哪种！是你谈，关我什么事，你谈不谈又不影响我！”圈养在三十米外对面单元阳台上的鸡，或许也会被隆女士彪悍的嗓门震得影响食欲少啄两粒米吧。
“对，你说对了，我也不知道关你什么事，妨碍你赚一个亿啦？”白澜不打算让着她妈，因为界限的功能是用来产生美感的，而不是用来逾越的。这一点跟不能随意碰她的私人物品一样，是底线，设置底线的时候没有安排刷脸，底线才不认识谁谁谁，它只负责谁踩谁死。幸好大家之前有三十多年的交情，隆女士的心脏已经被白澜训练得日益强大，这点对抗，小意思。隆女士摆摆手，示意你该干嘛干嘛去，给老子滚。白澜默契地闪开。
“今天唐僧被我打败了，不给她点颜色，真是没完没了了。”回到房间，白澜立刻给祝晓丹打电话报喜。晓丹是白澜的高中室友，俩人都是睡上铺的姐妹，经常头顶头睡，直到有一天晓丹突然掀起白澜的被子想跟她问个什么事，被眼前的裸体吓得本能地往后一弹，整个人差点嵌进墙壁。白澜一句“裸睡是一种养生。”淡淡地抵消了晓丹的尖叫和无数声“流氓！”。自那以后，白澜知道跟祝晓丹只能言情，不能明理。
“你又气阿姨，不乖噢。”光听讲话语气，会以为祝晓丹是台北妹，她应该是属于男人都喜欢的一款吧，温柔贤良会疼人。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我一贯的处世原则，我讨厌一把年纪还混沌麻木的人，我妈也不行。”
“你太苛刻了。”
“那国家二胎政策开放已久，但凡还没绝经的是不是都有资格再生啊，我这样给老阿姨建议，她们会对我礼貌相待吗。这些人就是欠得慌，管不住自己，一天竟瞎管别人。”
“你说的都对，但家是一个讲情的地方，不是讲理的地方。”情商高的女人，虽然她们可能常常受点委屈，可春风化雨的能力，还是能为她们的生活加分不少。白澜这种不喜欢将就的个性，就常常得罪周遭。坏男人挤不进她的圈子，好男人都被她有意无意地，一一收编，成为兄弟。
18岁以后，身边没有断过讨好自己的人，从男生，到男人，从一十七的，到七十一的……随着年龄的增长，白澜挑男人的眼光也在不断迭代，而陈丹青先生却稳稳占据着白澜心目中“永远的男朋友”位置。面对朋友评价那一代画家的流氓脾性时，白澜可以大张旗鼓表达对个性大师的欣赏，“如果连画画儿的都变得不流氓了，那么从此以后的历史，不再产生任何遗物。”互联网时代，这位不知白澜为何物的当代著名画家，无意中在视频里教会了白澜品画、评画，调停了因生活中艺术沟通角色缺失带给白澜的无限孤独。
“你不怕把好男人都吓跑吗？”晓丹是替她着急，她知道白澜是好姑娘，怕她被自己的坏脾气耽误。
“扛不住我的善变无情，就得不到我的旖旎温存。”白澜直抒胸臆，毫无狡辩之态。“而且，晓丹你不觉得吗，男人都挺贱的，他们不喜欢当猎物，他们永远在培训自己成为一名绝佳的猎人，你越难捕获，他越想捕获你，你越顽强挣扎，他越来劲。倒不是为了迎合男人的这项喜好，本来我也做不到千依百顺啊，我只想做我自己。”
每次和白澜久别后的交流，都像是给自己换了一块全新的电池，让祝晓丹这个离异单亲妈妈有一种“只要世上还有白澜，我就不是异类”的安全感，“明白，我也是，绝不将就！嘻嘻。”白澜不知道怎么跟她说自己最近的情感纠葛，故事里边公私交叉，要真正讲清楚就容易涉及商业机密。白澜果断放弃了这次临时兴起的远程八卦，转而咨询流媒体运营，这方面，祝晓丹是大咖。
2.严选共同体
白辛启在贝宁韫椟藏珠的这一年半里，世界并没有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当初，设计新联赛机制这项工作一拖再拖，导致“凤凰计划”始终无法落地。带着公民队在亚洲足协杯上收获的两胜三负一平战绩和对改革的满腹失望，白辛启懊丧地辞去了香港足球总会会长职务，远赴非洲休假。
白辛启不知道的是，就在这个月，过不了几天，世界就会迎来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会有人向全球提出一个国家级顶层合作倡议。让白辛启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在贝宁的这一年多，于玩耍间松松垮垮完成的西非国家发展调研，日后将助力这片热情洋溢的土地抓住全新机遇，释放全新活力。
“哇喔，老白！让我瞧瞧，你怎么黑成这样了！哈哈哈，我才离开几天，你就这般地思念我吗？有必要把自己晒得跟我一样黑吗？你真是爱惨了我。”阿皮西指着白辛启一顿痛快地坏笑，两行耀眼的大白牙闪着快乐的光芒。上个月，白辛启给他介绍了一个给政府单位检修电脑的活儿，下隔壁县里蹲点服务了两周，刚一回家就来找白辛启聊闲天儿。
“哈哈哈，我亲爱的兄弟，看来农村的阳光比城里更加明媚，把你的眼睛照得比以前更明亮了。”白辛启一边抬头跟阿皮西调侃，一边手里还锯着木条。
科托努是大西洋边上的一个港口城市，每年有900吨棕榈油从这里出海，运往亚洲。中国虽然承接了贝宁全域的棕榈油产量，它却只占了中国棕榈油进口贸易的0.15%。
“老伙计，以前你总是游手好闲的，今天怎么勤快起来了？”阿皮西十分诧异。的确，自落地非洲大陆，白辛启就没有干过任何活计，在阿皮西看来，白辛启每天的生活就是睡觉、游荡、吃饭、聊天、发呆。
白辛启不好意思地笑笑，“嗐……”他是冲自己不好意思，没想到这一躺平，竟足足躺了一年多，跟以前那个忙得没日没夜的自己相比，简直像是来自两个世界的人。
“伙计，你这次去卡宁出差，有没有发现，那些种油棕树的农民是怎么把榨好的棕榈油运到港口来的？”白辛启停下手里的活，把锯子往沙地上一搁，从一旁的树丫上遛下一条毛巾，沾了沾额头和脖子上的汗，弯腰提起一个精致的玻璃瓶递给阿皮西。
“这是啥？我亲爱的老白，看起来很高级的样子。”阿皮西知道这是白辛启泡茶的杯子，以前它总是盛满一种淡绿色的透明液体，听说那是这位中国朋友的老家人给他寄来的绿茶。杯子今天的颜色令阿皮西感到意外，金黄的液体在烈日下越发显得深邃，折射出神秘的光芒。
“我广东的朋友寄来的上好陈皮，刚泡好，你试试。”白辛启总是舍得跟阿皮西分享自己的好物。
面对这份“老白甄选”，阿皮西如获珍宝，本就大得惊人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圆。他有经验，每次在老白这里碰到什么新鲜玩意，尝试之后，自己总会对这个世界产生一份全新的好感。
果然不出所料，阿皮西刚拧开杯盖，陈皮茶的清香就飞快弥漫进四周的空气，阿皮西被深裹其中，像一个偷窥到公主绝世美貌的采花小贼，难掩满脸的惊异与陶醉。他捏着兰花指小心翼翼地咂了一口，口腔仿佛变成了一个种满广东新会陈皮的老树林子，“天呐！天！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白辛启捂嘴笑，“伙计，演过头了，真受不了你。”
阿皮西二十来岁，西非本地人，性格开朗、阳光，为人十分风趣，周围邻居没有不喜欢与他相处的。
“你问我什么来着？噢噢，运输棕榈油是吧，富裕一点的家庭农场买了三轮车来运油桶；条件差一些的一直都是用牲口拉；还有更差的，一般大伙儿帮着你捎带一桶、我捎带一桶就解决了。”阿皮西顺溜地提起保温瓶给茶杯加水，还不忘对白辛启举举瓶子。
白辛启点点头，示意操作正确。
“小时候给家里帮工，跟着我爷爷学过几天木匠活，能自己捉摸着做一些简单的工具。上次我去卡宁，正好见到那边的农户往港口运棕榈油，挂三轮的挂三轮，牵骡子的牵骡子，路面不平整，人、车、牲口都走得歪歪扭扭的，效率特别低，就想着回来给他们做些托盘，买辆小翻斗，再配辆叉车，改天你陪我一块儿给他们送过去呗。”
阿皮西初中毕业读过几个月技学，学过开叉车，刚毕业那两年在工厂当过叉车工。后来通过函授学习了IT技术，还拿到了大专文凭，整个街区的电脑维修活儿都被他承包了。2013年的非洲西部，距离繁荣还有很远的距离，一条街也没几户人家能买得起电脑。
“你说什么？你要给卡宁的农民买车！你是不是疯了？”阿皮西大声求证，“听着，伙计，我知道你比我们这里的很多人都富有，但我实在没想到你能富有到这种程度！虽然我为你的善良而感动，但我希望你适可而止地释放善良，你需要钱生活，你看你整天不工作，还有着隔三差五到处去散几天闲心的臭毛病，因此你不得不为自己留些钱，毕竟你年纪已经不小了，虽然我从没问过你到底几岁，但反正看上去确实挺老的，你是老年人你懂吗！你得留足养老的钱。天呐，你真是疯了……”
看着阿皮西为自己操不完心的焦急模样，白辛启顿感幸福麻了。同时，他想帮助身边西非朋友脱贫的决心也更大了。
在白辛启的援助下，没过多久，卡宁的油棕农户就完全接纳了这种新的物流方式。他们用节省的金钱成本给孩子买了更多的课外书，把节省来的时间投用于学习更先进的务农理念和技术，大家也逐渐自发形成了合作机制，不再是每家单干了，而是按种植、采摘和榨油工序，统筹安排人手，分工协作。
“老白，我刚才产生了一个疑惑，上次你给我介绍那活儿，是怎么来的？”阿皮西的反射弧也是够长，事情都过了这么久才想起来蹊跷。
对啊，白辛启一个老外，哪里来的能量帮本地人拉本地业务。
“呵呵呵，这个呀。你还记得上次我为了庆祝我们中国农历春节，去马拉喀什度假那事吗？”
“啊，记得记得，给我们带回来很多新年礼物，真是太棒了！伙计，我喜欢你到处去旅游，每次我都有大大的收获，哈哈哈哈哈哈……”
“在马拉喀什，我遇到一队贝宁的考察团，和团里几位官员谈得十分投机，跟他们交流了一些中国大陆的扶贫经验，他们认为我提供的案例和经验对他们有启发意义，于是大家就交了个朋友，留下了联系方式。其中一位朋友今年刚调任卡宁县，他还记得我平时常住科托努，上任不久就找我小聚一下，于是我获悉他们政府有一批办公电脑需要做常规维护了……”
看着白辛启有条不紊地叙述来龙去脉，搞笑人阿皮西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严肃的表情。他在想，为什么这个中国老头干什么事情都可以这么轻巧，总能在不经意间获得那种普通人不可思议的机会。
仿佛看透了年轻人的心思，白辛启和蔼地笑笑，“伙计，这其实没什么，只要善于观察和思考，在别人需要时，友善地向别人分享自己的观点，你也能收获各行各业的朋友。大家没有高低之差，只是社会分工不同罢了。你能解决他们政府自己不能解决的问题，在他们看来你就是电脑专家。如果你的服务物美价优，那你的口碑就会在他们那个圈子中很好地传播，你就形成了个人品牌，高质量的生意项目慢慢就自动找上门来了。”
“我发现一个规律，我们这里的人喜欢你，是因为你总是先帮助他人，你认识的卡宁政府的朋友，也是因为你先给到他们启发，所以是你先对别人做出了有利的事情，别人才对你发出友好的信号，对吗？”新脑子果然好使，阿皮西这么快就捕获到本质，令白辛启刮目相看。
“所以，成事的关键在于——”
“利他！”
“嚯，学会抢答了，说得不错。”
“哈哈哈哈哈，老白，和你做朋友真好，有礼物收，有源源不断的新鲜玩意，还能增长见识，你就是我的百宝箱！我太喜欢你啦。”说罢，阿皮西兴奋地抱起白辛启，原地转了好几圈。
西非这片贫瘠大陆带给白辛启的简单快乐，是香港那个国际都会不曾给予的。
白辛启此刻异常想念他为之奋斗了半生的足球事业。事实证明，付出最多的，成果未必最好。重金融、不重体育的社会风气，以及不合时宜的人才培养机制、守旧的管理思想、运营资金短缺，众多原因共同促成了一个不理想的结果。白辛启对香港足球爱之深，责之切，更多的还是无奈。在这份无可奈何中，也包含了对自己没能破除旧运营思想茧房的一声叹息。之前身在其中，离病灶太近，没能把准脉。现在退一步，离远了，反而看清了困难的全貌，一眼锁定病灶。也许，香港足球该由年轻人掌舵了。老朽们，当个顾问即可，新的运营思想能理解就理解，理解不了就看年轻人怎么操作的，旧脑袋向新脑袋学习，适时重启一下自己的主机，或许还能多活几个春秋呢。
想到这，白辛启更开心了，这把年纪了还能自我革新，说明自己还没老透，说不定还能再创造出一番事业美景呢。
“哈哈哈，阿皮西停停停，老夫的骨头要被你甩散架了，哈哈哈。”
3.理发师的选择
1919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罗素先生提出了著名的“理发师悖论”，即某乡村理发师宣布了一条规则：他决定给所有不给自己刮脸的人刮脸，并且只给村里这样的人刮脸。那么，理发师是否要给自己刮脸呢？成功男人井顽选择靠近白澜这个让他着迷的女人，他没得到这个女人；知名公关人井顽先生选择联手企业文化战略顾问白澜女士共谋事业发展，他得到了这个战略伙伴。香港文体界名流白辛启绅士，企图用故步自封的姿态带领他热爱的足球事业破茧重生，重生之路却折戟在他本人的思想茧房中；非洲大地上的闲散旅人白辛启老头，无拘无碍地给当地居民帮了无数大忙小忙，他成功帮别人破了墨守成规的茧。无论是感情生活的另一半，还是人生事业的另一半，到底该精心严选呢？还是随手一拿呢？
理发师最后到底有没有给自己刮脸，白澜不得而知，但她清楚知道自己是如何破解来自原生家庭那致命的悖论桎梏。悖论之所以是悖论，就因为它突破不了自己的原生设定，所以大部分人从生到死没有摆脱过原生家庭的思维限制。
白澜常常分析自己的家庭，一个家族的思想史，就是这个家族的文化属性，她是在刨自己思想的老坟，看看里面埋没埋值钱的古董。爷爷是红军，参加过抗日战争。白澜小时候，爷爷常常拿解放前的照片给她看，给她讲旧时代的各种故事，她十分着迷。小白澜曾指着一张北平街头怀抱婴孩的年轻女乞讨者照片问爷爷：她们穿得如此破烂，都已经吃不上饭了，为什么还要生娃？爷爷没想到小小的白澜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没能利落地答上来。
落地窗外，是万家灯火和平静的嘉陵江面。白澜光脚丫子踩在天鹅绒垫上，烟圈缓缓飘远，慢慢升腾、放大，城市的霓虹嵌进余雾的包围，看上去神秘而无解，达官贵人有钱，包养女子365天，叫作风问题；平民百姓没钱，包养女子1小时，叫违法行为。白澜在心里早就有了解开自己当年那个问题的答案。都混到要饭的地步了，还要坚持生娃，是因为她们的家庭跟所有权贵家庭一样，拥有交配权和生育权。
既然权利面前人人平等，社会就不能剥夺穷人的性交易权。白澜内心轻轻告诉自己，与井顽、李闻其谋划的这盘生意不应该是错的，如果非说它错了，那就恰好证明了人的本性是错的。性欲是人的本性之一，跟吃饭、睡觉一样，是最基础的生理需求。只要填饱肚子的需求和睡觉休息的需求不违法，那性需求也不违法。白澜灭掉手里的烟蒂，氤在空气里的光圈也随之消失了，它像烟瘾的随从，随瘾的生灭而存亡。白澜突然想通了，需求本身的确不违法，但提供满足需求的方式分为合法供应和非法供应。
“老李，情色业升级，不必陷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里打转，直接转行，变为橡胶制品租赁。”打完字，白澜心如窗外的嘉陵江面，一丝克制的兴奋如那涟漪从江面一带而过，剩下的是星罗密布的——静。
工作群里，另外两位男士沉默了半分钟，李闻其安静地回了两个字：“可以。”
井顽不明就里，“啥意思？”
“线上提供虚拟实境情趣体验服务，线下店提供橡胶智能人偶实体情趣服务。租赁真人一个小时违法，租赁橡胶制品一个小时不违法。”白澜正经地给井顽解释道。
“哈哈哈哈哈……”井顽被这个为了规避政府打击应运而生的创意逗乐了。还真应了那句老话，办法总比困难多。打死他都想不到，白澜是怎么想到这种招的。
“如果不解放人性，使人性通通合法，那么人的存在就是不合法的。需求是不变的，服务的形式可以千变万化。”白澜补充解释说。
“那么，项目推进的难点，从法律问题转变为AI技术问题了。”李闻其冷静如往常。
“AI技术没有问题，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我们只需要做好人偶产品的功能规划，然后下单定制就行了。”
李闻其觉得白澜这招一出，自己就不是项目的必要条件了。
白澜紧接着说：“易经的宗旨就一个——变。我们的生意逻辑可以从违法变为合法，国家法律和政府的管理条例也可以变，因此无论我多会寻找生存夹缝，老李的专业知识和综合能力才是最终给项目托底的那道保险。”
井顽还沉浸在情色业突然就变成了橡胶制品行业的搞笑氛围里，不能自拔。他趴写字台上狂笑的同时，心里也在默默盘算，如果人偶的仿生和功能都没问题，那么，从前多金人士用钱能买到的所有人体类服务，今后普通人花一份不太高昂的成本也可以购买到了。作为久经风月的社会老油条，井顽是最懂男人那点花花肠子的，他们需要的就是源源不断的新鲜感和多元化的情趣。这个项目由于产品操作空间的无限扩充，几乎能满足各种变态的和不变态的、可言说的和不可言说的性需求，无疑会撑大整个情色市场，妥妥的增量创新。
井顽正要夸奖白澜，她又打了一行字：“儿童心理学专家游卜苟说，成年人的口欲，是由于婴儿时期奶头没叼饱。成年人的肛欲，则是由于婴幼儿时期屎拉少了。其实它们之间是有关联的，奶没吃饱，那可不就没拉的东西嘛。所以，贫困家庭出生的孩子，通常长大后色欲更重。”
“正想夸你脑子灵，这又把板子打到我身上来了。我们贫困家庭出身的孩子怎么就好色了？你家不也是平头百姓嘛。”井顽抗议道。
“哈哈，我家吃穿不穷，我从小食量就比同龄孩子大，人家家长一次给兑120毫升奶的时候，我每次就要喝两瓶120毫升，中间还必须连贯上，多耽误一秒，房顶能给你哭塌喽。我家的穷，是穷在思想上。也许是祖上过惯了集体生活，工作靠分配，住房靠分配，生活资料靠分配，养成了各种‘靠’的习惯，整个人生都是被动的，只要是多数人都干的事情，他们可以毫不迟疑地随波逐流。可我太爱思考了，总喜欢朝着解决问题去想事情，这就很主动，总是在发起改变邀约，所以我跟我的家人总是格格不入。”
白澜能做到长年禁欲，是符合生理和心理科学的。
“我要是不摆脱原生家庭的思维禁锢，我就不能够为了拿下老李而辞掉国企的工作。”
“对，白澜要是公家人，我肯定不会掺和进来的。”李闻其打完这句话，心里一阵感恩，他对“等靠要”这种思想的体会可是比白澜更久、更深刻的。如果要讲基因传承，他是万万不愿把“等靠要”思想继承给女儿的。
白澜想到妹妹，妹妹是个天才少女，15岁上港大，学生物学，19岁以全优成绩被宾夕法尼亚医学院录取，研究生才读了一年，能明显感觉到整个人的灵性远不如本科那会儿，就更别跟中学时比了。遇到困难，居然学会说“算了，这个问题改变不了的。”
虽然《出自普利茅斯布道坛箴言》中写道：当一个国家的青年人都因循守旧时，它的丧钟便已经敲响了。但如果没有改革的基因，读再多的改革书，也终究是白读。
“如果你们是理发师，会怎么做？”
“嘿！你还别说，以前我在大学教传媒课的时候，也向学生提过这个问题。我自己也有认真想过，我要是理发师，我就改规则呗，不然还能怎么的，难道一个悖论就想把我困死在里面，一辈子不刮脸吗。”
白澜对井顽这个答案十分满意。李闻其打了个赞的表情。
李闻其追问白澜：“对了，你刚开始是怎么想到要做这个项目的？”
“过去三十年，预售在土地上还没盖起来的楼，这是一个骗局；银行用买房者提前还的房贷钱去生钱，这是另一个骗局。社会文明最重要的两个工具：土地和金融，两个都陷入了低质量发展陷阱，正儿八经的用途在被减弱，到了一个节点，无非就会出现两种结果，一是社会治理结构整体破产，一是彻底整治这种骗局，向高质量发展。我相信会出现第二种局面。那时，政府亟需出现新的税收项目来填补之前卖地的高额回报。黄、赌、毒、洗钱，是人类商业出现以来，利润最高的产业，博彩业的合法范围不划定在大陆地区，种植毒品原材料破坏环境，洗钱本身就是偷纳税人的钱，只剩下黄色产业有机会产生税收了。”
李闻其和井顽不约而同打出两行鼓掌的表情。他们心里都在庆幸，在过去的每一个人生阶段，自己都没有过度适应当时的现状。
“顺势而为罢了，并不高深。”白澜有点困了，起身边打哈欠边朝卧室走去，自言自语道：“社会越觉得情色业肮脏，越他妈证明了它所替代的之前的地产业有多恶心。”
思路打开了，白澜这一晚睡得很踏实。
第八章 无古今
1.四方馆
“今天练完，以后我就不练了。”娜娜收拾好乐器，走到钟化雪面前，悻悻地说。也算是临行前的告别了。
娜娜是学校西乐团首席贝斯手，钟化雪十分欣赏她的音乐才华，但娜娜的父亲马上就要带她离开香港了。
“爸爸说香港的前途已经终结了，我们要去国外生活了。”
钟化雪惊讶：“香港前途怎么啦？”
娜娜拉着化雪的袖肘，在舞台下找了个暗处的位子，两人往那一坐。
“阿雪，前些天我爸爸去政务司长家吃饭，爸爸说那一桌子人，全是持不同政治意见的各界权威人士，他们一边交流政见一边用餐，刚开始时大家还和和气气的，说着说着就逐渐激烈起来了，各持己见，谁也不让谁。”
“啊？那还得了！”钟化雪一个普通家庭孩子，没见惯大场面，不比娜娜出身权贵家庭。
“其实也没什么，参会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再激烈也不过是辩论，不会发生肢体冲撞的。”娜娜倒还觉着有些可笑，“爸爸回来给我表演当时的情景，我觉得跟我们排练文艺汇报演出的感觉差不多，呵呵呵。”
钟化雪对其他事情不感兴趣，追问道：“怎么就说香港的前途终结了呢？”
“因为爸爸说了，像这样的饭局，他今年已经吃了不下三回了，不是在这个官员家吃，就是在那个官员家吃。主人每次都邀请来了平日在议会上、媒体上政见不合的各方代表，到了饭桌上，大家还是跟平常一样，各说各的观点，各摆各的事实，有辩论、有争议，但没有一次在饭桌上能统一思想的，吃多少次都得不出个结论。”
化雪羡慕道：“虽说咱俩是同校的，又有音乐这个共同爱好，但出身不同，见识差距还真是蛮大的。”
娜娜却显得一点也不享受由父亲权势带给自己的成长条件，“你觉得好？我连学个贝斯都是千求万求来的。按照安排，我只能学高尔夫、马术、芭蕾，我真的很讨厌芭蕾。”说完，吮了一口手指上的薯片碎屑，“在家不准吃这种会发出清脆声响的零食，更不可以舔手指，哈哈哈，我就舔，就舔。”
化雪也被娜娜偷享短暂平民时光的模样逗笑了，“哈哈，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过话说回来，讨论就是讨论，为什么一定要有结论呢？观点本来就只代表了个人意志，不同的视角也只看到了事情的其中一个部分，正因为大家观点不一致，才能碰撞出思想的火花，不同的视角拼在一起才能构成一幅完整的图景，不是吗？”
娜娜惊喜道：“是呀，交流是为了互相了解，不是为了谁说服谁。我回去之后要告诉爸爸这个观点。也许在上层世界的陷阱里太久了，这些朴素而有用的思想会被那种居高临下的氛围给反噬掉，俗称不接地气，哈哈哈。”
“上层世界的陷阱，这个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挺新鲜的。”
“是啊，无论在哪种不变的环境里待久了，都会深陷其中，管它上层还是下层，本质都是坐井观天。”娜娜一点也没有大小姐高高在上的傲气，只有阳光女孩的自信和朝气。
“我老爸最近在大陆拍戏，给我推荐了几部大陆出品的历史剧，我觉得里面的四方馆跟你爸爸出席的家庭聚餐有点异曲同工之妙。”
“什么是四方馆呀？”
“是我国古代用来接待东西南北四方少数民族及外国使臣的场所，这些四方来者，在四方馆里也是各执己见议论朝政和天下事，但谁都不用去说服谁，大家总是能从其他人口中汲取养分，从而取长补短，增长自己的见识，提升自己的认知，而不是动不动就跑到大街上去闹事，以此来逼迫别人屈服于他。”
“竟设有这种好地方，那我感觉不仅古代需要，每个时代都需要四方馆。”
“你爸爸不是就去参加过好几次了嘛。”
娜娜大梦初醒般，“是哦！这个观点我也要回去告诉爸爸。诶，把智叔推给你的剧也推给我，我也要好好学习一下咱们老祖宗的智慧。”
“哈哈，也要和你爸爸分享吗？”
“当然！我先学，然后再请他学，哈哈哈。”
2.生涯规划
马上就中学毕业了，钟化雪原本打算在本地读大学，但上次在中环遇到的事情，有些动摇他的想法，他不愿活成上街游行那群人的样子。
电视里欧洲频道在播放新闻，一位白发外国老人正在回答记者的提问：“加盟制？不好不好。联邦制？不不不。以社会主义为中央，多党、多地共和立宪，才是先进政体未来的发展趋势。任何把事情做绝的‘智慧’对政治家来说都是一场灾难，共和立宪能够最大限度地照顾到大家的权利，政治本身是一门妥协的艺术，只顾对抗，不讲妥协，这并非成熟的政治生态。”
钟化雪很少看世界政经新闻，他也还没到完全懂得这个世界运行逻辑的年纪，但电视里这位老者的话倒让他联想起了香港。经历资本主义一百多年的竭染，除了房价被抬到全球最高位置，还在这片土地上成功埋下了“唯利是图”的种子。资本这把火，的确熬香了香港的昨天，但炖不出香港青年执掌明天的元气。
“妈咪，我想去内地待几年，看看祖国的山河，感受一下内地人民的生活。”化雪和妈咪对坐吃饭，他试探着咨询妈咪的意见，既期待妈咪能同意，又担心自己离开香港后妈咪不习惯。
“那太好了，我还在犹豫怎么跟你开口呢。你老爸这几次去内地拍戏，每次回来都跟我有聊不完的话题，说这个也好、那个也好，内地好大，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独有的特色跟风土人情，文化好丰富，哎哟，总之就是讲不完的好啦。”提到老爸，妈咪总是特别开心。化雪这才明白，原来妈咪的忘忧草不是自己，而是老爸。那他就放心了，让老爸以后尽量接本地戏，就有更多时间照顾妈咪了。
家里座机响了，妈咪抢着过去接，一看来电显示，转头欣喜地朝化雪笑笑，轻声说：“二弟。”
妈咪和本望在电话里聊得很开心，话筒两边都笑得很大声。
本望去英国读书已经是第二个年头了，当时老爸问他长大想做什么，他说想成为影响一代人的伟大演员。老爸希望他提前接触表演专业，不要像老爸一样走弯路。小学刚毕业，本望就被送去了英国的戏剧表演私校。老爸说早点进入专业学习状态好，万一发现自己不合适，年纪小，还有机会调整。不过目前看来，是不需要调整了，本望真的很有表演天赋，头一个学期结束，门门考试得A+，老师还提前教他写作课，成绩也很理想，新脑子果然灵光啊。还要感谢妈咪从小就给兄弟俩做生涯规划，使化雪和本望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做任何事要以兴趣为出发点，不然很难持久。
化雪的确有些迷惘，但他并不为自己的前途发愁。他迷惘的是大学在哪里读、学什么专业，不愁的是自己有信心无论学什么，一定会是自己所爱的、能坚持的。
“打完啦，二弟还习惯吧？”
“怎么会不习惯，他适应能力最强了。他昨天得了一个什么奖，把他给兴奋的，比平时早起好几个小时，刚起床就迫不及待要通知我们，我也没听得清楚到叫是个什么奖，反正跟着他高兴就行了，哈哈哈。”妈咪和本望通完电话，心情大好。
“妈咪，恭喜你，看来你的家庭教育是成功的，二弟找到了他理想的事业。”化雪喝了一碗银耳枸杞南瓜羹，顿觉心明眼亮。“妈咪，现在又到你放大招的时候了，我不知道该选哪个城市和哪个专业。”
言言走后，妈咪虽然伤透了心，但操持家庭、相夫教子的脑力是绰绰有余的。
妈咪一边给化雪的汤碗续上汤水，一边淡定地一语戳中问题要害：“你呀，就是长大了，在学校看多了，在外面看多了，看花了眼，加法做够了，还没来得及做减法。”
化雪赶紧接过汤碗，“姜还是老的辣。”给妈咪比了一个大大的赞。
“那你知道你该怎么做减法吗？”妈咪给化雪的菜碗里夹了一块鲮鱼，面色如月光般柔和。
“小时候你教我们，把自己感兴趣的、想学的技能写在纸上，投到兴趣池里，这是做加法；尝试过一段时间后，就要从兴趣池里拿出兴趣较弱的，这是做减法。现在我的兴趣算是锁定了，练习专业游泳我肯定是来不及了，音乐是我唯一想做并能做好的事情。”
“很好！完成这一步，就已经领先很多人了。”妈咪的鼓励特技一直伴随了化雪本望兄弟俩整个童年，说它作用有多大，不见得，但少了它，两兄弟的身心健康一定会大打折扣。
“但是城市该怎么选呢？中国太大了，我都没去过内地，对所有地方都不了解，头疼。”
“先不管环境，我们只谈你的需求。我问你，你以后要做音乐人，你做的音乐是哪种音乐呢？”
“目前我接触最多的是摇滚乐，不过我对中国民族音乐也很感兴趣，想多了解这块内容。”
“好，那么城市就好选了，看看哪些大学的音乐专业开了摇滚乐课程，然后在其中筛选出开设有民族音乐研究课题的学校。”
和妈咪短暂的交流，就立马疏通了化雪闭结的思路。他顿时来了兴趣，放下碗筷，立马回房间拿了全国院校专业及课程一览表来。
一阵工夫后，化雪眉梢一飞：“哈，妈咪，我可能要去跟国宝当邻居咯。”
“怎么，看上四川音乐学院啦？”
化雪冲妈咪狠狠点头，递过去一本厚厚的择校手册，笑得比熊猫还憨。
3.渝中区，陕西路
光阴如梭，大洋彼岸的钟本望已经系统地学完了中学阶段的表演课程，在回港学习和原地深造之间做抉择。四年的大学生涯也流星般划过了钟化雪注定悦耳的一生。
“在成都吃了四年川味麻辣烫，接下来我想好好品尝下重庆火锅了。”越洋电话里，化雪跟二弟描述着自己对未来的憧憬，“目前还没有找到公司签约，我想先过去，看看那边的行业环境，然后再重点进攻。前年和去年，我都跟同学过去参加了不同的音乐节，氛围不能用‘好’来形容，是相当的炸裂。我对内地年轻人的音乐喜好越来越有感觉了，我觉得我能control他们，做出年轻人自己的音乐icon。”
大学四年的学习，让钟化雪更加了解自己祖国的历史了，在学习不同民族音乐的过程中，他也渐渐融入内地文化，不知不觉的爱上了这方西南热血之地。
“白老板，我觉得店里的bgm总是差点意思。你感觉呢？”井顽和白澜一样，也是一个细节控。传媒出身的他，认为音乐是一种品牌传播介质，音乐给对人的致幻效力就是品牌对消费者的驾驭力。
“情趣场所的音乐，至少要对客人有催情作用吧。”白澜懒懒地搭着话，目光却没离开过手里的文件夹，“我记得已经换了好几任音乐总监了，怎么？一个都不行吗？”
“目前，用过的几个人的确都不能完完全全做出我想要的效果。”
“那就再招呗，慢慢招，招到你满意为止。”
“诶，我说，你是心理文化顾问，你上点心。”
“顾问嘛，就是顾得上则问，顾不上则不问。我现在顾不上，你去找老李问吧。”
“你看看看，看什么呢，我盯你半天了，眼睛就没离开过那个本子，什么这么好看呀？给我也瞧瞧。”
井顽说着就要去抢白澜手里的文件夹。
“豁！白老板大手笔呀，这一出又是啥时候想的？我怎么不知道呢？哈哈哈，不错不错，这创意我喜欢。”井顽抢过白澜的杂志策划案，那是白澜花了两个月时间打造的新物种。
“我不得自己先有个谱了，再给井总你汇报呀。”
“为什么要出杂志？怎么打算的？”看得出井顽对传媒依然很感兴趣。
“咱们实体店不适合做成品牌，那么打造周边产品IP就显得尤为重要了，后期全靠周边产品来拓展新客。”
项目上马之前和启动之初，那时的白澜最操心，整天忙里忙外，有时候睡到半夜突然想起个重要事，立马就找两位合伙人开电话会讨论，那段时间两位男士对她都怕怕的，太拼了。没成想，经营刚一上轨道，她就放飞自我了，起初是一周去店里看一次，后来慢慢发展为一个月去店里遛个弯，遛完就走，一秒钟也不多待。
“杂志有两个主要功能，一个是成为情趣场所的市场遥控器，一个地区布局一家实体店，有多少地区需要落地？这是你的事，现在不说这个，自己回去算账。好，通过纸版杂志和电子刊物收回来的市场信息，我们可以实时掌握所有实体店的客户画像和营销数据。”
“那刚才我看的MB、MG是什么意思？”井顽迫不及待地问道。
“闭嘴，等我说完再提问。”白澜最烦说正事的时候被人打断。
“除了监控功能，杂志的整合营销功能同等重要。比如杂志可以探访独立性健康营业人，帮他们做包装和营销，对方红了之后在他们经营场所的门口贴上标签：MB/MG推介，效果跟店长推荐、央视推荐、名师推荐等一样；同理也适用于打造大店里面的个体网红IP；另外还可以适时制造IP的信用危机，再做危机公关，重新翻红一次。再比如炒作事件，随便定个主题：李寻欢，我结账。大致内容是为姓李的性健康体验客户买单，就是这之类的，策划一系列，都是创意跟市场的结合。再比如，用市场选出来的最受欢迎IP，做故事专辑，“抽选”杂志的幸运读者一起演绎浪漫爱情故事，拍成视频，打造网红读者。故事包装是IP营销的升级版，粉丝量达到TOP量级的IP才有资格争取到故事营销权。还有很多招可以想，以后慢慢想就是了。”
白澜自顾自地解释，没注意井顽的表情，他由一脸的诧异变为一脸笑意，最后实在绷不住了，“哈哈哈哈哈哈，什么？你是不是幻想我们已经拿到合法牌照了？现在没被条伯伯抓，是因为橡胶制品的性质暂时保护了我们，能保护多久还不好说。”
“你懂个屁。你执行就行了，我不会让你去坐牢的。”白澜是脑子比手快很多那种人，井顽是动手能力大大强于脑力的人，只要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个组合是非常了不起的。所以跟白澜合作，井顽最好的行事方式就是——听话。
“哦，你刚问的是杂志的名称，针对不同性别消费群体，我设计了两本，《MB健康指南》是给money boy看的，《MG健康指南》是给money girl看的，对了，稍后等杂志面市了就不能随口说什么‘杂志’了哈，是性健康科普期刊，记住。”
“科普？你想笑死老子吗。”井顽一直很好奇，白澜每次阐述最色情的产品时，她是怎么做到每一次都不苟言笑的。
“科普期刊的内容只是敲门砖，它的作用是占领国内首个性健康科普文化高地，然后要用它沉淀的数据和影响力，去申请全国唯一‘性健康科普基地’这块牌子。”
“哈哈哈哈哈哈，你直接杀了老子吧，我不行了，肚子痛。”井顽笑崩溃了，白澜仍然一脸平静。她同样很好奇，男人为什么能把说正事和讲黄笑话混为一谈。
“创意是情趣文化行业的基石，你懂不懂？”
井顽笑得直不起腰，努力撑起头来点了两下。
“周边产品必须要做出独一无二的创意，否则一点意义也没有，既要做文创，也做康创、农创，比如‘鸡霸薯条’这样式儿的，带火一批区县农特产，‘鸡霸薯条’能带鸡，能带土豆，能带薯条本身……”
白澜依然一本正经滔滔不绝地发挥着，井顽笑得快背过气了。
“少见多怪。对了，你找我干嘛来了，有事儿？”
“对对对，正事差点忘了，有个朋友说久街最近人气又旺了，我想去人家地里看看有没有我想要的萝卜。你跟我一块儿吧，你眼光好。”井顽很是重视人才，“一个中用的人才，比十个不中用的人力，好用一万倍。”
看到井顽如此认真地工作，白澜心里偷着乐，“井总发话了，我哪敢不从呀。”
久街是本地有名的一条酒吧街。一到天黑，很多爱杜康、爱音乐的文艺青年就喜欢聚集在这里放歌纵酒、避迹藏时。
“这边的消费比咱们陕西路那边低两三个档，但年轻人特别多，看，全是年轻人。”井顽带着白澜在一片花花绿绿的穿着中艰难地找座位。
“氛围真好。”白澜除了做市场调研，私下从来不去酒吧，那是别人眼里的放松地，却是她眼里的无聊地。
“你平时不喜欢这些地方，我就没带你来。”
白澜朝井顽摆摆手，示意的确如他所说，以后也不必带她。
抬眼望去，坐得满满当当的。幸好井顽眼尖，抢到后排靠墙的两个很窄很窄的卡座。
“AMANI，NAKUPENDA，NAKUPENDA WE WE……”
《AMANI》的旋律一响起，白澜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跟着合唱，一脸期待地望向舞台。
“……
天，天空可见飞鸟
惊慌展翅飞舞
……
流泪看天际带悲愤
是控诉战争到最后
伤痛是儿童
……”
白澜跟着歌手一字不差地唱完这首歌。
“没想到重庆有粤语歌唱得这么棒的酒吧歌手！”白澜显然被惊喜到了。
“我也没想到你的粤语歌唱得这么棒。”很显然，井顽也被惊到了。
“这首歌是呼吁和平与爱的，我特别喜欢。”白澜喜欢粤语歌，喜欢老歌，喜欢带给人无穷力量的音乐，这首歌都能满足。
歌手连着唱了几首，井顽盯准他下台去休息的工夫，想追过去聊聊音乐，“你先坐会儿，我到后台去看看。”
后台不大，堆了很多杂物，剩余的空间仅够四五个人打转，没有通风设施，有点闷。
“小兄弟，刚才听你的粤语歌唱得不错，鼓也打得很好。”井顽开了一盒新烟递过去，颇有点巴结的姿态。
钟化雪对井顽示以礼貌的微笑，“多谢，我不抽烟。”
眼前这位大哥的脸上，蓄满了成功与沧桑的混合动力，银灰色运动套装上没有显眼的logo，身高跟自己差不多，身形却比自己好太多，能感觉出肌肉密度很大，整个人精瘦而紧实。
井顽把烟揣回裤兜，“我听你说话，有点岭南口音。”
“额对，我香港那边的，在这边上学。”钟化雪略显青涩。
“哦，香港同胞，欢迎欢迎，读的哪所学校呀？”
“川音，今年毕业后过来重庆生活了。”
“哦哦，学院派高材生，厉害厉害。”井顽主动跟化雪握手，“我在大学教了十年书，后来在文化领域做点小生意。井顽，幸会幸会！”
钟化雪礼貌地伸出右手，“你好！我是钟化雪。”
“那你刚来重庆几个月时间咯？”
“对。”
“这边习惯吗？”
“不错喔，感觉跟香港的地形蛮像的，很有层次感。”
“你今天的演出结束没有？”
“没有喔，我还有几首歌。”
“这是我的名片，我想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有缘来这边听到你的音乐，我很欣赏。我能不能邀请你下班后一起吃个饭，聊聊音乐，我们公司正好也有这一块业务。”名片上印着“最华人健康文化……总经理 井顽”字样。
听到有人喜欢自己的音乐，钟化雪挺开心的。
井顽回到座位，十分抱歉地对白澜说：“白老板，对不住你，今天晚上就不陪你用餐了，也不能当你的司机了。”
白澜一脸惊异，认识至今，还没有他井顽放鸽子的权利。
井顽忙解释道：“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慌得很。刚才我去后台跟粤语小哥聊了两句，人家是香港人，难怪粤语歌唱得这么溜。我初步了解了下，他是正规军团出身，人家现在还没下班，没工夫跟我聊太多，我跟他约好了，等他下班后我请他吃饭，到时候再详细了解。”
只要是为项目好，白澜永远都是懂事的，“好，井总辛苦，我先撤了，酒吧太吵，不适合我。”说罢，起身提起包包就走了。
井顽在身后说：“你可以陪我再多坐几分钟啊。”
白澜头都没回，摆摆手。
井顽一直以来对白澜管理精力的能力是相当服气的，她总是不会在无谓的事情上多付出一口气。
“来，请坐。”井顽把钟化雪带到店隔壁楼的屋顶餐厅，这里是来福士最好的观景位置。
“我不知道你的口味，这家餐厅的厨师拿过粤菜奖，我猜这儿的菜应该不会比你家乡的味道差太远，你尝尝。”白澜不在场的时候，井顽那张狗嘴总能说出不骚不浪的得体话。
面对井顽的热情与周到，钟化雪有点感动。他在成都生活了四年，期间也以游客身份来重庆玩过很多次了，早就对重庆人民的热情有所体会，但像这样赏识和优待自己的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
“井先生，我不知道说什么了，你还专门带我来吃粤菜，这里环境这么好，消费应该不低吧。”
“没事，你只身一人大老远跑来这边读书、工作，我代表重庆人民欢迎你，哈哈。”说罢，井顽举起红酒杯，“咱们初次见面，我就觉得特别有缘，说不定以后还有请你帮忙的地方呢。”
钟化雪也举起酒杯，“多谢，多谢。”
此时菜已上得七七八八，井顽抬手示意钟化雪，“小钟，你不必客气，随意一些，就跟在家里一样。”
井顽陪着钟化雪吃了几口菜，就直奔主题道：“今天约你呢，有两个目的，一是真心欣赏你的音乐才华，想交个朋友。另外呢，我前面招了好几个音乐总监，都不是很满意，我自己对音乐不在行，但我懂得欣赏，你唱歌跟别人不一样，有一种敢于追求大爱的力量，音色也很有识别度，你来我们公司当歌手是完全没有问题，加上你架子鼓的能力，是复合型人才，仅仅当一名歌手我是觉得有些浪费的。不知道你对自己的职业生涯有什么规划和设想吗？”
钟化雪想起了声乐教授对他们的重点提醒——雇主好遇，知音难求。
钟化雪放下筷子，认真地跟井顽描绘他的事业构想，“我的理想就是把中国民族音乐和民族戏曲融入摇滚，创造一类美学新物种，然后通过互联网向世界输出我们的文化力量，影响其他国家的青年，让他们也积极把自己家乡的文化融入音乐，向外输出，这样，全世界的音乐爱好者就可以共同交流、互相鉴赏，真正唱出同一个地球的心声。”
井顽听得感动不已，恍惚间像看到当年的自己在讲台上发表毕业汇报演讲，满怀希望，满腔热血，对未来充满无尽的探索欲望。
“哦？你学的音乐制作专业？”
“我主修音乐表演，辅修作曲与作曲技术理论。”
“双学位啊，厉害厉害！”
“嗐，就是感觉自己精力还够用，就多学一点。”
“不错不错，懂得自我鞭策，说明你对音乐是真爱，不会遇到点儿困难就中途放弃。”
井顽给钟化雪续酒，心中暗喜，“我给介绍一下我们公司，我们公司呢是做健康文化产业的，我们这边的消费比久街高，服务的内容也比其他所有夜场都要更丰富，客人在我们这里除了能享受音乐服务以外，还能体验文化和情趣的双重服务。我给你打个比方啊，比如日本驻重庆总领事馆接待他们国家的重要人物来访，辛苦奔波了一天后，想找个地方放松一下，顺便想体验一下本地情趣特色，于是预约我们店的服务，哦，对了，我们店是预约制的，不接受突然来访的客人。好，接到预约后，我们首先会针对客人的身份和文化属性，策划个性化服务方案，针对领事馆这份预约，考虑到客人的国籍，第一，民族情怀不能丢，可以趁机教育一把岛国友人，第二，绝不能让客人看低我们，他们东京都一番街有的，我们得有，他们没有的，我们也得有，总之要让客人耳目一新，对我们俯首称臣。那么，等客人上门之后，给对方上的第一道菜可以是心灵按摩服务，在帮助客人消除舟车劳顿和工作烦恼的同时，一下拉进了与客户的关系。心灵服务过程中，我们的心理咨询师就能很好地了解到客户的核心心理需求，再有意识地将客户心理需求与我们的产品进行一对一挂钩，然后引导客户选择后续服务。这一步就叫撩心，下一步就要撩客户的身体，怎么撩呢，跟大部分夜场差不多，而我们做了比其他身体健康服务场所都到位的产品分类，喜欢嗨的客户会被安排在嗨场里，喜欢安静的客户会被安排在更具有私密性的场馆里，它们不在同一楼层，所以我们店面比较大，光场馆都有很多种类，这也是我头疼的地方，因为每个不同类别的场馆需要的氛围是不一样的，对音乐总监的艺术要求真的蛮高。撩身体这部分我就不详细介绍了，你到现场看了就清楚，我们店里是不涉及违法色情内容的，这个你可以放心，我们是合法经营。在公共场馆撩完身体后呢，客人可以选择单独的SPA服务，SPA分两种，免费和收费，免费服务作为心灵按摩的附赠产品，收费服务就由客户和保健师自己商量，外出执行，店里收取保健师的管理费。但我们店里有一个特殊服务，是由我们的合作方提供服务的，客人如果不想出去，可以我们这里租一个橡胶陪侍娃娃，陪侍娃娃有女性角色，也有男性角色，还有其他性别角色，我们合作商的橡胶陪侍娃娃分为普通陪侍者和AI仿生陪侍者两种，按智能级别和肤质级别，价格也相差巨大。”
钟化雪的表情有些起伏，从逐渐尴尬，到逐渐想笑。
“我喜欢直来直去的交流方式，听到这些你是不是不太适应？”井顽观察到钟化雪的表情变化。
“有一点吧，因为我只懂音乐，其他社会经验比较少，可能不是很了解社会。”钟化雪老老实实地交代自己。
“没事的，社会就是一个大染缸，该经历的都会经历。我们做的就是人性的生意，温饱需求是人性，性需求也是人性，你们上通识课老师应该要讲这些的。”
“对，涉及过，所以我并不诧异，只是社会经历有限，没有发言权。”看得出来，井顽的一番介绍，并没有让钟化雪的内心产生不适。“但AI仿生陪侍这个，哈哈，我确实之前没听说过，感觉好先进啊。”钟化雪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井顽也陪着他笑，男人至死是少年，一点儿没错。只是，一个撑着脸瑟瑟地笑，一个撑开脸色色地笑。
“井先生，贵公司在哪里呀？”
井顽起身走到钟化雪身旁，俯下身指给他看，“这栋，2-10层都是。”
钟化雪朝着井顽所指看去，和餐厅这栋楼隔一个街宽的距离，矗立着一栋塔楼，比他们所处的这栋楼高一些，楼顶是拱形设计，这在重庆十分少见，粉色的灯光非常好看，柔和中透着一股甜美少女气息。
井顽补充道：“天黑了看不清，它的外立面以粉色和白色为主色调，白天看着特别清新。”
钟化雪听得有些兴奋，主动问井顽：“我之前也来朝天门逛过，但丝毫不知道有视野如此无敌的楼顶，更不知道这条看上去有些衰败的老街竟藏龙卧虎，真是失敬了，这条街叫什么名字呀？”
井顽呵呵一乐，因为当时他也没想到白澜是怎么慧眼识珠捡到这块不起眼的宝地的。
“渝中区，陕西路。”
4.三寸绣花鞋中酒
在卫健委会议室拍桌子骂领导脑壳装了屎后的第十三个月，《MG健康指南》《MB健康指南》这两朵双生花如约绽放，设置了古今情趣、心灵一角、心理与文化、热度、性健康管理、女性魅力教育、词史文苑等专栏。
创刊号的刊首语由白澜亲自撰写，标题为“从饮三寸绣花鞋中酒，浅弈古今情趣之高下”。井顽为此特地定制了一批各种颜色绣花鞋造型的精致酒杯，放在三楼的文化名仕厅里，供有文化的客人和梦想有文化的客人专用；又让企划主管采购了几十套型号不一的古代才子装，让他们在三楼尽情演绎西门庆、唐伯虎、李白等。按井顽的说法，艺术一旦介入，量价就不是标准化了，可以此为契机，打造现象级情趣穿越剧场IP，这里面就涉及剧本打造、场景定制等增值服务，单项收费不可能低。
“诶，你说有没有可能用于团建？”三人会上，井顽跟两位合伙人通报最新运营情况时，白澜突然创意来袭。
“啥意思？”李闻其摸不着头脑。
“既然都要打造剧本、定制场景了，那不跟00后他们玩的剧本杀相似了嘛。现在有一些年轻化的公司，团建不吃饭了，改玩剧本杀了，团建单位提前向剧本杀服务商提出剧情要求和想要达到的团建效果，由剧本杀服务商来策划团建方案和剧本执行。这种方式目前还比较小众，在中年人圈子里还不成气候。”
李闻其一脸慈祥地笑笑，“还别说，跟你俩一块共事后，我增长了不少见识。”
井顽大为赞同，“我看行！哎呀，我最懂那些酸臭文人的心思了，我以前在大学教书那会儿，身边同事有几个是表里如一的正经呀？越身处文化高地，越压抑内心的情趣需求，但它只会被压抑，从未被清理，所以需要一个场景来满足这个群体满肚子无处释放的才情。只是，这不好弄呀，团建有男有女的，难道人家到店了，男士上三楼，女士上五楼，这不就拆散人家团队了吗，不合适。”
白澜坏笑道：“我有个主意。”
“洗耳恭听！”井顽、李闻其异口同声道，很是兴奋呢。他俩有经验了，知道白澜一坏笑，准有好事发生。
“这套剧本只针对公家单位，我们就直接把平时单位里在暗处发生的事情搬到小剧场来。剧情是这样的：无论男女，须考核合格后成为注册性健康管理师，每次想通过性交易达成什么目的，需先在系统里提交申请，协助人，也就是被贿赂人同意后，方可进行。性交易完成后，协助人在系统内点击完成，并对申请人的表现进行综合评价。申请人的账户自动登记此笔交易的税费，季度扣税，直接走公职人员工资卡。性健康管理分等级，事情等级、申请人等级，事情等级越高，税点越高，申请人好评越多，可享折扣越高。没注册性健康管理师而私自实施性贿赂的，一律判无期徒刑，这种罪进去的，自动成为终身义务性健康管理师，不能减刑。注册性健康管理师允许在社会性健康服务机构兼职，没注册的外出兼职也是无期。同一个职位，多人多渠道竞争的，系统会向所有申请人发起研讨会邀约，申请人看到其他申请人及协助人名单后，可选择撤除申请或确认参与研讨会。”
白澜看看两位伙伴的反应，又想了一下，说：“我目前只想到这些，不知道你们意下如何？”
李闻其惊呆了，“姑奶奶，我真想看看你的大脑内部结构。你怎么想出来的？”
白澜反惊，“我没怎么想啊，本来就是这样吧，我只是把人家日常生活场景搬到小剧场来了而已。本来就是放松的嘛，当个黄笑话演了就演了，笑一笑，关系拉进了，心情也放松了，这种场合下谁是什么鬼，以后每个人该怎么用，当领导的一目了然。你俩放心，这个节目员工有可能会抵触，领导一定欢迎，这就是人性使然，因为对他有利。”
李闻其若有所思道：“我怎么觉得没这么简单呀，你这是在引导他们预演吧？”
井顽还在品味刚才的剧情设置，不明就里，“预演什么？”
李闻其笑不露齿，一脸老奸巨猾，“白澜，我没想到你想玩这么大，想过后果没？”
白澜轻轻笑，不语。
井顽一脸迷糊，“老李，啥意思？”
李闻其鼻息叹口气，压低声音，转身对井顽说：“她想把公家的人拐到这里来玩穿越剧，然后那帮人把穿越时的内容照搬回去用到现实中。”
李闻其又转身正对白澜，“执政机构内部这样搞了之后，民间才有可能形成合法机制。”
白澜依然轻轻笑，不语。
井顽也低头不语，他在思考着什么，又好像思考不出什么。
这是白澜设计的诡计，引政府入局。
5.科普基地
白澜心里此刻一股火，但她在电话里依然保持优雅，“井总，跟你直说吧，这家设计公司做的东西我看不上，他们抓不住甲方的意思。换一家吧。”
法律关系上，白澜的独立心理文化咨询工作室作为整个项目的心理文化顾问，对项目的文化战略提出意见和最终把关。井顽作为运营主体的负责人，给白澜的工作室支付顾问费。抛开法律层面的约束，白澜才是整个项目的品牌总审核人，井顽负责把她的想法执行出来，这跟法律上的甲乙方关系恰恰相反。
“抓住两种人的心理：嫖客、性服务者。出街的任何宣传物料都要符合这个功能。”白澜一着急，专有名词都说岔了。
“嘿，别胡说八道，性健康体验用户、性健康管理师！”井顽纠正她道，怕她说顺口了改不过来。
“行，我说错了，呸。性健康管理师的个人专家推介海报，底色用姜黄色，设计师怎么想的？啊！你知道吗？还有，他的阅图量恐怕还没我多吧，这个背景我老早之前就在花瓣网上见过。”
井顽没说话。
白澜继续压低声音继续说着：“他是不是以为黄色产业就要用黄颜色来暗示，他有没有美学基础，现在广告公司招人都不设门槛的吗。我建议你换一家人少、不出名、老板是社会老油条的，这种公司招的人才能实战，那些高大上公司就喜欢用科班出身的小孩儿，便宜听话，什么都不懂，整天异想天开，完全脱离市场。广告是帮助品牌去占领大众认知的，不是让大众认知牵着鼻子走的，到处抄能抄出作品吗。”
井顽听到最后一句时有点想笑。白澜真的太苛刻了，就凭这摊子上不了台面的生意，还想在日常的宣传画面上做出优秀的广告作品，井顽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哄。
“是的，白老板，你说得很在理，首先我保证，一定用最快速度换一家广告公司。但是能允许我小小地申诉一下吗，哈哈哈哈哈，你是不是跳戏了，这摊子生意还做创意作品呀？”
白澜自己也笑了，“既然有一个视觉需要呈现，就要做出它该有的调性嘛。”
白澜接着说另一件事，“期刊的事，人员的管理上你多费心。在我的策划案里写得很清楚，现在这个阶段，期刊的重头戏是激活它的‘探店’属性，主推外面的个体实体店和大夜场。要多采访不同层级的皮条客，有意向地做专访，期刊后期要用这些专访的数据帮助其他店铺做推广和打版。不能偷懒跳过这个环节，我知道很难采访，万事开头难嘛，一定可以让他们接受的。还有，千叮咛万嘱咐，我们的工作人员绝对不允许跟打造的IP发生关系，也不允许抹黑任何商家，这是保证我们供应链不内讧的关键。要保持商业行为的简单和纯粹，省得节外生枝。”
“行，我都记下来了。诶，我有个提议，要不我去挖杜蕾斯的文案和平面设计师，咱自己持有，这样减少了沟通成本，怎么样？”井顽对白澜的喜好真是摸得透透的，连白澜平时喜欢看哪家品牌的推广号都门儿清。
“呵呵呵，我看行，就是价格贵也行。”
全国第一本性健康科普期刊的名头很快就打响了。先是在业内传开，一夜之间，业内的老板和服务人员都知道有一家做橡胶制品租赁的公司在情趣场所免费发放性健康科普读本，书中内容还关注他们执业的可持续性和技能的继续教育；然后是在本地客户群体中，本来一件偷偷摸摸的事情，被一本科普读物给彻底更改了气质，嫖客说他们走在路上都敢抬头从警察旁边过了；最后是在潜在客户群体中留下了印象，期刊反正是留在手上的，此刻不去体验，保不准哪天不去，到了那天，去哪里安全呢？哪里服务有什么特点呢？哪里离自己近呢……一系列问题，有一个科普读本在，随手一翻，心里门儿清，让潜在客户提前做到了放心消费、消费放心。
由于期刊的内容健康有趣，画面设计精美新颖，面市没多久就得到了社会的广泛关注，甚至被国外的媒体报道。这个新闻让老外对中国的刻板印象发生了巨大的改观，他们有些不解，为什么传统守旧的国度，会允许出现这样的文化内容。这是白澜很愿意看到的，她就是要给中国传统文化正名，传统不代表守旧，传统与创新之间也没有矛盾，有矛盾的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与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性健康一直是国人所避讳的话题，不说，难道就可以当它不存在吗，藏起来的问题，更有机会发展为大问题，拖到有一天它已经大到无法纠正了，只能一刀切除，到那时，切除什么呢？总不可能拿不担负起教育责任的政府开刀吧！心理学家马斯洛认为，性与食物、水、空气、健康一样，是人最基础的需求，是人向上发展的根基，只有合理地满足人的底层需求，人的上层建筑才有可能稳固而健康。
“井总，我们今天是碰头会，主打一个真诚沟通，深入了解。你们有什么需求，说说看嘛。”
公司应邀参加卫健委、文旅委和宣传部召开的会议，对，是应邀，足以见得科普期刊的影响力。井顽也汗颜，短短几期内容，就掀起了惊天大浪，这个工具真是很难拿捏呀。拿在手上，他井顽那么风骚的一届文人、一个商场打滚多年的老油条，心里也是虚的。好在今天李闻其也在，不至于牵扯法律上的问题接不上话。
“感谢领导对我们项目的关心，我们确实是想做一个积德的好项目。”
听到“积德”二字，现场除了李闻其和井顽自己，所有参会人员都没忍住笑了。没有人会想到井顽能把一个情色本质的项目形容得这么清新脱俗。
“但是由于沉积了几千年的文化糟粕，使这件积德的事情，看上去显得不那么得体。其实这是认知发展速度没跟上文明发展速度造成的。这不是谁一个人的问题，是所有人共同的问题，所以我们希望全社会能通力协作，共同成长。我们前期已经把线上、线下的运营逻辑走通了，也把市场需求摸清并分好类了，市场也接受了我们对无良情色转型健康情趣表示拥抱和欢迎，现在唯一的障碍是我们在用两个原有正确的产业支撑一个名义不正确实际正确的产业，这是一个畸形的商业形态，作为创始方，我们认为这种形态不宜久留，我们希望把它变成它应有的正确形态。”
“哈哈哈，井总，我们既然都组织这个会了，也就没打算藏着掖着，你就直说吧。”嫌井顽说得太绕，一位领导忍不住开了宝贵的金口。
“嘿嘿，那我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了，我们想申请成为‘全国性健康科普示范基地’。”
井顽此话一出，惊呆众人。刚才发话的领导也懵了，他猜到井顽会想得美，可没想到井顽可以想得如此美。
李闻其打破沉默，“作为一个纯粹的商业项目，它的归宿无非两个，一个生存，一个消亡。现在我们是在假设它继续生存的前提下，提出这个需求，因为如果它不能正大光明地合法，它永远是在擦边，无论我们给它想了多少规避法律制裁的方式。那么要让它合法，就需要先将我们前期做的工作进行合法化解释，无论是店铺运营还是科普期刊，要给它们一个身份，倒推回去这件事是合法的，那么这个身份就是科普示范基地。只有当它是科普基地了，我们做的事情叫做“性健康科学普及”，这个场所之前所从事的事务才是正确的，这本期刊所传播的内容才是社会需要的。如果各位认为这两者前期的存在不属于正确的，那么这个项目的发展走向就是第二条路，消亡。这样逻辑才能自洽。”
领导这次反应倒是很快，“琦主任，你有什么看法？毕竟项目在你的管辖区，你要有自己的主张。”
黎月琦是最早看到井顽提案的那批人之一。井顽是渝中区人大代表，六年前在区人大会议上的提案内容就是：建设性健康科普示范基地。
“作为女性，由于传统观念作祟，一开始，我对这个项目是极其反感的。但万万没想到井总他们真的干起来了，而且居然想方设法钻了法律的空子，这让我刮目相看。这份刮目相看里，有两层含义，一是对他们知法、懂法、在违法边缘玩命试探的胆量刮目相看；二是对他们坚持这个项目的韧性刮目相看。最开始我也想歪了，以为是赚钱的动力在驱使他们，于是我把井总当时的提案又找出来仔细看了看，这次让我有了一些新发现。比如在利润分配上，明确提出盈利的90%用于提升重庆的城市品牌价值，而不是我们渝中区的品牌价值，说明这个项目在设计之初就是站在整个大盘的角度在考虑；又比如，在细节中提到一点让我很意外，甚至很感动，他们会在橡胶制品租赁室内播放性交指导科普动画短片，要求客户必须观看，指导客户使用正确的体态和姿势，避免操作失当使对方和自己的身体受到不必要的伤害。在座的如果有未婚人士，那确实不好意思，跟你们说这个。咱们已婚的，多多少少由于不正确的方法被误伤，这种情况存在吧。我们这一代人，从小缺失性教育，缺失性健康管理教育，其实对我们女性的危害更大；另外，近期的那两本科普期刊我也看过一些，说真的，我们卫健委早就该有自己的性健康教育产品了，为什么我们没做这件事？这是我这个岗位应该深刻反思的。”
黎月琦不愧是获得过全国三八红旗手的女干部，对商业的理解力和自身大脑运行逻辑都属上乘。李闻其却在这段简洁而清新的发言里嗅到了抢夺的味道，白澜一手创办的两本指南恐不日将改换门庭，变为公家产业。
井顽一看话题峰回路转，赶紧编故事，“所以我们不能让这种教育缺失再延续到下一代了！我商业场上的很多朋友啊，最近都在感谢我，为什么呢，男人都懂啊，我们期刊里专门有一个板块设计，主要向良家妇女传授女性魅力的相关知识，我的那些朋友呢，把我们的期刊给自己太太看了后，发现太太们的确有所进步，哥们儿都说愿意待在家里了。”
井顽一出口，必能引得全场欢乐。李闻其低头忍住笑，心想事情又朝好的方向迈近了一大步。
散会后，黎月琦主动找到井顽，“井总，针对女性客户，你们有什么好方法把医美用户整体吸引过来吗？”
井顽一听就明白了，姐这是要送资源啊，“用一句广告语就能占领所有医美客户：美容，内调才是根本！”
黎月琦笑容满面地跟井顽和李闻其握别。什么是企业经营者的立身之本，解执政者所困，想执政者所想，补执政者所缺！
第九章 什么能诱惑我
1.公主请干杯
“你真舍得？”陆渐远替白澜惋惜。
“没什么舍不得的，只要他们把它办好，我还挺高兴的。”白澜看上去不像故作镇静。
“哎，咱们多久没这样相聚了。”陆渐远嗲兮兮地抱怨。距离上一次四人聚会还是项目启动前，一晃好几年过去，“这他奶奶的时间一点儿也不经过。”
白澜转头问井顽：“他们只说要把期刊纳入国有全资？”
李闻其看井顽没立马回答，朝白澜说：“依我看，他们最终也会控股门店主体。”
井顽好奇道：“老李，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李闻其笑笑，“呵，白澜应该还记得，当时你第一次来找我时，我没有表态，你自己猜到我是顾虑运营资金的属性。”
白澜点点头，“对，我还记得。那你现在有打算了？”
李闻其点点头，“我几乎肯定他们一定会在一个他们认为合适的时间，要求控股。”
白澜淡然微笑，“行，我懂了，但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问等他们把项目拿去控股后，你有什么打算。”
“那我得好好想想。”
白澜转头问井顽：“井总以后还留在公司继续担纲吧，我看他们对你还是很欣赏的。”
井顽一脸茫然，“开会只提了要收杂志，没说要接盘生意主体的运营啊，你们是不是想多了？”
白澜一脸正经地看着井顽，轻轻一笑道：“并没有，我完全赞成老李说的这种可能。事实上，从刚才那一秒起，我已经在盘算我的去处了。甚至……”白澜犹豫了一下。
“甚至什么？”井顽有些着急了。
李闻其在一旁浅浅一笑，“哈哈哈，白澜，你脑子也太快了。”
李闻其转向井顽，“井总，会是我跟你一块儿去开的，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反正我有这种感觉，人家不会找你要，但内心是希望你自己提出给的。”
井顽看向白澜，白澜点头。
陆渐远去取了一盘新蛋糕来，装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井总，我可跟你说啊，咱们签的可是战略合作，你必须把总经理的位子给我牢牢坐稳了！人家都已经跟我们老大拍胸脯了，你们线上线下的供应链技术服务全由我们公司包了，你要是坐不稳，害我业务飞了，我跟你没完，哼。”
白澜嘲笑陆渐远道：“你就那点出息，趁现在还是我们仨说了算，你赶紧该续约的续约，续他个大长约，该改合同改合同，违约金能养活你们公司几十年那种，躺着收钱，你还愁那业务干啥。”
“是哦。”陆渐远捂嘴笑得咯咯的，“还是你最疼我。”
白澜对井顽十分认真地说：“我们主动退出，给咱谈个好价钱。成吗？”
井顽十分认真地点头。井、李、白三人相视一笑，端起蛋糕，“Cheers！”
陆渐远贱贱地说：“哼，就知道，你们三个甲方爸爸没把我们乙方当回事。”
白澜很识相，“公主请干杯！”
“讨厌了啦。”
“哈哈哈。”
“真受不了你们年轻人的梗，我已经过时喽。”
2.缴税快乐
随着国家进入高质量发展阶段，各行各业相继跨入了升级迭代的大好时期，但同时也面临自身创新能力跟不上时代发展脚步的问题，被迫暂时陷入低谷，其中房地产生态链的受创面最大。
会议室里，政府各相关部门的代表、最华人健康文化股东代表井顽，低调地完成了股权转让协议签署，以及新董事会授予井顽聘书仪式。白澜、井顽、李闻其创立的性健康管理模式就这样完完整整地向政府奉上了。
“井总，在来之前，我在办公室接的最后一个电话是部里打来的，科普示范基地的牌子已经跟随出席活动的领导一行人，在来的路上了。祝贺你呀。”科技局领导同井顽握手。
“诶，我就是个丘二，为各位领导服务的，恭祝领导政绩树上硕果累累，好让我等读书人有块立身的阴凉地儿。”井顽拱手朝在座的相关领导道贺。
“哈哈哈哈，仰仗井总今后多给咱地方财政创收呀。”新资方董事也起身恭维井顽。
黎月琦眉开眼笑道：“各位男士就不必客气啦，以后就是一条船上的同事，有事大家商商量着办，责任共担，红利共享，红红火火，哈哈。”
从会议室出来，井顽没有直接去停车场拿车，而是站在大门旁抽了根烟。他想着以后再商量项目上的事，就不是找白澜和李闻其了，一阵失落感袭来。新董事会给他的年薪比以前高许多，还给他保留了一部分原始股，他在公司拥有的总资产比之前多。尽管这摊生意已经完全合法了，也要按之前地产生态链的综合税率缴纳高额税了，但井顽心里却失了主意。
“嗐，你不需要主意了，哥。该策划的都策划好了，运营上所有的流程都跑通了，你不需要带脑子啦，按部就班一天天地过就行啦。想那么多干嘛呢。”在白澜家的客厅里，俩人抽着烟悠闲地聊着。
白澜和李闻其都对各自出让股权的获利心满意足。白澜不喜欢无休无止地斗争，她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脑力劳动者，策划难度再大，她都不畏缩，但不产生盈利和价值的争斗，她是百分之百拒绝的。事情是她谋划的，人是她撺掇的，每一步都是她在使核心劲儿，这到了了，怎么说放弃就能放弃呢，明明当初她是把这个项目当成事业来做的。井顽想不通。
“白澜，你如果心里不舒服，你可以跟我说说，千万别自己憋着，对身体不好。”
“我没有任何不舒服，我只是不执着而已。我对项目很认真，我对世道也很了解，咱们做了人家执政者应当做的事，咱们做得很好，人家想要你这个摊子，是对你极大的认可，咱得接住人家对咱的这份尊重，不要自己把这份尊重败掉。老李是律政界老江湖了，他的客户名单里，政府单位少吗？他都不想跟执政机构交往过密，你觉得我会喜欢吗，我就是有颗稍微好用一点的脑子，喜欢琢磨办法，仅此而已，我喜欢的是找办法，不是给自己找竞争、找排挤。退股，给我的这个价钱我觉得很公道，这就已经很好了，我很知足。心理文化顾问的活儿我不是还继续接着嘛，我没有任何损失。我现在有更多流动资金了，又可以选择新的项目去投资，一切都很美好啊。而且，我觉得咱们能把这个项目做成一个高赋税行业，是这件事最大的价值，不然政府能拿出什么来顶替地产啊。你可能对这个点的认识还不够，当你认识到的时候，你就知道自己干了件多牛的事了。真该庆祝，缴税快乐！”白澜拍了拍井顽的肩膀，喜形于色。
“你一点儿也不难过，真好，那就减轻我的难过了。”井顽盯着窗外，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手里的烟也渐渐凉了。
“我在想，当初让我那么着迷、那么疯狂的一个事业，就这样突然从指缝间溜走了，我居然丝毫不恼怒。你说，那到底什么才能诱惑我呢？”白澜的烟还蹦着火光。
3.雌雄同体
“老爸，我星期五晚上的航班，回家有没有晚饭吃呀？”
钟发智接到化雪的电话，得知晚上就能见到儿子，惊喜得话都说不清楚了，“仔呀，你，你，哈哈，回来拿什么东西呀？吃，吃，有得吃的，我这就去买排骨，做糖醋小排。”
“不是啦，我回来工作，娜娜也要回国，我们决定回香港搞乐队。你和妈咪欢不欢迎呀？我现在还没钱买房哦，要在家里打扰你们。”
“回来不走啦？好哇，傻孩子，爸妈的家永远都是你的家，哈哈哈，我先挂了，晚了菜市场的排骨都卖完了，晚上再聊啊，仔。”
井顽百般挽留，还是没能留住钟化雪。
化雪见过白澜六次，一次是在年中加薪评审会上，其他二、三、四、五、六次也都是在年中或年终加薪评审会上。白澜给公司定了个规矩，每年两次固定加薪机会，升不升职都可以加，由员工自行申报，公司组织评审，员工把自己当成一个独立品牌，向公司提营销方案，营销自己过去半年来的工作价值，让公司相信自己未来有更大的升值空间，吸引公司加大对自己的投资力度，评审通过即可加薪。白澜除了对策略和创意策划负责，也十分关心员工的成长，只要肯成长，给钱不是个事儿。她坚持给每名员工自我规划职业生涯的机会，让他们学会当自己人生的策划师和引路人，即便员工的加薪提案做得不好，她也会在会后请专人给这些落选的员工培训，加强这些员工的逻辑思维能力和文案策划能力，以便下次他们能发挥得更好，拿到一份更满意的薪资。这就是白老板的格局。
“井总，您是我的伯乐，您待我非常好，我很幸运有您这样一位老板和朋友，但，没有白澜姐的公司，像一个被抽走灵魂的人，能量场这个东西很玄妙，我相信您跟我有同感，所以也请您理解我。”化雪没有对井顽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井顽也并没有因此而不高兴，事实本来如此。
“其实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我这几年学习到了很多，而我的家乡还有很多人没有来过内地，不了解自己祖宗的文化精髓，我急切地想回去报效家乡，让家乡人民真正认识我们这个民族，让他们知道原来我们的文化如此丰富、渊博。我们以前的自信是一种虚幻的‘自信’，我相信当他们了解了我所了解的祖国后，也会跟我一样，获得真正的自信，这是我们这一辈香港年轻人应该做的，我必须去做。”
井顽被化雪说得都感动了，他没想到自己当年的一个善举竟挖到了一块无价之宝。井顽无憾地在化雪的辞职申请上签了字。
“我想给乐队取名One-Nor。”化雪和娜娜分别后第一次见面，两个年轻人都有说不完的话。他们的爱好和价值观都太像了，像雌雄同体的一个人的两面。
化雪接着说：“你欣赏过京剧吗？”
娜娜点点头道：“小时候在奶奶的卡带柜里见过一柜子的京剧卡带，奶奶生前放过几回，但我太小，没多大印象，只是觉得老年人都热爱老土的东西吧。”
化雪摇摇头道：“一点儿也不土。我第一次接触到京剧，是在电影《智取威虎山》里听到的唱段，当时就把我惊艳到了，那段时间我就想跟你分享讨论来着，你那时放学后总去跟你爸应酬，很少来乐团，我就没分享成。但你说对了一半，老，很老，是沉积了几千年的文化精髓，我认为它的文化内涵折射的是学校教育和家庭教育本来应该传承的基因成果：明德、慎独、格物！”
娜娜定定地看着眼前的钟化雪，“化雪，你真行啊，几年不见，我的确落后于你啦。你快跟我说说，你在内地都攒了哪些见识，给我开开眼。”娜娜从背包里掏出一袋薯片，自顾自的呲儿呲儿吃起来，还跟中学时候一样。
“你现在还吃自己的手指吗？”
“好哇，你个钟化雪，你敢嘲笑我，我打死你！”
娜娜和化雪像两个小朋友，一边追打，一边开怀大笑。跑累了，就坐到观众席上，娜娜继续呲儿呲儿吃薯片，化学继续给她描绘自己引以为傲的经历。
“大学那几年，我跑了很多地方，城市也有，乡村也有，去观察当地人的生活，你敢信，两个相邻的村，说着两种不同的方言。中国真的太广博了，我们从小所受的教育限制了我们对祖国的了解，也限制了我们对美好的想象力。我觉得咱俩很适合一起创业，以前一块儿排练的时候我就感觉你就像女版的我，合作起来特别舒服，能碰撞出一种雌雄同体的火花。你知道吗，尼采说过，任何顶级艺术都是雌雄同体的，我听过很多版本的京剧老生，还是孟小冬唱得最好，这就是雌雄同体的艺术魅力。”
“啊，你可以自由地到处去探索，然后有了这么自由的思想，你想羡慕死我吗。”化雪自己支配人生的权利让娜娜眼红。
“你这次能说服你爸，就证明你也离思想自由越来越近了。内地的生活，给我最大的启示就是，阻碍人进步的不是无知和弱小，而是傲慢。香港经济比内地发达，物价比内地高，社会福利比内地优越，等等，总之条件好很多。但是，内地除了被非法拘禁的人，就连囚犯都没有住笼子的，香港有多少笼民？像你这样的富家千金恐怕都不知道，在香港这个国际大都市是有人住在笼子里的吧？”
“我看过那部电影，你老爸演的嘛，我知道的。”娜娜说得小心翼翼，“如果我是个整天只知道花钱的大小姐，我怎么会回来和你组建乐队呢，我用我爸的钱环游世界就行啦，反正我爸的钱多得这辈子都花不完。”
化雪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刚才我太偏激了，不是针对你。我参加过共青团组织的志愿者活动，采访过抗美援朝老兵，听他们讲当年保卫国家、维护世界和平的故事，用‘惨绝人寰’都不足以形容。任何地方、任何时代的和平，都不是靠卑躬屈膝当奴才换来的，是靠同族人的团结、智慧和勇气拼出来的。我觉得我们香港人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既不团结，也不勇敢，更没有智慧，归根结底还是缺少智慧。而缺少智慧的原因，主要在于我们的教育出了问题，我们就像被资本主义养在笼子里的笼民，他们会定期给我们投食，让我们足以维持生命体征，但又不会给我们自主成长和发展的权利，说白了就是不让我们的思想高于他们，这样，我们就永远飞不出他们的手心。”
娜娜若有所思，“你这段话，跟我回来之前跟爸爸理论时说的话，真的太像了！”
“哈哈哈，那你爸爸是什么反应？”
“他刚开始完全反对我回来，更反对我回来搞音乐。他说音乐是文化的载体，玩文化没有前途，搞不好还容易把自己玩折。说我小女孩思想幼稚，自不量力。”
“我赞同你爸爸的观点，音乐就是文化的载体之一；但你不是自不量力，你是自性无所挂碍，也就是顺其自然。”
“我不管，我只是身体里有个冲动，就想做音乐，而且这个冲动维持好多年了，从未暂停过。我爸爸说我中了音乐的邪，其他事都很听他的话，唯独一谈到音乐，我像吃错药竟然敢跟他顶嘴，还句句有理让他无法反驳。”
“你爸爸是老江湖了，他怎么会不知道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他只是为了保护你，所以有时候也会说一些违心的话来影响你的判断。我们做文化输出，确实要有一个底线思维在，你放心，这方面交给我来把关。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对了，你为什么给乐队取名One-Nor呢，有什么说法吗？”
“翻译成中文就是‘独勿’，大二时我的导师带我学习了易经，易经最核心的价值观就是阴阳平衡，有中又无，无中生有，有即是无，无即是有，就像人，既是独立的又不可脱离人群，最好的生存状态就是思想遗世独立而身涉万丈红尘。”
“我好像懂你的意思，但又不全懂。”
“就是任何事要有自己的主张，而不是当别人思想的附庸，同时又能跟大家和平愉快地相处，如果无法做到愉快，保持和平亦可。”
娜娜长吁一口气，“这样说我就懂了，还好，我能跟上你的节奏，没有掉队太远。”
“我希望我们从小长大的这块土地，不是任何西方国家的附属品，我们应该怎么发展，我们要有自己的主张，我们这一代以及我们的后代要接受怎样的文化灌溉，由我们自己来决定，而不是总被别人牵着鼻子走，而这一切，是因为我们背后有强大的祖国撑腰。我们要抓住这个难得的历史时期，开创香港年轻人自己的时代。”
娜娜能感觉出，化雪这几年变化真的很大，以前的钟化雪同学，当观众的时间比较多，不是太敢于表达自己的主张，谦和有余，威信不足，而他一向是有实力的，只是没有足够的智慧去支撑他展示美好罢。
娜娜开心地拍拍化雪的肩膀，“队长，我懂了，我们要像智叔他们那一代爱国明星那样，坚持做正确的文化产品给观众看，不让下一代长歪，让狮子山精神在我们身上延续，对吗？”
钟化雪低头若有所思，小声说：“他们有狮子山精神，我们没有。我还清楚地记得中七那年轰动全港的大学生游行，要是香港的明天就是他们那样，那就完蛋了。我们跟他们是一代人，如果他们都完蛋，我们也会被淹没，所以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拯救他们，他们就是我们自己。我就是回来拯救我自己的，我们这一代人实际是同一个人，谁都不能掉队。”
“好！就从我们的乐队开始，要独立思考，同时又背靠祖国强大资源，阴阳平衡、互为因果，One-Nor，独勿。”娜娜欢快地原地蹦跶。
“不止名字，我们的音乐将融合咱们中华传统文化和各民族特有的艺术元素，我想想都兴奋。”化雪已经迫不及待了。
4.新晋场务
“好了，休息一下。”
随着导演一声令下，等在一旁的钟发智立马热情地朝演职人员吆喝道：“休息啦，休息啦，过来饮南瓜绿豆汤啊，人人都有份。”
“智叔又来犒劳我们啦。”
“多谢智叔。”
“谢谢。”
“智叔辛苦啦。”
看得出，钟发智已经不是第一次带着好东西来片场探班了。他买了一个好大好大的不锈钢饮料桶，可以直接上火煮，桶腰还自带水龙头，接饮料又方便又安全。这是钟发智特意买来煲养生汤水带到片场给演职人员滋补用的。
“你老爸今天一大早去菜市场买了南瓜和绿豆，他说最近天气热，拍戏容易上火，上火就发挥不出最好的演技了，所以要煲南瓜绿豆汤给叻哥他们送过去。”妈咪在电话里给化雪通报老爸的情况。
钟发智患上阿尔兹海默症已经有半年多了，常常把家人的名字叫错。刚开始一家人还为他担心，怕他不能工作了，在家胡思乱想，影响心情。后来他自己想了个工作来做，忙得不可开交。钟发智一旦得知哪里在拍戏，就自己煮了养生汤水去片场慰问演员，刚开始只用家里那只小小的保温桶去送，后来发现人多汤少，分不匀，直接上大招，买齐了设备，每天踩着三轮车来载他的大桶装爱心靓汤。
钟化雪上周携乐队去旧金山参加世界民族摇滚音乐节了，不能照顾老爸，但妈咪每天都会打电话通报老爸的情况，好让化雪放心。
化雪噗嗤一笑，“叻哥不是早就退休不演戏了吗，老爸他是不是又给别人乱安名字了？”
妈咪也无奈，“你都猜到啦，哈哈，也是拿他没办法，人都认不得了，还是那么喜欢去片场。不过有一说一，最近煮的汤水越来越正了，你老爸呀，做什么行什么，他当年要是不当演员，去做厨子，也一定是最卖力、最有客人缘那个大厨。”
5.签约作者
白澜从情趣项目中脱身后，给自己放了个长假。在去敦煌的高铁上，白澜把这一段创业故事写成短篇小说，给《东方小说》投了稿，没想到一周后竟然发表了，而这时，她才刚刚开始在敦煌的旅行。
《东方小说》是周刊，每期出版后都会给远在贝宁度度假的董事长快递一份过去。白辛启的投资项目集中在文化和体育领域，从香港足球总会辞职后，《东方小说》就成了他安放内心的唯一一块净土。身在非洲大陆放松身体，又能每周收到从香港寄来的新刊，他的身心其实早就愈合了，只是没有想好今后要把精力消耗在什么事业上，就选择了暂时按兵不动。
看了小说后，白辛启很是欣赏白澜的胆识和文笔，情色这门生意在中国这片土地上，被无数小生意人从公元前做到了二十一世纪，无论是正大光明时期，还是偷偷摸摸时期，前后经历几千年的运营，愣是没开出过一朵花来，白辛启在白澜的小说里看到了这朵花。这令他十分震惊，且跃跃欲试。在向编辑要到白澜的联系方式后，白辛启一刻也没耽误，直接拨通了白澜的手机。
交谈后，得知白澜的小说内容是非虚构，白辛启对这个作者更有好感了。听闻白澜正在走访中国西部乡村，且有意长期服务乡村振兴事业，白辛启郑重地向白澜约稿，杂志正好有乡村振兴专栏，白辛启即刻让编辑给白澜发签约文件。前一周还是涉足情色行业的白澜女士，在旅行途中莫名其妙地就成了文学杂志的签约作者，命运之美，有时候就是美得莫名其妙。
白澜之前没有从事过乡村振兴，没有素材可写，好在白辛启平时给白澜发了不少自己在贝宁帮助当地农民的事迹。白澜把这些零零碎碎的片段整理成故事线索，加上自己的想象，就成了一篇篇打动人心的非洲助农短篇小说，发表在《东方小说》上。
“白澜，你太有才华了，我做文学刊物二十多年了，你这样鬼精神劲儿的，我还是头一次见，你是有文学天赋在身上的，千万别浪费了。”白辛启无儿无女，孑然一身。这段时间的接触，白辛启对白澜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这个孩子天性善良，做人天真有趣，做事简单认真，智商高，有一定社会阅历，三观难得的正，两人又是同姓，让他动了认亲的心思。
“老白，你可别拿我开涮了，我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哈哈。”一个理科生，被人认可文学才华，是生命平白无故送给自己的礼物，没费什么劲儿就得到了。白澜心里别提多美了。
“老白，其实我有个疑惑，你看这段时间，我写你在贝宁的助农故事，都发表了十篇作品了，心理学认为，一个人能长期从事一件表面上利人不利己的事儿，是因为这件事它有潜在的利己因素，只是当事人还没发现而已。你在贝宁这几年，干得最多的就是帮助周围村里的农民，那么，要么是这个群体，要么是某个事情一定对你有特别的吸引力，否则你不会顺其自然地待在那个贫穷的地方这么长时间。你怎么就没想过把那边的事情梳理一下，整合成一个产业来做呢？”
白澜的话使白辛启大为一震，难道不就是这样吗！白辛启一拍脑门儿，“旁观者清啊。”
白辛启深受白澜的启发，整整在屋里闭关了一周，仔细梳理自己到非洲以来做过的所有助人的事情，盘点下来，助农压倒性胜出。但要在其中选一样来当成事业做，白辛启一下子想不好。
第十章 驯服偶然
1.棕榈油新贵
“欧盟27国拟停用棕榈油！”一则爆炸性新闻跳进白辛启的视线。
白辛启琢磨，这岂不是要把印尼和大马逼疯？要知道，印尼这个国家，棕榈油出口排全球第一，棕榈油产量占全球50%以上。突然这么多发达国家禁用棕榈油，无疑将对印尼的经济造成致命打击。马来西亚的油棕树种植，更是占了其全国农用地的70%以上。这则新闻一出，这两个国家的压力可想而知。
白辛启转念一想，不对呀，供应端停用，并不影响整个欧洲的消费端对棕榈油制品的需求呀。上次帮助隔壁卡宁的农民运输棕榈油，其间白辛启自己学习了一些棕榈油相关的知识，他对棕榈油的世界格局和用途是有一些基本概念的。欧洲人日常消耗量比较大的饼干、薯片、快餐店炸鸡、超市里各种各样的零食，无一不是棕榈油使用大户啊，因为棕榈油比其他植物油的稳定性更好，加工的食品不易腐败，多用于油炸食品及糕点加工，是油炸方便面的首选用油。改变饮食习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那么，欧洲国家的零食生产线是要整体搬迁出去吗？能搬到哪里？如果真是这样，大概率会搬到产能强大、制造成本划算、需求端还旺盛的地方，这不就是中国大陆吗。如果中国开始承接欧盟原来所有棕榈油参与制作的产品生产，那么中国对棕榈油的需求量将陡增。而中国原本就是印尼棕榈油和大马棕榈油的主要出口国，因此，由于欧洲生产线搬迁导致的棕榈油新增需求是会产生缺口的。这个缺口，不知道贝宁补不补得上呢？
现实版的一条外国政策能改变其他国家经济格局案例，就要上演了。这是商人的绝佳机会。
白辛启立马上网查资料，原来棕榈仁和棕榈油是贝宁最主要的出口农产品。而这个极度贫穷的国家，经济一直高度依赖农业。既然如此，如果能让贝宁的棕榈油亩产量提高，那不就是直接给贝宁这个国家帮忙了吗！这个助农行为的性质已经足以挑起白辛启的兴奋点了。
但是，世界棕榈油产地不止贝宁一家，而贝宁的棕榈油闻名程度还很低，凭什么让人家选择进口贝宁的棕榈油，而不是其他产地的呢？
白辛启想起白澜了，这丫头善于给复杂问题找到出路，一通电话打过去。
“丫头，你抽空帮我捋一个答案，零食制造商使用棕榈油这个原材料时，为什么不用其他产地的，而要选择贝宁产地的。你帮我把这个答案找到，行吗？”
“嗐，有什么行不行的，它有那个优势，我就能找到那个答案，它没有那个优势，我就找不出那个答案，我这就去给您找。等着啊，一会儿回您。”
挂了电话，白辛启仔细回味了下白澜的话，是啊，农产品就是个骗不了人的实诚货，它体内有什么、没什么，都是可以测出来的，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显微镜下扯不了半点谎。
不一会儿白澜的电话就来了，“干爹，你还别说，咱那穷哥们儿还真有自己的宝藏，全球的棕榈油胡萝卜素含量都只有0.05%—0.2%，唯独咱贝大爷，人家含量高达1.7%—2%，这超出同类10-30倍含量的优势，算不算优势啊？还有啊，刚刚我找我的生物学博士朋友咨询的时候，还了解到，他们学校在配合政府调研预制菜调料用品安全，他们的研究还没有最终出结果，但棕榈油肯定是个消耗大户。”
白辛启听了白澜的话，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丫头，我想，我可能找到我的新事业了。”
白辛启给白澜说了自己被那条新闻激起的想法，白澜一拍大腿，“妙啊！你可以顺势把贝宁的家庭农场都给整合了，设计一套简单易操作的农户－龙头企业合作生产模式。欧洲现在能源越来越紧张，去年冬天没天然气用，人都冷成狗啦，哪还有气用来做饭，以后欧洲人民的饭桌上绝对是一桌子预制菜。轮到预制菜当主角时，哪个地方干得过咱们，八大菜系一上来，什么当地菜啊，全都靠边站。不出家门就能品尝到北京烤鸭、佛跳墙、姜母鸭，还不受能源危机的限制……”
白辛启已经被白澜完全打开思路了。他想，只要能整合贝宁的油棕树种植地，提高亩产量，就能帮助贝宁棕榈油不断抢夺中国对棕榈油的进口份额，提高贝宁全国的经济。另一头，借助市场端的优势，帮助中国长期低价租用贝宁的土地，日后说不定还会有其他用途呢。
“诶，干爹，赶紧把你的贝宁乡村振兴搞起来吧，这样我的写作素材就源源不断啦。”
“行，我准备在刊上再多设两个版面，开个贝宁助农脱贫专栏，你来负责策划、出选题，面向全国征稿，通过这个窗口，也能帮我这边吸引到更多的国内投资人，大家一起做好事，一起吃饼，再把饼做更大，惠及更多非洲地区。”
“啊，哈哈哈哈哈，我又从专栏作者升级专栏主编啦？”白澜自从认识白辛启后，她发现，越是有本事的人，办事越不会拖泥带水。而她自己这份被风吹来的事业，也被这风吹来的贵人带得顺风顺水，前路一片美景。
2.好事成双
短短两年时间，白澜负责的《东方小说》贝宁助农脱贫专栏就从最初的籍籍无名，一跃跻身国内TOP级乡村振兴主题文学专栏了。白澜思考过，这样的顺其自然，其本质不是随遇而安，而是自己无意中驯服了偶然。偶然得到一个信息，自己有写作的天赋，将这个信息放大，把做这件事的时间延长，它渐渐就成了一个习惯，再把这个习惯放大、延长，它就成了一项工作，看似是别人从外部推着自己在往前走这条路，实际上是自己接收到一个来自外部的信息反馈后，用自己的思想和行动把当初那个偶然驯服成了自己的傍身技能。
“干爹，我策划了一个主题活动，要带一百位作家朋友到你的助农基地来采风，不全是国内的，也有海外的作家，到时候我们到了贝宁再集合，你给安排当地的朋友接一下机，行吗？”白澜是要搞一个专栏两周年庆，把两年来给专栏投过稿的作家都组织起来，上没上刊的都不要紧，大家有这份关心世界贫困地区农业发展的心，就是大爱，白澜要给这份来自全世界的大爱安排一个归宿。
“No problem！你把人员信息和落地时间整理好了发给我就行，我来安排。”白辛启十分高兴，他越发觉得白澜是个好孩子。实际上，白辛启和白澜只在线下见过一面，是在白澜结束敦煌之旅后，打着采风的名号，去贝宁帮白辛启考察油棕树地出谋划策。两人除了价值观契合，连眉眼间都有几分相像。不过灵魂的相近，是不会被物理距离隔开的，加上《东方小说》编辑部每周都要开业务视频会，白辛启也会参加，所以这对后天父女之间，并没有陌生感。
“对了，白澜，香港那边给我来了一个特大好消息，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澜几乎从没见过白辛启笑得如此像个孩子，“哈哈，什么好消息呀？这么开心。”
“足球总会今年换届，那帮老东西居然思想开窍了，选举了年轻人来执掌。好家伙，人家一上任，就强势重启‘凤凰计划’，并提出重新设计联赛机制。哈哈哈哈哈哈，丫头，我又有兴趣回香港看球啦。”
“所以您看，你当时气恼的并不是球会没给您带去个人荣誉，而是气恼自己没给球会和香港足球带去更好的前程。您这份心，您觉得香港不明白吗，他懂的，香港足球运动员和球迷也懂的。就像在非洲支农，这吃力不讨好的活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名义上的好处呢？初心还不都是为了让更多人过上好日子，达则兼济天下，就这么简单朴素，天下人有的能懂，有的不懂，这都不重要了，做就是了，哈哈。”
3.不执着于一气呵成
2023年8月，美国华尔街油报标题：中国籍商人租赁贝宁部分土地长达99年，中国向海外开启新殖民时代。
“今天的油报头条，怎么看？”井顽很久没给白澜打电话了，也不全因为忙，不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了，井顽久不见白澜，心里那份惦念慢慢就淡了。只是遇到这么一个炸裂的信息，身边还挺少有那种实力的脑力搭子可以讨论。
“祖国威武！”白澜豪不惜力一声吼。
“哈哈哈，你这疯批状态好久没见到了，定是有不同凡响之见解。”
白澜清清嗓子，“上大学时，自习室每张桌子能坐六个人，但只有一个插孔。再在墙上凿五个孔安装插座，这是增量创新。有同学自带一个大插板，墙上插头让给插板，让同桌的都插在插板上，这是存量创新。您又嫌增量创新太麻烦，又不想我们存量创新，那想必是盼着我们都死，留您独活。”
“跟这则新闻有什么关系啊？”
“中国就是那个自带大插板的同学，不高兴的就是原先占了墙上唯一插孔的同学。”
“哦，原来如此！”井顽茅塞顿开。
“按油报的逻辑，我帮你开解心情，我就是对你思想上的殖民咯？你的企业与政府合作，协助政府优化治理环境，就是对政府所辖地区的殖民咯？”
“诶诶，这话不敢胡扯！”
“帮助与殖民有一个本质上的区别，就是看被帮助者有没有独立成长。”白澜总结到。
2023年9月，中国和贝宁联合发表战略伙伴关系声明。
“丫头，你看了吗？看了吗！”亚运会上，中国香港男足充分验证了为时半年的机制改革成效，出乎所有人意料，顽强挺进四强。白辛启激动得电话都要被喊爆了。
“我看了，和男性友人一起看的。”白澜平静地答道。
“谈恋爱啦？谁呀！”尽管不是亲生女儿，但在白辛启心里，甚少有男的配得上白澜。
“哈哈，别紧张，我规矩着呢。听说最近香港的比赛蛮多的，咱们回香港看场球怎么样？我带男性友人一块儿，您得把关呀。”
“行，看哪场，你选好了把日期发给我，我好订票。”
“就11.11那场吧，您要是看着男性友人不错，我当场就把光棍生涯给终结了。哈哈哈哈哈哈哈。”白澜笑得没心没肺。
双十一这天，香港大球场内万人空巷。
半场球后，白辛启举起茶杯对白澜悄悄说道：“尼采说过，必须学会出淤泥而不染，万不得已时用污水洗净自己。丫头，为中国性健康事业贡献的这大大的一笔，你的人生没有虚度啊！今后还有良人相伴。”
白澜抓起奶茶回敬，“尼采还说过，迟到的青春是持久的青春！祝贺干爹事业再度逢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