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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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语,锃亮如冰,在此刻倾斜旋即消失,它的阴影曾抚慰我在一种生活里,安放蒙尘的书页和突然凝固的蒜香,雪落之后寒枝上尽是时间的闪失,那空白的乐章,是否启迪了门德尔松在新鲜的陌生中辨认自己像辨认转暗的灯光,和光以外的甜美颤栗,一月,有些言说还隐身于夜雾尽头,有些眼睛如花穗重返荒芜而漫长的攀谈,那些不可穷尽的密语,完美如弦,如一个譬喻告诉我们记忆的澄明 哦,夜晚的航行似乎有必然的失落“卧小楼上如在舟中”*不可及如视线之鱼,沉思如托尔斯泰令我们疲惫的秩序里,疾退而去的风垂落的旧电线,通宵营业的便利店以及无数个夜晚中的一个习惯妄语然后沉默,在黑与灰的故事里找寻惊诧,或许湿叶的气息曾降临在卧室窗外,携带可喜的暗示预备磨砺我们未来的读者他正解开深褐衬衣的纽扣,在中途停下手指,他见到墙上飞逝的蝴蝶和房间里不存在之物所发出的叹息 *出自郁达夫一九三五年六月廿五日日记“与诗人戴望舒等谈至深夜,十二时始返寓睡,终夜大雨,卧小楼上如在舟中。” 备忘录 记忆是危险的,一些故事的轮廓越来越显得踉跄而疲惫一些人,关乎生与死,手握答案在我眼前一晃,绝不轻易展开那掌纹里无尽的归途,什么时候我开始写作,开始认出许多奇异的陌生人,一个寒冷的下午我在异乡醒来,感到难忍的渴意窗外,只有几朵被拧干的云在广袤中,蒙蔽时间的额头那时间追随着我,直到我走向自身必然的位置,而消逝的不是剥漆的椅子,不是枝头蝉声是我,从堆砌的字词间滑落跌入生锈的遗址,月亮在棘丛里发愣,仿佛要教我遗忘的秘诀,我必须奔赴一场尘埃的幽会可能与秋叶,可能与泪滴尽管所有的诺言都在一夜间颓败我还在驰向编织自身的过程 薄 暮 怀抱荒野的旅行者,沉溺于在城市的绿地散步,九月连天的阵雨从他乡的天空涌向你而镜中人影,像一个词等待醒来醒来,为了占据桂树的残梦 薄暮冥暗幽邃,像置身人群的孤独远处的乌云和楼群,隐匿着湿漉的疼痛,每当穿越时间的窗棂寻找你都会使陌生的城市更加黯淡哦,如此摇曳的杯子,静止之水 常会带给你短暂的渴意,那一刻你记起多年前松开的手正从世界的另一端向你挥舞濒临力竭,却全然无声像默片时代的惊悸,像梦中婚礼 裂帛之书 客去波平槛,蝉休露满枝。——李商隐 积水令人目眩,在午夜你望向沉疴的月光,想象它,如何被一片枯叶所击落,又是如何恰好落在你眼前,仿佛赶来装饰一场寂寞或是来测量你——影子的归程 南风在镜子里渐远,你用舌尖舔去夜色身上的盐,在灯的背后有人相爱,然后老去你散失的答案与残存的天赋都已蒙上一层虚无 不要怀疑了,宁可相信自己身在歧途为了成为那些不寐者的同代人你必须让晚潮浸透书页将未寄的信嵌入礁石,那些你从未启齿的谬论,将会被谁阅读、揣测 像危险的伏击,怦然一声瓦解一片旧的花园,那苦涩的露珠正被时光独饮着而更多事物久久缄默,仿佛不曾从旁观者的位置上离开寸步 夜晚路过美术馆 我们谈着旧新闻,谈着走在夜雾里的人,一些鼓手从我们身旁经过像疾退的晚风,按捺着自身的热烈星辰转暗的时刻,春天依旧令人沉醉我想起,当布罗茨基还是小男孩的时候会在上学路上溜去看冰河下的游鱼他的耳畔,广播中传出新的炼钢记录他却在想,鱼在厚冰下究竟在干些什么这种童年往事深深吸引我,因为我也曾是一个耽于幻想的孩子直到缪斯承载了我的命运,令我犹如树叶落在自己的阴影里 所以夜晚总会携带湿叶的气息找到我给我所不能拥有的,危险的词在一个亲切而单调的宇宙里,你会看到受伤的马匹有着神秘的焦虑你会看到,中世纪的那些只许画圣徒的画匠,他们失眠的间歇他们嗟叹的时刻,他们像我们一样总是长途散步,以至于连起点都模糊了我们路过了医院、杂货店、街心公园还将路过加油站、菜市场、破旧的商圈但是现在,我们站在美术馆前点了支烟,不再交谈 所有的不眠夜 惯于思考唇齿间细微的响动那些在今夜无法说出的暗语耳边隐晦的笛声,仿佛无穷的荒野携带启示和一轮残月辨认那个从不编织谎言的诗人 在今夜,你所恨的事物正被黑暗拼写着,你无望地一次次从水中浮起,幻想波纹覆盖肉身之美,那恒久的干涸令玫瑰的残骸,仍然摇曳 你熟透的幻想,穿过门廊的投影代替敲门的人,窗外的风吹着树叶与四散的人群,他们要走向何处才能抵达时间的裂缝,你躺下经历睡眠和一次注定的醒悟 重读里尔克 少年时,我曾坚信事物永不老去用一首首诗抵抗那必然的宿命我阅读,奔跑,内心如秋日一片金黄却疯狂爱着寂灭的夜空爱着玻璃里那张隐藏的脸但总有些深邃令我一阵发慌比如在葬礼上看见一盆熊熊的火比如漫长交谈后戛然的沉默我的青春满溢在纸张里,试图延续一份伟大的失眠事业我曾想多年后也许有人会称之为“天才诞生的前夜”只有我深知诗歌是如出一辙的谎言既私密又敞开既定格此刻又趋近永恒我是这个王国里虚妄的敌人八岁时就已领略了美的悲剧性我对头顶的那些星辰咬牙切齿像面对屈辱的词语,陌生的故乡面对自己在镜中熟悉的孤独我从未恨过谁,却有过真实的悲哀
(原载《特区文学·诗》2022年第四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