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之前养过驴和牛。
在那个年代,驴和牛都是家里不可多得的劳动力,但毛驴干不了重活,若是让它拉着犁头耕地,即便是前面的牲口累得四肢僵直,咬牙切齿,后面的人急得怨声四道,鞭声连连,犁头依旧纹丝不动,反倒是把驴逼急了,驴脾气一上来,任凭你拳打脚踹,它就只扯着嗓子往外嚎,嚎得人心烦意乱,只想在它的屁股上再狠狠的甩上几鞭,如此一来,那叫声彷佛叫嚣一般,变得更加宏亮。
既然干重活不行,那就只能给它安排点体面活了。所以毛驴也就被用来拉架车,拉载货物之余还可以作为代步工具。虽然它体格略显矮小,但傲气十足,走起路来好似高头大马,昂首阔步,丝毫看不出拉犁头时的窘态。驾驶这辆毛驴车可是祖父的特权,除他之外,即便是父亲和叔叔,也碰不得那头驴。提起祖父,那也是一个当地著名的驴脾气,很难想象有着这样脾气的一人一畜如何相处。事实也的确如此,每次发生争端的时候,那头驴不甘示弱,总是叫嚣一般,嚎叫声响入云霄,这个时候祖父总是二话不说,抄起鞭子就抡向倔驴的屁股,驴子不堪其辱,伸嘴便要去咬他,于是,一人一畜开始了秦王绕柱…,可是,被拴着的毛驴再犟也逃不出那盈尺之地,最后往往是以毛驴的声嘶力竭而息事宁人。后来祖父又给毛驴带上了铁笼头,如此以来,这倔驴的脾气总算收敛了一点,但依旧是我行我素,还曾以‘离家出走’表示抗议,当然,被抓回家后一顿皮肉之苦是在所难免。
北方的七八月份,玉米已经长得有一人多深,祖父从外面回到家,瞥了一眼平时拴驴的地方,发现断了的缰绳悬在原处,驴却没了,祖父大惊,心想:“准是这驴弄断了缰绳,跑了!”于是他赶紧四处询问,火急火燎的找了一下午,结果却是连驴的影子都没看到,气得晚饭都吃不下,正捉摸着这驴是不是让谁给牵走了,一抬头,看见那毛驴不紧不慢的从村口踱步而来,嘴上还戴着那铁笼头。虽然毛驴主动回家,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记得那晚的鞭声响得格外清脆。现在回想起来,倘若不是戴着笼头没法进食,说不定这驴真就一去不复返了。
如同驾驴车一样,全家人除了祖父之外,便再无他人敢给这头驴坏脸色,听邻居们讲,叔叔有一次想骑到驴的背上,奈何驴子誓死不从,便开始放声大叫,祖父闻声赶来,见此情景,把叔叔拉下驴背就要揍,那头驴却趾高气昂,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自此,叔叔和这头驴的梁子就结下了。
与毛驴相比,黄牛的生活倒是过的很安稳,地里的农活它一向义不容辞,即便到农忙季节,它也不急不躁,清早悠哉悠哉的从家里走到田间,黄昏时刻再踱着步子跟在祖父后面回家,一人一畜,一前一后,仿佛都在享受一天工作之后难得的闲暇。回村的路是往西走,正对天边的晚霞,左边是田里还未消散的热气,右边是林间欲起的凉风,二者交相辉映,汇成一副宁和的画卷。到农村的淡季时,黄牛的生活便很舒适了,不过我从来没有见过祖父外出放牛,每次他都会到村东头的小河边割草,回来之后再用闸刀闸碎,掺入饲料,喂给牛和驴。牛和驴是共用一个牲槽的,每天晚上祖父也会把它们关在一间屋里,本以为那头倔驴肯定会处处势力,可结果这两头牲畜却相处的十分和睦,每次在牲槽里进食时,驴子也表现的相当绅士,只吃自己这边的食料,绝不越界。在居住空间上,二者也是各居左右,平时在外面叫叫嚷嚷的倔驴在房间里却安静的出奇,是惧怕于黄牛胜过它两倍的身型?可是它明明连人都不怕的,为何会怕这头黄牛呢?在我的记忆里,那只黄牛可是相当的憨厚愚笨,有好几次它在翻身的时候被自己的角卡在一个很奇怪的体位,动弹不得,累的发出哞哞的叫声。每次被卡住后都要祖父叫上几个人才能把它给翻过来。对倔驴十分暴戾的爷爷在对待蠢笨的黄牛时竟如此和蔼,简直判若两人。
时光飞逝,当我8岁左右的时候,祖父的身体已大不如前了,患有疾病的他平时连门都很少出,更不要提下到田间劳作了。这时候,牛和驴该何去何从也就成了家里的问题,驴是首先被卖掉的,祖父深知这驴的脾气,不愿意让买驴的到家里抓它,就打算最后再驾一次驴车,送它最后一程。但因为路途过远,后来只能让叔叔去。
毛驴最后一次拉的人不是祖父,而是之前和它结下梁子的叔叔。走之前,它的叫声最后一次在村子里响起,依旧是那么响亮!祖父说:“这倔驴,到最后我也没能制服它”。
之后,那头老黄牛也被卖了,这次是买牛的亲自到家里牵走的,卖牛的时候我们都在,牛仍旧是被买牛的人牵着往西走的,我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不同的是,当时是早上,朝霞依旧绚烂,只不过它与牛前进的方向相反!
没过多久,祖父就去世了,我家再也没养过驴或者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