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麦穗
金淑峰
“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不管是西北风还是东南风都是我的歌,我的歌……”,每当我听到这首歌的时候,我的思绪都会飞越万水千山,来到陕西铜川市一个叫“三矿”的地方。
七十年代中期,父亲从一望无际的淮北平原来到陕西省铜川矿务局工作。当时,铜川市有“渭北黑腰带上的明珠”之称,是我国西部重要的煤炭生产基地。这里地处黄土高原丘陵沟壑区,周边星星点点分布着很多煤矿。父亲工作的煤矿,大家习惯上叫“三矿”,也就是后来的李家塔煤矿。这里机器轰鸣,灯光闪烁,每天矿井生产出来的煤炭,通过电车,源源不断送到王石凹煤矿选煤楼,经过洗选后,装上火车,送到祖国的四面八方,支援国家建设。
那时,家乡刚刚遭遇洪灾,我和母亲、姐姐也从农村投靠父亲。家里虽然热闹了,但是除了父亲,其他人都没有城镇户口,因此也无法享受国家提供的粮油供应和布票、肉票等各种福利。更窘迫的是,由于家庭人口增多,每个月粮食都不够吃。为了解决吃饭问题,父亲经常利用休班的时机,借钱去周边的红土镇、底店买玉米。那时候,家家户户都缺粮,尤其我们这些上学的学生,坐在教室里,肚子饿的咕咕叫,那饿的滋味用两个字来形容,就是心慌。
在那个困难时期,我们这些半大的男孩,最喜欢春末夏初的季节。那个季节,果腹的东西比较多,比如:槐花、桑椹、榆钱、山杏、毛桃和麦穗,总之,逮到什么就吃什么。饿的时候,爬到槐树上,直接撸槐花吃,槐花的清香非常令人难忘。我家门口就有一棵大槐树,一到槐花挂满枝头的时候,我就经常爬到树上,用竹竿上的铁丝钩子钩槐花。由于爬的太高,邻居王奶奶经常吓得在树下大喊:“碎娃,快下来,太危险了”。
夏天的黄土高原,阳光灿烂,绿树成荫,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随着几场酷热的南风刮过,周边原野上的麦子到了成熟的季节,就连空气里都弥漫着麦子的香味。仿佛一夜之间,矿山周围被厚厚的金色麦浪所包围,成熟的麦子挺着沉甸甸的腰杆,互相摩擦着,发出簌簌的响声。麦穗上的麦芒,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在展示着丰收的美丽。此时,农民们忘记了烈日和疲劳,丰收的希望和甜蜜充斥着他们全部的神经,他们用热情和快乐,将坡地和梯田上的麦子尽数收割,然后堆在打麦场上暴晒,再用牛、马拉着石磙子碾压麦穗,这样,金灿灿的麦子就脱颖而出,成为人们全年生活的保障和底气。
田野里,收完麦子的田地显得很空旷,再也看不到在田间地头忙碌的人们。一大早,母亲把我们兄妹叫起来,到山后的麦田里拾麦穗。
夏日的田野热浪滚滚,让人可以好好体验一下“赤日炎炎似火烤”的感觉。白茬茬的地里,散落着几个金黄色的麦穗。在那个米贵如珠的年代,遗留在地里的麦穗并不多,我和母亲、姐姐低着头、弯下腰,认真的在搜索,额头上汗流不止,感觉到呼吸的空气都是燥热的。
我低头寻找着麦穗,每次看到麦穗就感到一阵惊喜,赶紧把麦穗抓在手里,等捡到一大把时,就高兴的把麦穗交给妈妈。妈妈总是笑着鼓励我说:“捡的真不少,喝点水再捡,不要热着了”。我一边磕磕绊绊的走着,操心着不被麦茬扎到脚,一边不时地伸展身体,缓解疲劳。虽然汗水浸透了衣服,但是我的心里却充满了喜悦,我仿佛已闻到了久违的捞面条的香味。
在麦田的周围,都是半人高的灌木,有野酸枣、艾草、红豆豆等。藏在里面的蚂蚱、蝈蝈和草蜢可劲的叫着,让人感受着大自然交响乐的奇妙。
一上午,也没有捡到多少麦子,大概能有个二、三斤,对改善生活可能是杯水车薪,但却是一种难得的生活体验。在这个山洼里的煤矿,人口众多,粮食不够吃,拾麦穗不仅仅是填补家庭缺粮的一种方法,更是一种感受大自然、感受劳动、感受家庭团结,积极向上的一种生活方式。
黄土高原的丘陵地带,原本就是一个靠天吃饭的地方。主要耕地是坡地和梯田,靠近山沟和山顶有一部分平地。记得有一年夏季,麦子已经黄了,然而天公不作美。一片乌云来,一阵山风吹,紧接着鸽子蛋大小的冰雹从天而降,农民辛苦一年的期盼转眼就化为乌有,很多地方的麦子都绝收了。农民看着被冰雹砸落的麦子,都伤心的落下了眼泪。
看着伏在麦茬下面快要发芽的麦粒,被饥饿困扰的矿工家属纷纷拿着铁桶,小铲子和扫把去捡拾地下的麦粒,藏在麦杆和土块下面的麦粒很难捡,一天也捡不到半小桶。然而,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有人就拿火柴点燃了麦茬,然后将垄沟里的麦子、小土块、麦秆的灰烬一起扫到桶里,回家后,再用自来水慢慢清洗,晾干。这样,拾麦粒的效率大大提高。虽然被水泡、火烧的麦子看起来黑乎乎的,做出来的饭也没有那么清香,但解决了家庭一部分口粮。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捡麦子已经成了历史,丰衣足食也是一个令人欣慰的事实。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拾麦穗的经历,让我们知道了,一粒麦子从种植到收获的不易和艰辛。粮食是我们的生存之本,任何时候都不能浪费粮食。困难时期的经历,如今看来依然很累很苦,但却是一生中最值得珍惜的记忆和财富。它教会了我们生活的真谛,告诉我们,只有付出艰辛的汗水才会有丰厚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