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朋友的电话,我正在下班的路上。明天是休息日,我正盘算着要怎么过,朋友说她有事下山来,明天到我这边,可以小聚一下。
掐掐时间,大约有五六年没见过她了。最近一次见面是在她上次回家的时候。那时她爸妈决定搬家,她也回来帮忙。
她很体贴,免了我七八点起床的痛苦,说火车十一点到,我可以睡个懒觉再来。
但对于我这样的拖延症,她的体贴也收效甚微。我着急忙慌跑到车站的时候,她说她坐在广场上那棵还盛开的桂花树下等我。
我在快到的时候停下喘气,不想让自己过于狼狈去见老朋友。扶着腿的时候我抬眼就看到她了,她坐在树下。
当我看见她的第一眼,她坐在椅子上沉思,双手合十顶住下巴,两只手肘衬在大腿上,那个角度让我想起小学时候用的三角板里面的锐角。她很瘦,即使穿着棉衣也能感觉到她的瘦骨嶙峋。她的肩胛骨把衣服支棱起两道山岭,中间是山谷一样的低凹。她双手交合,眼睛好像看着手又好像在发呆,不知她在想些什么。身边是一个褐色的包,毫无美感,更别谈装饰。
我把气喘匀了,走过去跟她打招呼。她看见我了才露出一点笑容:“真开心见到你了。”
我们拥抱,我感觉我抱了一截野枣树,劲瘦有力。
她提着她的包让我给她带路:“好多年没回来了,路都不认识了。”
“那你以后就多回来呀,我很开心你来。”我牵着她的袖子,布料厚实防风,就是略显粗糙。她看见红灯要走,我往回拉了一下,一辆小车疾驰而过,那速度看得我心惊肉跳。
她被吓到,转身跟我说:“还好你手快,不然我就飞了。”言语间不见丝毫对司机的苛责,我却不开心,恨不能化言语为刺鞭,把那小车的司机狠狠的甩上几鞭。
直到坐在餐厅里,我依旧愤愤不平,跟她幸灾乐祸道:“那里有高清,那小车司机肯定被抓拍了,哼!够他吃一趟了。”
她眼神专注于菜单,对我这小气行径表示赞同:“也是没伤到人,估计罚点款吧。你要吃什么?”
我们随意吃了些,问她要不要到我家来住一晚上。她拒绝了,说:“叔叔阿姨也不太欢迎我。等下次过年吧。”我了然,她在我们这些长辈的眼里是离经叛道的,是叛逆,是忤逆的代名词。
我也理解她不愿去应付这些长辈,索性就不见面了。与她去下榻的酒店安顿好。她约我晚上逛街,我欣然答应。
夜深了,经过管制现在的烤摊都搬进了室内,远没有以前那样热闹。我撬开一瓶啤酒,喝得尽兴,她却盯了我一眼:“自己悠着点,喝醉了可麻烦。”
我也想起自己闹过的几次笑话,大口豪饮改为了小口慢咽。她从签子上撸下来一个小土豆,蘸了许多辣椒粉才动嘴。这家的辣椒粉味道是真的好,许是里面加了黄豆粉,吃起来又辣又香。
她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唇,终于把心思从烤串上拔了下来:“你最近怎么样?可还顺利?”
我被问愣住了,想起乱糟糟的生活,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我太久没回答,她又体贴地说起她自己的事情:师傅年纪大了,她这次下山是替师傅给老友送礼去;观里新来了几个小徒弟,整天喳闹,没个消停的时候;她爸妈搬到了她道观的山脚下,已经不再怎么闹她了,老两口在那个安静的小镇里养老,看着也还行;跟师傅学制药,成果如何、又挨了师傅多少教训……等等,我初听还不觉得什么,到后面就感到心酸。
她多勇敢啊!在十八九岁迷茫的年纪,勇敢又无畏地向前走去。父母与亲朋也撼动不了她的决心,一个人就朝着那山顶奔去,不管崎岖山路上的枝桠会不会划伤她的身体,或者划伤了她也无所畏惧。她就这样奔向了她的远方。
我这个人感性,心酸了,鼻头也是要酸一酸的。她看到我眼眶红了就止住了话头。
递给我一串牛肉,她说:“我只希望你过得快乐。”
“哪里都是生活,不好吃了就加点味。”牛肉被她裹上了厚厚一层辣椒粉,我觉得很好吃。
第二天,我送她去车站。火车站现在不能随便进了,我在广场外的桂花树下,伴着深秋桂花香看着有她的那趟列车远去,我又想起了她的肩胛骨。
薄薄的,像一对翅膀停在她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