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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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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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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赶牛

腊月赶牛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浙江中部的萧山、绍兴等地区缺乏耕牛,严重影响生产。而我们台州耕牛较多,因此,县里农资公司就收购耕牛,然后用人步行赶牛方法送去支援那里。

那时经济不发达,人们的收入特别少,赶牛的活儿虽辛苦也有危险但算得上是一个好“差使”,报酬虽微薄却能拿到现钱,人们都争着要去。因此,生产队长就采用抓阄的方法确定由谁去,结果父亲幸运地中了头彩。

那天晚上,父亲回家显得格外高兴,没进门就嚷着说明天上午要出远途去赶牛,于是全家人都兴奋起来,母亲一整夜未曾合眼,在昏暗的灯光下,为父亲连夜准备干粮、水壶、斗笠,把一个妻子的爱心都揉进去,装进去……

次日已是腊月十三,天气很冷,我跟母亲赶到出发现场,为父亲送行。当时交通十分不便,公路上汽车寥寥无几,人们外出很少乘车,牛儿们更无法享用汽车了。几百公里的路程,沿途座座高山中一条条蜿蜒曲折的山道,只有一步一步赶牛前行。这次去赶牛的有三个人,父亲、福贵伯和阿祥叔,他们每人各赶三条牛,肩上背着简单的行装和一摞摞人和牛穿的稻草鞋。

上路了,他们每天跟着牛屁股翻山越岭地走。有时牛累了、病了,得停一下,有时牛还耍赖躺倒不走,生拉硬拽你也奈何它不得。更有甚者,牛脾气发作或受公路上疾驰汽车和喇叭的惊吓,牛蹄乱踢四处狂奔,那时唯恐牛丢失你还得气喘吁吁追赶,追上了一不小心却踢得你仰面朝天,云生伯就是在赶牛的路上被牛踢残了腿,一生受尽痛苦。好不容易快走慢走过了一天,进程却极其缓慢,晚上到了住宿地,赶牛人累得骨头都散架了,还要继续给牛照料、喂食喂水、搓草鞋,彻夜不曾合眼。

一天,下着鹅毛大雪,晚上六点多,浑身湿淋淋的父亲三人到了一个名叫三界的小镇,一对六十多岁的老夫妇热情接待了他们,二老给他们又腾房,又烧饭,又烤衣服。那天,父亲感冒咳嗽一直未好,身体瑟瑟发抖,房东老大伯见状跑了四五里路买了药,老大妈特地熬了一锅冰糖雪梨叫父亲趁热喝下,不知是汤药的作用,还是二老的热情,父亲心中的“冰霜”霎时融化了。

这个活儿确是个苦差,赶牛人夏天头顶烈日,冒酷暑,冬天风霜雪雨,寒风刺骨, 稻草鞋磨得双脚满是水泡。十几天的路程受尽苦难,也许是路途的辛苦,也许是离别了“老家”,听父亲说,一路常见牛儿流着眼泪。

那时,没有通讯设备,父亲又没有文化无法写信,由于担忧,母亲每天都在煎熬中度过,每晚都在恶梦中惊醒。大约是十天后的一个晚上,我们听说福贵伯回来了。于是,我们急忙赶到了他家问询,原来福贵伯在赶牛的路上右手被牛踢骨折,无法再赶牛,只好一颠一跛地回家了,这三条牛就让父亲和阿祥叔赶着,父亲和阿祥叔肩上的担子更重了。我们为父亲他们担忧,随着新年脚步一步一步地临近,母亲的心也在一步一步地揪紧。

腊月廿八下午,一身疲惫的父亲终于返回了家。他比先前瘦了好多,眼睛也凹陷进去,双脚一跛一跛的,母亲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那天晚上,父亲不顾劳累给儿女们讲述“旅途”的见闻,却没提半句自已所受的苦。

平生父亲从没出过远门,这次赶牛给了他一次“免费”旅游,是他一生中唯一的“出差”,城市的高楼、飞驰的火车、热情的“二老”……,都在他心中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印象。赶牛的见闻,父亲一遍又一遍地唠叨了几十年,直至他去世,但父亲终生遗憾的是那年没坐上他梦想与久久期盼的火车。

改革开放,我国经济快速发展,祖国繁荣昌盛,人民安居乐业,海陆空交通四通八达,从此,父亲当年步行赶牛的事儿再也不会有了。父亲坐火车的夙愿虽未能实现,而今铁路也已修到了家门口,听着动车在枕木上滑过的声音,相信父亲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也倍感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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