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我的母亲已亡故,父亲那时已是七十多岁了,患有气管炎和头脑眩晕的病,但他始终仍在田里忙碌着。我们经常劝他说你这么大年纪不用再去田里干活了,万一跌倒那就得不偿失了,不但你遭受痛苦,也给我们带来忧愁与烦恼。但他执拗着说没事的,并说田里荒芜着长草不好,于是仍边带病边干活,也时常患病头晕咳嗽发冷,我们送他上医院挂盐水、葡萄糖,缓解了病情。待病稍好,他又扛着锄头下田了。
父亲是个既勤劳又俭朴的人,家中也从没有贵重的物品,那一天他托人买来了一枚金戒指,并说是待他“百年”后留给我们的“财富”。父亲一直视那枚戒指如珍宝,这并非价值连城的钻戒,亦非璀璨夺目的宝石戒指,它只是一枚普普通通的戒指,但承载着父亲对子孙后代所有的爱与期望。因此,父亲常常在闲暇时,小心翼翼地拿出那枚戒指端详,但我从没有看见父亲戴过,他舍不得戴,一直把它珍藏在箱子里。
有时父亲也随老人们一起聚在离家不远的一家烟酒小店聊天打发时光。这店里曾有一个能鉴别金银器饰的师傅光顾,人们拿来家中的戒指和项链等请他辨识。那一天是父亲八十岁的生日,他没有下田里去干活。他也唯恐自己的戒指有问题,就仔细地用手帕包上来小店请师傅鉴别,师傅看后认为还是蛮纯的,父亲心头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哪知这时,父亲的眩晕症突发,一下子跌倒在地。好在离医院较近,众邻七手八脚地将他送往医院。等我们赶到医院他还在昏迷之中,后经医生几天治疗才出院。人缓过来了,但戒指在那天去医院的路上不见了。当父亲发现戒指不见的那一刻,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失去了色彩。他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与痛苦。戒指的丢失,像在父亲的心头挖去了一块肉。这毕竟是他省吃俭用多年积攒下来的宝贵“财富”。他自责自己没有保护好戒指,自责无法将这份“财富”完整地留给子孙。
戒指的失落,让父亲失眠了。他半夜里经常唉声叹气并自言自语道:我真没福气,一生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一枚戒指,以后本想等我走后留给后代纪念的唯一的戒指又不见了。每晚的反复念叨,使我们也无法入睡。
我们反复劝他,戒指掉了就不用多心疼了,这样下去会伤身体的。为了安慰父亲失落的心,我们买了一枚相似的戒指,但父亲始终不肯接受,我们的多次劝都于事无补。
日子一天天过去,父亲始终无法从失去戒指的痛苦中走出来,他的背似乎更驼了,他的脚步也愈发沉重。父亲的身体日渐衰弱,我们期盼着父亲康复。
那年临近除夕,在人们迎新春时,天下起了鹅毛大雪。这本是飞雪迎春的喜庆,但对我们家来说是“雪上加霜”,父亲的旧病又犯了,而且日渐严重,对于戒指失落的事,他更是耿耿于怀,叨念也愈烈。这个年,我们在忧愁和烦恼中度过。将近元宵,父亲像一盏燃尽的油灯熄灭了,他带着没有给我们留下戒指的遗憾走了。父亲像所有传统的中国父辈一样爱子女,他总想给下一辈留些财富,父爱如山。
父亲一生清贫,虽没有给我们留下戒指,但他忠厚善良、勤劳俭朴的精神是留给我们后代的最大财富,我们一辈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