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笔的毫

毛笔的毛称为毫，这是我最近练习毛笔字才知道的。

因为论文最后签名要手写，感觉自己的字写得很差，于是决定练练字。练字是个长远功夫，虽然短期內难见成效，至少可以将自己名字那三个字写得像样一点。当然，要练字就不能仅仅练习写自己的名字那三个字，而是要练字帖，找教师。爸爸的字写得不错，据他说是小时候我爷爷教他的，现在还时不时比画两笔，听见我说要练字，就立刻上街挑选了三只大楷羊毫毛笔，宣纸和羊毛毡垫，腾空一张书桌来，说，既然要练，就正规地练，专业地练。而且，为了增加练字的趣味性，他搁置了自己长期临摹的柳体字帖，欧体字体，改从网上下载当代某著名书法家的唐诗宋词字帖，目地是有三：练字，赏诗，悦心。于是，在父亲的指导下，每天晚饭后，就像模像样地爬在桌上认真练习起了毛笔字。

一撇一捺一弯钩地，既熟悉又陌生。因为，我小学一二年级就通过描紅练习过毛笔字，还上过少年宫的书法美术绘画班，三年级就获得过全国书法美术绘画征文比赛，作品获得过三等奖。我特別欣赏汉字书法，一横一竖，如行云流水，跌宕起伏，用笔讲就起笔，运笔，收笔，欲左先右，欲下先上，左右搭配，中正平衡，等等说不完道不尽，简简单单几个笔画，到自己手里，无论如何也画不出来，因此，我特别羡慕那些字帖上的字，写得真美，像印刷体的一样。看着我握出汗的手，父亲提醒我，说不要紧张，要放开胆子写，写出合理的比例，写出像样的字就是书法，临摹不是简单的模仿，而是参考，写出自己的风格。我说写得不像，父亲说，字如同人的面孔，虽然都有五官，却各有各的风格。美丽的面貌还有各自的美丽。我说感觉自己越写越丑。父亲告诉我，那是我的审美水平提高的结果，自已也有亲身经历，觉得自己写的字丑，可以別人一看就夸赞，甚至初次见面的陌生人都猜出他肯定练过字。而且，父亲一再告诫我，不要追求完美，要追求创新，大胆落笔，写出比例，即使是出了格，也再所不惜。为了维持我写字的兴趣，他还将我写的字贴在墙壁上，欣赏那些写得出色的笔画和字，附加唐诗宋词的欣赏。

一笔一画如有意，不声不响也留人。中国最美的文字都在唐诗宋词当中，父亲很可惜地说，在我小时候启蒙的时候没有教我吟诗诵词，否则早就上清华北大了。听父亲那么一说，我也感同身受，唐诗宋词确实美，不过需要静下心来慢慢欣赏，而且需要有老师指导才能欣赏出其中美的趣味出来。

就这，在新冠肺炎的疫情期间，广州城处在一级响应阶段的日子里，我认认真真地练起了毛笔字，越练越感觉自己的字写的差，特別是卧钩，那一下弯后向上一挑，就是不出来，而且，写出来的字还有写歪。父亲告诉我，真实的美都是有缺陷的，最典型的是希腊神话中的美女维纳斯雕像，体态很美却没有了手臂。我说那书法家的字写得很美，我似乎是永远也写不出来的。父亲告诉我，说那些字是没有生命力的，因为了抄录，就是字本身美得像印刷体，只适合初学阶段临摹，等再上一个台阶，就该临摹柳体欧体甚至苏体。不再是临摹字本身，而是临摹其中的书法之魂魄。我说，前不久媒体报导苏富比拍买一幅宋人书法，一个字就上千万元，可是我觉得那字写得并不算好。父亲说，文以载道，那幅书法的作者是大文豪，他的字本身就具有文化传承的价值，是中国文化的载体，是那个时代的符号，迄今为止，仅此一幅，別无二家。像现在网店上拍买的书法，只有字词的欣赏价值，没有文化传承价值，像某些已故名人的书法，网上拍卖十五元一幅，喷墨打印的，与原作百分之一百一样。有价值吗？

值得！因为，汉字是像形字，像形字就是简约的画，之所以存在，不仅仅是实用性，而且是美观，一撇一捺简单的几个笔画，拼凑成了中国人的天下观，宇宙观，是中国人的哲学。天气很热，广州的盛夏特别热，又进入三伏天，我的练字桌设在客厅。客厅没有装空调，电风扇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爬在桌上写字，还没有下笔，就浑身是汗。我一边写一边搽汗，偶而有一两滴漏网之鱼滴在宣纸上，落在我那墨汁未干的字上，渗入浓浓的墨汁洇染开，就像一朵綻放的墨菊，梦一般地炸开，向四周伸展花瓣，美到了极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