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生,从左往右读;调过来读,就是生鱼。鱼生,就是生鱼肉片,不用煮,直接生食。鱼生,是粤人的叫法,日语叫:刺身。刺身,搭在紫菜裹饭团的寿司,是日本餐厅的招牌菜,也是大超市的熟食柜台里的热销快餐。在城市里待久了,就以为只有日本才吃生鱼肉片。而生鱼肉片,仅三文鱼一种。可是,离开城市,往乡下随便走一趟,就大开眼界。南海县的沙头镇,鱼生,自古就是当地传统的特色美食。
在夏季一个清爽的夜晚,受朋友之邀,去品尝当地一种特色美食:鲈鱼鱼生。那朋友再三強调,那鲈鱼的鱼苗是从澳大利亚空运过来,在当地用纯净水养殖的。就这句话,我的朋友重复了很多遍,可是,我都没有往心里去,对他的话全然没有发自肺腑的响应,基本都是口头上的礼貌应付:哦哦,很好。点点头。
鲈鱼的名声很大,北宋名臣范仲淹夸赞鲈鱼:“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早已烂熟于胸。细想一想,范老先生离来西北抗夏前线,从黄土高坡,常年干旱少雨的延安来到舟船往来如梭的长江,见到一叶扁舟出没风波里,自然感慨万分,再说,以他那个干部身分,走到哪里吃到哪里,都有人招待吃喝,不夸赞兩句礼貌礼貌也说不过去。自然要吟唱一首诗回敬一下东道主。再说,他那个时代距今近千年,没有见过比鲈鱼更美味的鱼也不奇怪。
时间再往前推,成语莼鲈之思中的主人公张翰,借鲈鱼上市的季节辞官回乡,只是为了逃避政治纷争,躲避战乱。那纯属借口,不足以证明鲈鱼真的就是最美味的。鲈鱼,在肉菜市场的活鱼档按只卖,一斤二三两,或烤或煎或清蒸,都可以,肉质鮮嫩,骨头少,是大路货,价格比鳜鱼便宜,适合居家过日子的最佳食材,经济实惠。借因主人如此热情好客,我就装出渴望尝试山珍海味的样子,在表面上尽量满足他的盛情。
餐厅在沙头镇上一个酒楼的贵宾室内。我们一坐下,服务员先在每个人面前摆上调料小菜:醬油,薑丝,葱丝,洋葱丝,胡萝卜丝。然后,捧出鲈鱼鱼生,摆在餐桌中间。新鲜去皮活鲈鱼肉,削薄片状,薄得像纸牌一样通明透亮,一列一列排布在冰块上。鱼生的船裝托盘边由底部引出一个玻璃弯管,管口向下喷出白色干冰烟雾,婉若蛟龙出海,神游仙境。面对如此神奇的一道菜,全桌人都呆住了,没有一个动筷。当时正值新冠肺炎疫情稍微缓和的时期,聚餐政府才刚刚允许,人们心中还怀着忌惮,都稍稍坐得开一些,尽量拉开距离,没想到,躲避了一项,又一项禁忌出现。
主人见客人不动筷,首先夹了两片进自己的碗里,在铺上调料醬料,卷起来送进嘴里,边嚼边说:我整整吃了四年,身体一点事也没有。主人接近六十岁,一头灰白色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中等身材,腰板笔直,皮肤白晰,张口略带特别地道的当地粤语,一看就知道是那些洗脚上田的农民。转盘慢慢旋转,看着我们一个接一个轮流按照他的方式,小心翼翼地品嚼鱼生,他开始详细介绍这道菜的经历。
“来,讲故事之前先干杯酒。”主人高擎小酒杯。那是三十八度白酒。
他原来是办五金加工的,像改革开放初期的农民一样,洗脚上田,开办金属加工企业。那一类企业太多,而且竞争越来越大,利润越來越低,没有办法,另寻出路。沙头镇的居民传统上爱吃鲈鱼鱼生,历史悠久,在珠江三角洲享有盛誉,继承和发展当地的饮食文化,无疑是一条可靠的出路。饮食首先应该是卫生。于是,秉持在高起点上发展传统鱼生的理念,他放眼全世界去寻找干净优质的鲈鱼鱼苗。世界各地,他都跑遍了,最后选择了澳洲产的鲈鱼鱼苗。将那些鱼苗空运回国,在纯净水里养殖。那纯净水与外界隔离,进行内循环污水处理。具体的管理由他聘请的养鱼专家负责。现在农民,是社会主义新农村的主人,早已不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只会修地球的农民,而是仰望天空胸怀理想的投资专家,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具备国际视野的战略家,是触角伸向世界各个犄角旮旯的探险家,是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企业家,
他的一番宏论令我们紧惕松懈,开始放开胆子,一片接一片地咀嚼起来。鱼生片很鲜,嫩嫩的,滑滑的,却没有一丁点腥味。再加上嚼到兴奋处,呡一口小酒,顿时盈香满口。一道鲈鱼鱼生,品味的是传统美食的现代化烹饪。既然主人将那鲈鱼的养殖描述得如此天花乱墜,就请带我们去鱼场参观一下吧。
听我我们的请求,主人眨眨眼睛,说:食品卫生环境需要隔离,拒绝外人参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