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林虽然是个女孩子,小时候却皮得紧,小学的时候就时常溜进纵横的大街小巷。甭管认不认路,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只要是路,就一定能走出来!
不过说起哪些路去哪近,哪些路上有恶犬,哪些路上有小卖铺,大林却是很清楚。也正因为此,大林的巅峰应该就是犯了错被爸妈追着打得时候脑子能急速勾勒出逃跑路线图吧。
村子以十字路口为界划成南北两大块,南边叫南岭,北边就叫下边儿。相比较而言下边儿老年人居住得更多些,所以不乏一些老街道。
在北边的老街区有一间不到8平米大的小理发店,大林小时候的头都是在那剃的。大林妈总是把她往座位上一放说,剪个小子头行了!得了令的理发师拿起推子就在大林头上嗡嗡运作起来。
剃头匠叫老长久,他的坐骑是一辆特别破旧的“老山羊”摩托车。隔好几条街大林都能听见它“嘚儿~嘟嘟嘟~呜——”,老长久远远瞧见她就喊一嗓:“哟,小姑奶奶来了?”
其实大林顶不喜欢他的,绝对不是因为他这声姑奶奶像极了嘲讽,谁会叫一个小子头的“街孩子”姑奶奶?也不是因为他长得像扮演恶通天的徐锦江,反正就是——就是不喜欢他。
但是一码归一码,老长久人还是很好的,他让大家在理发店边上打牌,大林也时常溜去看,当然她才不是去看闹哄哄地打牌。她呀,只是想“借”老长久剃头的刀和荡刀布。
是的,在别的小姑娘执着于橱柜里的洋娃娃的时候,大林也痴迷于理发店打烊后玻璃后面的剃头刀和荡刀布。
每次有男客人刮胡子总会见他将刀在布上磨,发出“咻咻”的声音,大林都要看呆了。
阳光透过小窗,丁达尔效应伴着咻咻声,老长久此刻好像披上了圣光一样,“咻咻咻……”,庄重又温暖。
后来啊,大林升初中了有了自己的小自行车和电动车,心也更野了,跑得也更远了,跑到了附近的十里八村,每天想着外面的世界——尽管它们不如自己家这边好看。
老街区更像是无人问津的孤寡老人,除了同样的孤独的老人和好奇的孩子,谁还会记得它呢?
终于,小河干了,大石磨没了,理发店拆了,老长久也不知道去哪了,大林这才发现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但是她看起来满不在乎,她太忙了,忙着飞往更远的世界——要高考了。
更加丰富多彩的生活摇着手帕向她招着手,像极了青楼里招揽恩客的姑娘。
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
遗失的注定是难能可贵的纯真。
大林拉着行李箱环顾这个十字路口,顿时沉默。或许天天生活在这的人不会注意到什么,但当一个离别很久的人突然回来,就会发现天翻地覆的变化。
以往作为南北分界的十字路口现在似乎没了什么作用,路不再翻新。
南北都是老街了。
西边曾经不可知之地盖起了高楼,年轻人可能都去那了吧。
满目的沧桑,她惊觉这个村子已经落下太多了,那么多的人都去哪了?
这个村子凝固了吗?像个迟暮老人,再也制造不出新鲜的血液。新的一代离开祖辈生存的巢穴寻找另一所爱巢,没人再去理会。
人们都是向着有光的地方走。新的变旧,旧的无人问津,于是人们继续寻找新,像极了小时候的大林。
在乎的人会是谁?小时候破旧的黄土坯房现在被铁皮隔起来,以前的土路粗鲁地抹了水泥,不知多少青苔和野花死在不见天日的底下。
想来,可堪一声老街。
世间就是一个轮回。现在的、未来的终究会变成另一个“老街”。
终于明白,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一如那年阳光正好,老长久笑着磨剃刀,一下一下,咻咻咻……光照亮的不知是他的脸还是我的眼睛。
眨眨眼,看见的是物非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