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不记得从小到大写过几次这个永恒的话题，却每次提笔都有新的万语千言，写不尽也道不完。

母亲出生在六十年代的贫苦农民家庭，还是在大山坳里，八九个兄弟姐妹，吃饱穿暖都很困难，再加上传统重男轻女的思想，母亲的日子更是艰难。十岁那年母亲永远失去了她的妈妈。不久后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女人走进了外公的家，于是母亲有了后妈。如同灰姑娘的故事情节，母亲总有砍不完的柴，挑不完的水，洗不完的衣服，锤不完的煤炭……每当受了委屈或是疲倦至极的时候，母亲总是蜷缩着身体望着对面山上外婆那方矮矮的坟茔无声地落下泪来，渴望着早早逃离那个冰冷的村庄……

母亲二十二岁那年的春天，桃花漫山遍野，父亲认识了母亲，尽管父亲一贫如洗，可是母亲义无反顾地答应了跟他走。母亲出嫁的那天，没有亲人相送，亦没有嫁妆，母亲拉着父亲的手，走到外婆的坟前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上了通往镇上的路。

来到镇上父亲的家，一无所有的境况并没有吓倒母亲。因为母亲相信只要勤劳什么都会有。年少时代的伤痛化作了此刻对新生活的憧憬和奋斗的决心。清贫的时光里，父亲母亲靠着双手让摇摇欲坠的土屋变成了红砖瓦房，家里也开始有了新的床，桌椅和被子。光景一天天的变好，就算再苦再累母亲也心甘情愿。

母亲总是毫无保留地爱着她的兄弟姐妹和丈夫儿女。小时候，母亲上有哥姐下有弟妹，又是女性，没有得到多少疼爱与呵护。可是小学毕业就不再念书的她起早贪黑用稚嫩的肩膀挑回数百斤柴换回的几块钱还是给弟弟买了鞋子给妹妹买了碎花布，只给自己买了一双袜子。没有人在意她是否压弯了腰，没有人在意锅里是否还剩有冷冰冰的玉米粥。母亲总是累到佝偻着就着烛火打盹儿。后来成了家，母亲总念着父亲体力活儿辛苦，在条件允许的时候给父亲打一杯糖水或者煮个糖鸡蛋。一年后有了哥哥，母亲知道自己童年受过的苦，她爱孩子胜过爱自己，总是变着法的哄孩子高兴，没有钱买玩具，母亲就自己动手用泥巴给孩子做小汽车，甚至在泥巴里加点食用盐防止开裂，偶尔也用从牙缝里省下的钱给孩子买糖果。几年后，母亲有了我。严峻的计划生育政策和铁面的执行村官让超生的家庭整日提心吊胆，母亲更是没敢去过医院检查，最终我是在家里出生的，当时身边一个大人都没有，是母亲自己撑着虚弱的身子用白酒给剪刀消了毒再给我剪了脐带，现在想想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啊。可母亲宁愿失去一切也要留下我，她说怀着我的时候就想好了我的乳名，说看到邻家晾晒着花花绿绿的小衣服就好羡慕有个女儿。两千多元的罚款在那个年代可是笔巨款。东躲西藏的日子母亲过了好几年，终于在我上小学前攒够了罚款。

母亲很坚韧。为了生计，父亲常年在外。家里一切都要靠母亲，她像一个女强人一样撑起家里这片天空，不仅要照顾我和哥哥，还要一个人种着家里的庄稼，曾经为了给田里蓄水插秧一个人深夜拿着手电筒蹲守还摔倒在水田里。我记得母亲挑着沉甸甸的秧苗时压弯的脊背，记得母亲低着头在玉米地里锄草时滑落的汗珠，记得母亲冬日里龟裂的双手……

母亲很善良，即便是对陌生人。母亲做清洁工的时候认识了一对门店的年轻夫妇，有一天看到两口子吵架，原来是为了两条名贵的香烟，放在门口忘记拿进去就不见了。母亲想起有个拾荒老人在那儿捡过东西，很可能是她捡到的。于是母亲找到了她好说歹说才找回来了，小夫妻要表示感谢，可母亲什么都没要。要知道那时候母亲一天的工资只有10元啊。还有一次我们楼下的小夫妻刚得了孩子没老人照顾，小妻子疼的下不来床，是母亲用她的经验带着药去给她涂抹才得以好转痊愈。因为母亲的热心，她的人缘极好，附近几乎没人不认识她，很多家庭都曾受到过她的恩惠，谁家有点龃龉也免不得要听她几句劝。

母亲是个很有仪式感的人。从小我就知道母亲喜欢花。每年春节的时候一般手头都会宽裕一点，母亲总会买些假花摆在家里，真花就太奢侈了。长大后每个特别的日子，母亲总是会做一大桌子香喷喷的饭菜，生日要给我们买蛋糕，过年要挂红灯笼放鞭炮。可没有人记得在母亲生日的时候给她买一束鲜花送一份礼物，直到我长大了才懂得补偿她的期盼。

母亲是一个热情，善于表达的人。至今我也记得小时候母亲总喜欢在煮饭的间歇一把抱起我蹭着我的脸蛋儿亲昵地说好久没疼疼我们小儿了，或者冬天烤火的时候把我抱在身上给我唱歌，水泥地上煤油灯的影子轻轻晃动着。直到我工作了回次家母亲也要迎面抱住我亲一亲，已然三十岁的我在父母面前还一如既往地撒娇，毫不吝啬的表达对身边人的喜欢和爱，也许在别人看来有点肉麻。我会大大方方地说爸爸妈妈我爱你们，我会自然地称呼我喜欢的人亲爱的，我会告诉我的朋友我想你了，我想让他们直接感知到自己在我心里的分量。

母亲是个学习能力很强的人。小时候母亲是我们家第一个学会骑自行车的人，那时候还是老式笨重的自行车，母亲摔了几跤也不放弃，愣是连续几天起早练习终于学会了。后来家里的电线，电灯、电话、自来水管也都是母亲一个人独自安装完成，其实母亲并没有电工方面的知识，我时常想母亲要是生在这个年代该有多么优秀。后来有了智能手机，母亲积极学习怎么用微信，还自己学会了表情包。长大后我考上了市重点高中，要离开母亲开始住校了，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母亲送我去学校，那时候还没有高速，坐车需要四五个小时，她晕车吐得很厉害，可当天还得再回去。我第一次要自己照顾自己，加上军训的辛苦，我一天能在电话亭里打几个电话回家，母亲也放不下我，在家里整夜难眠，所以来了市里租房子照顾我，重新找了工作。高中三年我们搬了三次家。后来想想，母亲一个人带着那么多琐碎的行李在一个她完全陌生的城市里找房子，用蹩脚的普通话与人交流，到又一次的收拾行李搬家该是有多么难为她！尤其是我深夜生病的那一次，母亲没有人可以依靠，该有多么焦灼和无助啊。好在后来母亲终于不再晕车，送我去省外遥远的大学时也很适应，我也终于习惯了一个人生活。

时光的交错让母亲渐渐生出了白发，也让母亲在我们面前变得小心翼翼，生怕给子女找了麻烦。明明很想念宝贝孙子，却害怕视频会影响孩子写作业而忍住。来到我这儿我能感觉到她的局促，生怕弄坏了或者弄脏了什么。有一年寒假回家才知道母亲手上扎了个刺，却因为视力不好一直没有挑出来，想等我回家给她看看，干活儿时十分小心也还是多次会被刺到，一个多月后回来的我看到母亲已经肿了弹珠大小的手心疼不已，我知道她是怕花钱，可她给我们买东西从来都不嫌贵。年纪的增大让母亲的记忆越发不好了，她总是经常忘记东西放在哪里，买菜落在摊铺或收银台，可她记得她的宝贝孙子们爱吃什么。

龙应台说，“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母亲一次又一次的送我远行，与母亲相聚的日子屈指可数。后来，我们有了自己的家庭，要承担起更多的责任后，便忽略了远方的母亲。

记得有一天晚上宝宝在母亲怀里撒娇，问姑姑叫奶奶什么，母亲说叫妈妈，宝宝又问奶奶的妈妈是谁，母亲依然笑着，说奶奶的妈妈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竟一下红了眼眶。平日里母亲是我和哥哥的妈妈，是宝宝的奶奶，永远用一颗慈爱的心一张温柔的笑脸迎接她的孩子她的孙子，可谁也没有想过母亲也曾是她妈妈的女儿，外婆早逝的这些年她一定无数次想念过自己的妈妈吧，可她还是要做我们眼里的“大人”，隐藏起自己的思念和脆弱，努力做一个温柔的母亲，慈爱的奶奶，成熟的“大人”。“爱子心无尽，归家喜及辰。寒衣针线密，家信墨痕新。见面怜清瘦，呼儿问苦辛。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她所受过的苦难、艰辛和委屈我知道的仅仅是一部分，还有多少是怕我担心而隐藏起来的啊。愿以后的岁月里给妈妈更多的爱，让她也可以偶尔孩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