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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劲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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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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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公英

  世间能随遇而安地生存下来的,并不少见;可是能在恶劣的环境中茁壮成长,并把那一丝灵动和轻盈为大自然增添旖旎的,却不多见;而蒲公英就属于这不多见者之一。

母亲曾告诉我,牙牙学语时,我就与蒲公英结下了不解之缘。我家老屋所处的那条小街下面,是供全城居民用水的四方井。而四方井的下面,一条潺湲流淌、晶莹碧透的小溪,恰似不停地晃动着的碧绿绸缎。儿时,小溪,是母亲时常带着我洗衣洗菜的地方。溪畔,一朵朵如白云似绒球的蒲公英,常常在微风中为烂漫的童谣伴舞。只要我一哭闹,用棒槌和搓衣板洗衣服的母亲,总会停下来随手在溪畔摘下一棵蒲公英,朝我的脸上一吹,我就会用黑葡萄似的双眸看着眼前白色小天使般的那些小精灵,不再哭泣。接下来,坐在铺着小竹席的地上的我,会站起身,伸出小手,往那些蒲公英抓啊抓啊……蒲公英飞不见了。母亲又会摘下另一棵,再朝我脸上吹;然后,我再朝那些蒲公英抓啊抓啊……就这样,在蒲公英的陪伴下,我安安静静地陪着母亲把一竹篮衣服全部洗完。

时光的脚步走到我的少年时期,蒲公英成了我下午放学、春游上山坡玩耍时的好伙伴儿。但凡一爬上山坡,只要看见小径两旁的蒲公英,则会弯下腰,仅仅用两根小手指,就能摘下一根蒲公英。通常,拿到嘴边时,都会迫不及待地把小嘴收拢,用劲一吹,蒲公英顿时被吹散,飘荡到空中,犹如一个个白色的降落伞。有时,会吹到小伙伴的身上。然后,对方也毫不示弱,同样对着我使劲吹,那些小降落伞似的蒲公英也会降落到我的头上、身上。于是,一阵阵天真烂漫的笑声就会回荡在小山坡的上空。

起初,蒲公英在我的印象中,唯有吹着玩玩而已,根本没有什么实用价值。可是,在一次感冒久治不愈时,我有幸对蒲公英刮目相看了。

那是在一个炎热的午后,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突然感觉到咽喉疼痛、声音嘶哑,吃药、打针、输液都不见好转。这可急坏了母亲。迷迷糊糊中,她不知道从何处弄来一些汤药,让我喝下。从来不害怕吃药打针的我,张开嘴巴就喝。原以为这汤药肯定又苦又涩,谁知道,却是可口的甜蜜。喝了才三次,就感觉喉咙不再痛了,声音也不再嘶哑了。打针、吃药、输液都不见好转的上呼吸道感染,居然被母亲弄来的偏方给治好了。后来,经母亲告知,我才知道,那汤药,就是蒲公英和冰糖熬的——难怪那么甜蜜可口啊。

还有一次,好像是患了腮腺炎。可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月,却习惯于称之为“猴儿包”。当时,与我们一起生活的外公从南门田坝里摘取来了一些蒲公英,买来一小块冰糖,再把家里母鸡下的蛋打了一个放在小碗里。接着,将蒲公英和冰糖捣碎,再与鸡蛋清搅拌在一起。完毕,就把这自制的外敷药放在肿胀的耳垂下,再外缠一条白布带。以蒲公英为主药的这种古老的疗法,外敷约一周后,居然治好了八岁半的那年患的腮腺炎。

自那以后,我对蒲公英的好感日益月滋。

白色的蒲公英生长于弃落的荒坡,山坳背阴的一隅,树影斑驳的断壁残桓上,村庄印满牲口纷乱蹄印的田塍,随处可见。紫红色的花葶一般为白色棉絮状柔毛所密被。常常被人们把玩,却也仅仅一吹了之,留下光秃秃的残枝后,就被随手一扔。而那些被吹得四处飘逸的白色小精灵,却居然会在某一角落里扎根生长,经过无数的雨水滋润,又会轮回出一棵棵崭新的蒲公英。

蒲公英的样子,是那么惹人怜爱,“飘似羽,逸如纱,秋来飞絮赴天涯”。你看,无数个圆锥形的白羽毛球般的蒲公英,以花冠的中心为球心,手拉着手挤挤挨挨地团聚在一起,仿佛在倾听着尊长的谆谆教诲。尽管蒲公英对待生存如此认真,上天待它却并非那么仁慈和公平。由于生长于世人漫不经心的角落里,被遭受有意或无意的摧残,那是常有的事。狂风呼啸时,蒲公英不会做毫无价值的抗争,反而携手清风白云,低吟着柔美的清歌,翩跹出一篇篇优雅的乐章:有时刚好落在肥沃的土里,则当机立断将感恩扎根于此,以迎接下一个生命的轮回;有时掉落在岩石缝里,也决不凄凄艾艾,依然坚强地在夹缝里求生存;倘若被吹至遥远的荒漠,它也不退缩,更不会自暴自弃,反而以自己顽强的生命力为荒漠增添一丝新绿。倘若遭受无情的暴雨,蒲公英的种子会植入其根部的土壤里,使劲地汲取土壤里的水分和养分,为日后的拔节生长努力着。

蒲公英是菊科野生植物,却也可人工栽培。栽培时,可将其揉散,把那绒毛吹去,待晒干后将其黑芝麻大的种子搁置在挖好的小土沟里即可。由于其生存能力极强,浇适当水和施适量肥就行。在那缺医少药、物质匮乏的七十年代,蒲公英既可入药,又可食用。还记得老屋后的那小块土里,常常会有一些不知道是自己生长出来的,还是大人们栽培的。我们那条老街上,常有人用蒲公英的嫩叶和芹菜发酵成酸菜,或剁碎调成馅包馄饨,味道还不错呢。

每逢暑假,是蒲公英最茂盛的时节。找不到有什么玩的时候,通常会约起街上的小伙伴到河滩或桂花林场的那些山坡上摘取点什么回家,以博取食不果腹的岁月中母亲一丝欣慰的笑容。一路上欢歌笑语的我们,拎着小竹篮,起初寻觅的却并非蒲公英,常常幻想着能摘取一些蘑菇回去。可是,由于年龄尚幼,贪玩,又不知道蘑菇喜欢生长于何处。钻进茂密的树林中折腾了许久后,眼看天色渐暗,饥肠咕噜,不得不走出鸟啼此起彼伏、风声簌簌、小虫唧唧的树林,随手摘取路边那些蒲公英放在小竹篮里。当回到家,忐忑不安地把一篮蒲公英交到母亲手上时,想着接下来将会遭受一顿责骂。

然而,出乎预料的是,饱经风霜的母亲没有责骂我们。她面带微笑地接过我们的“杰作”,紧接着,就是一阵熟练的操作:把蒲公英的嫩叶剪下来洗净后,放在一个瓷碟子里装着,再放上适量的酱油、酸醋、盐巴、辣椒、味精等佐料——一盘以蒲公英为食材的凉拌菜大功告成了。吃着自己的“杰作”,想着含辛茹苦的母亲的心灵手巧,内心深处,景仰与成就感携手而至……

如今,在一些大城市五星级餐馆的宴席上,可见以蒲公英为食材的美味佳肴呢。而蒲公英的药用价值,常常让我们受益着:小时候,但凡家里有人不小心被烧伤或烫伤了,大人们会立即用冷水冲洗创面一会儿,再用白酒轻轻涂抹,接着,把捣碎了的蒲公英放在其上。如此,顿觉缓解灼痛了许多,同时也痊愈得快些。

“天生我材必有用”,蒲公英从不自卑,它会在几乎被遗忘的干枯而背阴的空间里,把鄙夷踩在脚下,以汗珠代替晨露,滋润那孕育着希望的种子,决不因失去呵护而丧失生存的勇气。夕阳西下时,有幸得残阳一缕,也会倍加珍惜,让自己的周身来一次落日前的光合作用。孤寂的夜晚,清幽一片,朦胧一片,矫首昂视夜的苍穹,蒲公英邀明月畅谈,把白天烦乱的思绪梳理得有条不紊;若月亮外出未归,则约星星的家族小聚,开一场别具一格的天地晚会,庆祝一年四季的风采。

春天,冬雪刚消融,万物复苏。几乎被遗忘的蒲公英,被寒冬仙子委托春风送至乡间小径旁、荒草丛中、河滩上,才几天,就吐露出一丝嫩绿。假如你不洞察,根本不会发觉一个坚强而与众不同的生命即将成为这个美丽大自然中的一员呢。初始,不过为小小的茎叶。而这小小的茎叶却时常在略带春寒的微风中洋溢着感恩和不卑不亢的微笑。再过几天,纤细的身躯逐渐长高。待春寒远去时,和煦的春风拂来,顶着白色绒球的蒲公英,翩翩起舞,活脱脱一位自遥远的天际落入凡间的玲珑剔透的仙子。

夏天来临时,无论是泉水声泠泠淙淙的山涧旁,还是生满了青苔的台阶缝隙里,成群的牛羊脚下,荒坡上,有一抹平淡而纯洁的美,常常震撼着人的心灵。那种美,素静得胜过塞北的雪,纯洁得让内蒙古大草原上空的白云顿感逊色。若有幸,邂逅炎炎夏日的午后,会被中考、高考后的孩子们吹到充满着憧憬的地方,吹到纯洁而馥郁着挑战的未来。下雨了,白色小精灵们被那突如其来的淅淅沥沥吻得不知所措时,也会柔美地投入大地温暖的怀抱,沉沉睡去,以迎接下一个生命的轮回……

秋天,风起处,那是蒲公英检阅春夏的汗水的结晶,抑或,背着行囊踏上更高层次的旅程。蒲公英飞至农家小院,农家小院里挂满的,是黄澄澄的玉米、饱满的豆荚、火红的辣椒;蒲公英飘落至校园的花圃中,静静聆听书声琅琅,默默观望绽放着梦想的笑靥。

蒲公英,是生命的奇迹。不是吗?当万物萧条时,能让心找到安慰的,不光是那些在寒风中傲然挺立的松树、柏树,蒲公英也毫不示弱。不仅如此,还能为岩石缝保持着生命的迹象。自古文人墨客对松柏的溢美之辞不胜枚举,很少有人对蒲公英赞美。可是,蒲公英也不会因无人肯定或赞美而迷失自己、心灰意冷;相反,无论是田间地头还是幽深峡谷,都可见到它那平凡而娇小的身躯在阳光中摇曳,在雨雪中沐浴,在风霜中绽放笑容。

蒲公英,乘风而来,落地生根,把生存的千辛万苦埋藏于土壤,生发出妍丽,自娇小的身躯里释放出无穷魅力,是寂寞生存里最美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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