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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葫芦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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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19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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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怀凌的诗

王怀凌的诗


一座大山迎面扑来

 

一座大山迎面扑来,两侧众山合围

像母亲率领她的子嗣,在你必经的路口

捧上甘泉、鸟语、花香、山果和烟岚……

 

灵魂都有自己的地理志

村口的榆树,屋后的堡子,门前的小河

以及榆树上的喜鹊窝

灵魂的归宿就是原路返回

有人因心思过重而夜夜失眠

 

晚钟响在峰回路转处。夕阳西下

车载着疲惫,灵魂押解着肉体

 

哦,到家了——

 

被鸟鸣唤醒

 

凌晨五点,黎明拉开帷幕

音乐会准时开始

 

这些早起的鸟儿

它们才不管我是什么时候入睡,心里藏着多大的风暴

 

领唱的那个,声音湍急

仿佛提着满盈的水罐,把尿憋的人

逼到墙角

 

布谷鸟有男中音的沉稳

它知道地里绿油油的植物不是庄稼

它只是对季节习惯性的发声

有一搭,没一搭

声音里有对麦香的回望

 

麻雀也不是为吵闹谷糠而喋喋不休

草丛中的虫子醒了

蝴蝶与花蕊都在舒展轻盈

 

还有喜鹊、鹁鸽、黄鹂鸟……

似曾相识的语种

 

那么多鸟儿登上枝头

那么多鸟儿亮开清脆

 

仔细辩听,没有一只鸟儿是为食物呐喊的

歌声欢快、清亮

全然不顾及人间的悲苦

 

我已很久没有放声大哭过了

 

无大喜。亦无大悲

无非生老病死,聚散无常

人约黄昏,必须隐藏内心的悲苦,学会给命运低头

 

想起早年父亲离世,母亲羸弱,姊妹少不更事

往后的日子更加凄风苦雨

我不由得大放悲声

那是我最后一次向人世示弱

我大声哭号的时候,天色昏暗

乌云逼近低矮的屋檐

 

母亲走时

心被针尖一下一下剜着疼

我忍住泪水

我必须以一堵墙或一棵树的形象挺立

给亲人依靠,给孩子遮风挡雨

 

久而久之,我忘记了哭泣是一项本能

 

昨天回家给姐夫奔丧

一个人转到山坳里,影子陪着我

想起这些年陆续走失的亲人,留在世上的疼痛

以及误解、中伤、构陷、背叛

眼泪像小溪一样顺着脸上的沟壑流了下来

我想大声哭泣

一张口,却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原来,放声大哭,已远离了我的人生

 

最后,我放弃悲伤

点燃一支烟,背搭手

装出一副举目无亲的样子

回到亲人中间

 

蛇蜕皮

 

然而,它不再柔软、圆滑、冷血,像一条仿真围巾

搭在一丛茅蓬草陡峭的肩头

嘴巴大开,怒目圆睁

装出一副死不瞑目的吓人样子

 

旧皮囊有霸气的名字:龙衣

据说还有特别的疗效:祛风湿、去目翳

我老眼昏花,一度认为它为活物

胸腔中埋有火焰,闪电随时从张开的嘴巴中喷出

应对一切叵测

 

它不过是一张皮

一个空壳

一剂良药

当我碰触到它的瞬间,仍禁不住

心跳加速,指尖发麻

 

我把它带回家与一些证书、手稿放在一起

它就是藏品,是艺术

我不会与蛇谋皮

偶尔心血来潮,拿出来揣摩

我曾想象一条血肉模糊的软体动物从自己嘴里逃生的场面

也曾感受到蜕一层皮的痛楚与磨难

这样想着,就有了负罪感

直到一件完整的艺术品被我反复磋磨得支离破碎

像人身上掉下来的碎皮屑

 

直到一天梦里一只蜷曲的蛇向我讨要它的锦衣

 

水穷处

 

嘘!天机不可泄露——

 

无非是鸟雀垂涎果实,引蛇出洞,鹰在头顶盘旋

猎人校对准星

无非是枪膛生锈,火药受潮

曦光隐退,百兽出没,山风独自吟唱

 

信任一粒露珠的澄明之心

怀疑风,怀疑翅膀上的闪电

怀疑子弹或雨点

守住一片净土,用最恰当的修辞修补漏洞

在清静与无为之间

一边怀疑,一边试探,一边收拾破碎河山

 

感谢上苍为我准备的晚餐,有不实的果子

也有空心的壳

其实,我有一碗粥的大海就足够了

我有一瓢饮的丰盛就足够了

我有一棵草的幸福就足够了

 

放弃做梦,常常在半夜醒来

我相信每一颗露珠都是从黑夜跋涉而来的

露珠心如明镜,睁大了清亮的眼睛

只为看一遍人世清欢

我相信一个人的一生,一直在逆流而上

水穷处

有雾

有我无法破译的迷障和岁月之火不可淬炼的顽固

 

尘世

 

我坚信雨滴是清澈的,一如

婴儿的眼眸

 

雨滴因俯瞰尘世而浑浊

 

因为长大成人

我们都进化出了一层斑斓的眼瘴

 

暮晚

 

夕光荼蘼的哇呀哈公园和夜幕笼罩的哇呀哈公园是同一片天地

薰衣草和马鞭草浅紫的乐章没有多大的色差

 

隔着几重树影和几滴鸟鸣

明暗交织的花海荡着的一颗春心和一颗疲惫之心都是艳红的

 

忧伤是绿色的

 

我不知道广袤的天空要积蓄多少委屈

才能倾倒这么多瓢泼的泪水

 

雨落下来

助长了忧伤

 

忧伤是绿色的

一如蓝色地球的眼翳

 

它在诉说一片汪洋

当我抬头,眼前飞过一座黑森林

 

在夜晚,我有足够的时间想一场落入俗套的忧伤

尤其是涌上来,又忍下去的部分

 

桃木拐杖

 

该来的都会来。所以

我为自己提前准备了桃木拐杖

用来匡扶日渐佝偻的肉身的嚣张背叛

我这样苍老。臃肿。两眼昏花

几乎跨不过自己的一条皱纹

昔日那些微不足道的不适,此时

都在无限放大,甚至以摧古拉朽之势

把我变成一个蹒跚学步,且胆小如鼠的孩子

一截桃木拐杖:辟邪、驱鬼、正身、壮胆

陪我孤独终老

拄着它

每敲击一次,都代替了我的歉意——

我曾在这片土地上挖掘、践踏、乱扔垃圾

现在,我深深地向她躬下腰去

 

像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父亲走时,带上一扇门

母亲走时,带上另一扇门

出门谋生的弟弟,临别,上了一把锁

——这锈迹斑斑的人生啊

 

我时常在梦中逆光劳作——

给自己造屋,平整菜园

在一棵酸梨树下种下落叶归根的心愿

直到梦醒时分

 

像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数次——路过

把门前的歇脚石坐热了——又回凉

 

 

洗脸记

 

他目光呆滞,眼眶深陷,一脸疲惫尽显暮秋之色

其实,他只是一个纵欲过度的人

一个出轨者

旁观者

帮凶

大脑皮层小小的马达也已生锈……

 

我这样描述

不仅仅指向一个风花雪月的翩翩少年

还有你,油腻的中年大叔

被直播牵着鼻子行走的姹紫嫣红的广场舞大妈

自恃清高的伪君子

布道者

诗人

一个庞大的食肉者群体

昨夜,再次沦陷于声色犬马的泥淖

 

——多少个不眠之夜

他背叛了自己的初衷,不再与书本举案齐眉

甚至背叛心爱的人,让月光空怀一帘幽梦

他移情别恋,与快手,抖音,视频相濡以沫

靠一碗滚烫的心灵鸡汤超度原罪

夜夜笙歌

迷途不返

逍遥于芳草萋萋的花前月下

 

一切因果都写在脸上

为了销毁证据,通体透明的人

在镜前,反复搓洗着昨夜留下的一脸薄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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