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勤

执勤

李继林

下午下班之后，正准备回家，接到院长电话说，先不要回家，有临时任务要加班。我说什么事情，啥时候去？院长说先等着，等电话通知。我就打消了回家的念头，躺在宿舍床上乱翻手机。一边等候院长的电话。

乡下卫生院人手少，经常遇到这种临时加班的情况，我总是被点名参加，既是司机又是医护人员，早已习惯了这种加班。

最近两三年来，三河镇成了旅游胜地，广场上各种大型活动非常多。每次有大型活动，都少不了要成立医疗救护组去保驾护航，以防止出现意外情况。

开始的时候，我非常乐意去担当医疗救护组成员。穿上工作服，开着救护车，停在广场旁边，很有些优越感。因为有很多重要的活动，一般人员不能进入会场。通向广场的那条街道，两头老早有警察执勤，拉开了警戒带，所有闲杂人等及车辆一律绕道通过，不得进入活动现场。我们在别人羡慕的目光中进入广场去执勤。医院里的同事也很羡慕我们几个去执勤的人。有几次活动，比较隆重的，我们每个人都发了通行证，一条蓝丝带挂在脖子上，上面写着具体的职务，还分类成不同级别。我有两个这样的通行证，都是B级的。到现在还挂在宿舍里，作为纪念品。当然，大活动，我们没有资格去执勤，也只好在警戒线之外转悠上一会，然后羡慕嫉妒恨的回医院里老实的坚守工作岗位。

我记不得充当了多少回医护人员，总之次数非常多。有时候一个月就有好几次活动。加上其他突发医疗事件，随时出发做医疗救护是我们的本职工作。很多事情都忘记了，具体活动叫什么名字，都来了那些人物参加，一点都没有记下来。其实很多活动，作为工作人员，我们只是服务人员，只能停留在附近指定的地方，活动的中心地带不会让我们进去。我对于这一类活动不甚感兴趣，尤其是那些所谓的明星之类，更是不愿追逐。我只是履行职责，就坐在救护车上翻手机，等待活动结束，然后开车回医院。我几乎没有遇到过在大型活动中出现意外需要医疗救护的情况，但没出现就不等于不出现，有备无患，组织者总是考虑得很周全。

记得最清楚的是前年的一次。那一次不是参加活动，而是因为拆迁的事情。为了加快广场建设的进度，镇政府按照规划做拆迁工作，在拆迁到当时的镇政府旁边的几户人家时遇到阻碍，那几户人家很长时间不搬迁，导致拆迁工作不能按时完成。有一天晚饭过后，已经准备睡觉了，突然接到院长电话，说有执勤任务需要配合工作。我心里很有些怨气，可还是得去。领导安排工作，没有不去的理由。当时天已经黑透了，我和院长开着救护车到镇政府前的街道上等候。还有几辆消防车也停在那里。消防车开着警灯，哗哗闪着红光，在黑暗的夜色里特别耀眼。四周的路口都有相关人员把守，不要闲杂人等靠近。我们距离拆迁现场比较远，只能隐约听见挖掘机轰隆隆的响声。没有任何人的声音，四周很是安静，是一个和平时没有任何两样的祥和平安的夜晚。不远处的居民小区里，每个窗户里都散发着柔和的灯光。我和院长都很无聊，躺在车上翻手机。过了近两个小时，我快要睡着了。院长的电话响了，一听就是有了任务。我开着救护车绕了一圈，进入一条小路。最后进入拆迁现场。现场有几辆警车开着大灯，几辆大型挖掘机正在紧张地工作着。许多警察和城管在四周站立着警戒。我以为有人受伤了需要救护，但到现场没有看见受伤的人。救护车停下之后，见几个工作人员搀扶着一位年轻的女人上了救护车，然后抱上来两个小孩子。两个小孩子都已经睡着了。那位年轻的女人似乎眼睛不好，看不见路，需要人搀扶着。我只听见年轻女人说，娃的奶粉没拿上。有人说不要了，不要了。然后就催促我开车走。有几个工作人员跟着上了救护车，然后指挥我开车走。出了拆迁现场，工作人员叫我把车开到一家宾馆里去。我才知道我们不是去救护，而是送人到宾馆里去。到了宾馆后，那女人和孩子被送到安排好的房间里。我要返回的时候，突然听见那女人在大声喊叫，我娃的奶粉没了，娃今晚吃啥呢。同时听见一个孩子的哭声。我在一个工作人员的催促下又赶到拆迁现场。一个老太太被很多人抬出来。老太太似乎睡着了，没一点声音，连床一起抬出来，盖着的被子都没有动，直接抬上救护车。一个领导嘱咐我。开慢点，别把老太太惊醒了。我把车开得非常慢，一点都没有颠簸。一直到准备好的房子里，也没听见老太太醒过来。据说老太太年纪很大，九十多岁了，睡得真是实切。送完老太太后已经午夜了。院长接到电话，说今天的任务完成，可以回去休息了。那一夜我错过了睡眠时间，一直失眠到天亮。

其他的拆迁现场也去过几次，都没有发生意外情况，没有见过冲突，当然也没有需要救护的情况。

前几天有一个大型集会，据说是那个电视台拍摄一个纪录片，地方上积极配合，已经准备了好几天。那天我因为有病人，没有参加医疗救护组，另外几个年轻人去了。上午十点多的时候，突然接到院长电话，很紧张的口气，叫开了另一辆救护车立即赶到广场里来。我只好停下手头工作，赶紧去了。半路上碰到另一辆救护车往医院里开，说是有人晕倒了。我赶到广场里时，院长正在等候着，拿了一包葡萄糖水进去了，过一会出来说，情况稳定，就是几个小孩子晕倒了，估计是低血糖，喝点糖水就好了。天气非常热，广场中间没有树木遮蔽，直接暴露在炽烈的阳光下。院长说，站方队的人早晨五六点就开始准备，估计没顾上吃喝，也真是够呛的。我和院长站在树荫下凉快，他不停地喝矿泉水。一边嘴里念叨着受不了。他是个大胖子，体重一百多公斤，这大暑天气里，真是受罪。好在拍摄活动很快结束了，大批站方队的人员潮水般散开去。

我躺在宿舍里床上翻手机，快要睡着了，觉得肚子饿，知道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打电话问院长，还加班不，该吃晚饭了。院长说，马上就走，不要吃了，应该有安排。我就发动救护车出发。这一次的执勤现场在离镇街不远处的一个山沟里。那里我去过好多次，是一个返乡创业的年轻人开发的一个旅游景点。刚开业不久，据说今天要接待一个非常重要的旅行团，有很有身份的人物。院长不停地接电话，接受上级领导的指挥安排。救护车进入景区的时候，被拦下来，一看都是熟人，说明了是来执勤的，才被放行进去。

太阳已经落山了，山沟里气温非常舒适，凉快得很。我们在景区里转悠了将近一个多小时，也没见到有旅行团的人来。肚子已经非常饥饿了。一打听，才知道旅行团还在路上。正在往这里赶，今晚要住在山上的窑洞宾馆里。又转了一会，见到很多从县城里赶来的人，有几位扛着摄像机的记者，还有很多不认识的人。

一直等到九点多，天已经黑透了，才见有几辆轿车和两辆中巴车开进了停车场。大约五六十人从车上下来，男女老少都有，直接进入大餐厅就餐。我们继续在附近转悠。从窗口看进去，看见餐桌上丰富的美味佳肴，肚子咕咕乱叫起来。有几位派出所的警察，都认识，也是来执勤的，也没有吃饭。警察胆子大，从另一个门口领着我们几个医护人员进到餐厅后院里，有一个雅座空着，我们就进去坐下来，等着吃饭。坐了好一会，也没有人给我们上饭。一个警察忍不住，跑到后厨里去，叫厨师给我们临时做些吃的东西。又等了一会，有人端来了一盆烩菜和两盘花卷，每个人勉强吃了一些，都没吃饱。警察又跑到后厨去要吃的，说等一会，等客人吃过了再做。一直等到大厅里客人用餐结束，也没等来吃的东西。大厅里已经开始表演地方特色皮影戏了，客人们有些在观赏皮影戏，有些转出大厅去看夜景。

我问院长，晚上住在山上执勤吗？院长说，镇上领导说要住下来的。就去找老板问，晚上住哪里。老板说，没有给你们准备住宿的地方。院长说，不能叫我们的医护人员坐在车上执勤吧。老板说，人家旅行团带着两位高年资主任医师，随行药品之类都非常齐全，没说要咱们的医疗救护人员的。

院长脸上飞起一团红云，一直红到脖子下面去。没有人再说话。我们悄悄开着救护车回到镇上，已经是午夜时分，街道里饭馆早已打烊，想找些吃的东西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