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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葫芦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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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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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岭

黑岭

天唐

说来也怪,生命诞生的地方,哪怕荒芜成了破碎的梦,也要寻找出那段记忆以及与记忆关联着的生命的原初足迹……

1

黄河水滋养的川道枣子闻名遐迩,而黑岭山里的枣子却鲜为人知。几年来,有朋友总是津津乐道于黑岭的枣子,说那里的枣子个儿不大,红润可口,晒干了泡茶喝是再美不过的佐料,把他中宁的枣子算啥呢,去咧随便采摘多少都行,只要够得着,没有人限制你。为此,心确有所动,可就是没有成行。

2

秋天到了瓜果飘香的季节,往往把令人向往的甘甜恣意地倾泻在大山的臂弯里。黑岭的枣子在山的臂弯里早就熟了,前一周正福就嚷劲过,我没有应承说什么时候去。

睁开眼的一天早上突然萌发了要去黑岭一观究竟的想法,就临时通知他赶快走,慢了怕有其它杂事搅打。要知道黑岭不仅是正福儿时掏麻雀蛋、给羊割草、上学的地方,还是他站在家门口遥望群山,畅想山外面事情的所在。他说过,最有趣的还是小时候和村子里的伙伴,在最奇缺水果的炎热夏天,满足口福的唯一办法就是成群结队到周围沟壑里去采摘嘎拉木。

嘎拉木果子就像南方的红豆那样鲜丽,一把丢进嘴里咬烂皮肉能咂摸出酸甜的水渍,既解渴又解馋。返回时再扛上一架嘎拉木,等从沟里爬上来,净背子上流淌着似血的水渍,甚是可怕,俨然是受伤的“血人”,招来伙伴相互逗乐取笑。

所以这次外出很干脆,不像其它时候,他总是要问去哪里,并找个令人沮丧的理由。

3

出发前,还通知了同心县的摄影师宗仁先生在李旺老岔路口集结,我们北上,他南下。岔路口前面要加个“老”字,其原因是曾来去于固原海原班车必须经过那里,但自从黑海柏油公路打通以后,回老家的路就永远地与李旺无关了。

特别是2016年6月16日黑海高速通车以来,如果还有人非要绕道走李旺的乡道去海原不可,那一定是别有“企图”,否则,脑子肯定叫驴踢了。我们重走老路是本着枣子去的,没想到在李旺岔路口寻不见曾经意念中的标牌,当然正福是轻车熟路,但我需要重新辨识。经验告诉我好多机会就是在岔路口失去的,所以几十年风风雨雨,最要紧的还是前行的方向不能出问题。

那次节骨眼上造成的挫败感,若不是及时调整方向,恐怕……正当思谋时,宗仁驾车飚过去了。

4

黑岭在山的重叠中匍匐在一个向阳的弯坡上晒暖暖。庄户人家的房子、院落已被拆的分不清界限,在纷乱茂盛的杂草中,正福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家。他说我家好认,院内有椿树院外有榆树。两颗树高大冠阔,是庄里最高的,他小时候淘气为躲避父亲追打还爬到椿树上睡过觉,我好奇他是怎么在树上睡觉的,他指着树上的枝干说,那不是吗,过去的小树叉已长成了老树干。

他站在椿树下似乎想起了什么。

5

踩着高低不平的胡墼抵近岸畔下的窑洞,弓着腰向里细究往日这家人生活的细节。土锅灶,几近塌落成一个象征性形状,再向里延伸便是土炕,中间有陷坑,炕沿还在;窑壁是烟熏过的,黑魆魆暗沉沉。整个窑洞地面被浮土淹着,花白的布鸽屎撒落在上面,看来自人离开后,布鸽是唯一飞进窑洞的“访客”。布鸽的造访是为了躲避风雨和寒冷,但八十几年前的“访客”忍饥挨饿为的是让老百姓能过上想象中的人的生活。“访客”停留的那段光阴,成了他们家几代人温暖的记忆。

那时的黑岭人以窑洞为居室,过着勤苦而捉襟的日子。一天来了一队人马进驻到黑岭。他们衣衫褴褛,身材瘦弱,听口音是南方人,但说话非常和气,说是穷人的队伍,是共产党领导的红军。他们一来就问寒问暖,并帮人担水打扫院子。起初,村民们疑惑不解,还有些担心,可又阻拦不住他们忙前忙后。他们干活勤快而有章法,于是村民们切切私语:看这架势不像狗日的国民党,那些叼吃抢喝的下家,一来庄子不是抓人就是抢粮,还不断放枪,能把人吓的尿一裤裆。

正福的爷爷,白天见证了红军做好事,夜晚透过窑洞窗户目睹了在寒冷和饥饿中劳累的红军战士,围着一堆杂草烤火取暖。院子里洋芋随便堆放着还没来得及下窖,看得出他们非常饥饿,但没有轻易拿洋芋烧着吃。正福的爷爷眼见了红军的所作所为,心想没见过这样的队伍,还都是些娃娃,于是出了窑门对战士们说,娃娃烧着吃吧,别饿坏了……

其后的一段时间,正福的爷爷把他们住的窑洞腾出来让给红军住,他们自己搬到灶连炕的窑洞。每到夜寒袭来,瘦弱单薄的红军战士和衣睡在热炕上,虽然没有多余的被子可用,但内心还是倍感温暖,一会儿就呼呼睡着了。大通炕一次能挤七、八个战士是不成问题的,但他们需要轮换休息,至少有两个战士必须在附近站岗放哨。夜深人静时,远处山头时常传来狼扯着嗓子嚎叫的声音,森煞的很,就连羊和鸡卷缩在一起直打颤,起初就有战士跑回来报告说发现异常叫声有“敌情”,后来听老百姓说如有外面来人,狼听见了就会躲远反而不叫了。所以狼不嚎叫的夜晚,战士们的岗换的更勤了,说是睡觉,哪有一觉睡到自然醒的。

红军在黑岭呆了一个月就到七营去了。在和红军接触的那些日子里,正福的爷爷深受红军的教育和影响,从心底里喜欢红军并和红军交上了朋友,每当与红军聊天,三四岁的伯伯大着胆子摸红军的手枪,然后跑开用手指假装向树上的麻雀瞄准,啾,啾啾……惹得红军排长呵呵呵地笑个不停。后来这位红军排长还把正福的伯伯认作干儿子,送了一块银锁,但不知什么年月里丢失了。红军离开的那天,他们家非要给红军送一斗黄米不可,推来桑去折腾了半天,没办法,只好收了一枚银元,红军才收下了黄米。

6

这个曾经的庄子,的确有不少枣树点缀在庄前坎头或院内。以前各有各的主人,自从主人们一步三回头离开后,它们就成了“没娘娃”。眼前褐红色的枣子挂在枝头不算太多,但总觉得失去主人的目光抚慰,其色泽缺少光润和灵秀。

所以枣树在久长的失落之后,不再把埋怨的情绪郁结在锋利的尖刺上,报复哪个不识相的挑衅者。突然与我们晤面,那可要好好看它的脸势了——是瘦瘪还是圆满,这要看枣子经历了什么。

枣子,年年空欢喜也就改变了立场。尤其在蓝天白云下,把等待主人的专注渐渐变成了希望与不确定他人的偶然相逢,甚至心胸开阔到只要是人,哪怕与这个庄子无关,能够在丰满的时候被品尝到甘甜,也就有了为来年重新挂果的信心。即使来年落寞于草丛中,献身于一群野兔的啃食,也要让跑山的长腿因吸收到富足的营养更能跨越人的梦想。偶尔的忧思和悲壮哪怕被风干,亦能坚守在根的周围,令钢筋水泥架起的阁楼里的人魂牵梦绕。

7

伸长了脖子站着揪,摇动树枝满地拾,枣树是乐于被抚弄的。但如有人以采摘为由,攀爬到树上不小心折断它的枝条,那么可要防止那尖刺的袭击,在手上、腿上抑或是屁股上留下血的教训。

很快袋子就满满当当了。揪的多了给宗仁分了些,他经不起“折腾”便说到车上去休息一会儿,本来就感冒,还没有好利索。我很后悔让他带病前来,等和正福绕过这个庄子到山梁脊背后面的豁岘时,已过了好长时间,担心宗仁是否好些了,随在有信号的塬上给他打电话,他说坚持不住了打了几次电话都没信号,已驱车返回途中。宗仁是个非常有情怀的人,在我们观望庄子和揪枣子之前,西塬大场上那个孤零零的篮球板,可能也给他留下了挥之不去的印象。

8

篮球板,在方圆几十公里的视野里,它无疑是最显著的标识。走进黑岭,只要看到篮球板,这里出去的任何一个人都能想起劳动之余的欢乐。篮球板是原始的那种,木质的,已皴裂开了缝隙,整个版面经风蚀雨浸已变成了衰败的毫无生气的存在——孤傲旧沉。

吊着的蓝环孤零零空荡荡,多少年再没投进过篮球。那个走失了的年月,乡村唯一具有竞技状态的篮球比赛,往往在某个冬日积雪封住了大山的时候举行。篮球场上为投进一个鹞子翻身式的二分球,或是前半场时间即刻要结束的瞬间,一个卓越的动作,很像用撂撇子摔打正在糜子头上团聚的麻雀,远射了三分球,引爆了嗷嗷嗷的欢呼声。

这欢呼声不像漫“花儿”那种改心慌式抒情出去的,而是突然间以震波的形式甩出去的,激发了远在另外一个山洼里的农民的豪情,把端着的洋芋面叶子几嘴咽下去,甩下饭碗往出跑,细心的媳妇给娃娃说你看你大疯了,紧赶慢赶把一双烂球鞋递到丈夫手里……

篮球板的钢管支架锈迹斑斑,仿佛架着的不再是篮球板,而是黑岭沉甸甸的历史——诉说着一段酸涩中还有笑声的生活。篮球板在场院的南头,场院看来很大,适合于老百姓打碾粮食。在生产队时期,或包产到户之后,这里是成就生活的要地,也是说笑声最多的地方,可在掩过人的芨芨草和满地的杂草中再找不见那些身上有麦衣脸上堆满喜悦的人。

9

从黑岭小学那儿赶过来,重新又到摘枣子的树下拨拉胡墼和杂草,不是为了捡枣子,正福把手机丢了。这些年共同外出或单独出行,他丢东西不止一次了,可能是因为摄影太专注,趴下、蹲起容易丢东西,也不能排除手机丢在了学校附近。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所敞着口子漏风的学校就值得让人格外关注了。

弯道低洼的平地上,黑岭小学曾是山沟里的希望。朗朗读书声越过教室飘过黄土围墙,传到山坡上二牛抬杠的农民耳朵里,喊牛的鞭子更清脆了。后来从这里走出了许多服务于各条战线的人,其中不乏有名的人。

三十几年前,就有一个当县长的黑岭人,他是我工作后见到的第一位有身份的人,因为和叔叔是同学关系,所以我跟着叔叔战战兢兢到他家里做过客。在此之前于银川和黑岭的福仓,经常在校际间你来我往,后来又与固原行署和传输局的两位黑岭人多有来往,其中包括正福。

10

黑岭人文明的脚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无法尽数详情。但黑岭小学自从上海来的一对支宁夫妇成为他们老师后,黑岭从此增添了城里人的气息,知识开始在大山沟里生根开花。

他们从中国最繁华的大城市来到这里的时候,根本想不到眼前的大山深处还有像黑岭这样的烟火人家,也没想到他们的家将在黑岭小学落户,并以浑身炕烟的味道成为烟火人家的一份子出现在课堂、村头或村民的家里。

那一年,还没意识到青春的臂膀将撑起山沟里的光芒是他们今后的使命。但时间长了,他们的心贴近了地面、学会了与人同甘共苦,从渴求知识的眼神里,他们走过了寒来暑往。东家炕洞眼里烧熟的洋芋,西家锅里冒着热气的黄米馓饭,这些养活人的粮食,起初可能使他们难以下咽,但随着日子被无限拉长,他们咂摸出了感动,于是吃起来比谁都美。正福说男老师叫陈华祥,女老师确实想不起叫什么了。

11

学校大门朝东开,但生锈的锁子永远封闭了它。操场和两排砖瓦房在黄土墙的四面围裹中,显得十分凄凉;整个校园冰草似地毯铺满了插脚的地方。这个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乡下,准确说山沟里十分奢侈万分高贵的“单位”已经荒芜了。

学校东南面墙体已塌落,黄土沿墙根四散开来,压在有高度的草上,整个校园在这里被撕开了一个口子敞着,就像一个儒雅的善良人被打掉了两颗牙齿,总是漏风。

不!不是塌落,是新近推倒的。短视的人为寻找更加冠冕堂皇的理由而不得不为之,一定有个说不来的“魔鬼”驱使,否则,任何一个视学校为文明开启地的人都不会对它下手的,况且处在深山曾被赋予美好意义的学校妨碍不了任何人的视线。相反,自学校出现以后,随着国歌声在山沟里回响,村民们挖抓生活有了劲丈和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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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完整存在下去的意义是多方面的,但还没有被觉察:除了保全黑岭人的集体念想之外,还证明着文明的最初摸样与后来的进步之间的历史变革,或许再过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依然屹立不倒,那将是怎样的文化遗存啊!

从推倒的豁口进入校园,仔细察看紧闭着的窗户为何多了些透风的窟窿,使阳光毫无阻拦地跑进教室去?最开始想到要数那些还没开化的曾经的蒙童小子。站在高坎子处用弹弓瞄准教室窗户玻璃“放一蛋”的裂响,似乎惊着了课后玩耍“你拍一,我拍二,马兰开花二十一”的女生们。他们以试手法好坏的举动,在学校正常使用时,是一种损毁公私财物行为,要受处罚至少要挨批评并赔偿损失的,但所有损坏的玻璃看不出是蒙童小子们搞的“恶作剧”,即便是,比起推倒墙的行为几乎忽略不计。我想,大爪子在轰鸣声骤起时,根本没有顾及到校园内黑板上一个叫黑保荣的村民,在2016年12月20日用醒目的红字写下如此敬语:

“我热爱中国,热爱共产党,热爱人民,保护老家乡,保护老学校”。

13

教室墙上“说普通话,写规范字”的标语,并没有比黑板上“穷则思变,变则通”粉笔字更让人思考走出大山才有希望,但希望起步的地方往往有一根看不见的“线”从课堂上逐渐搓捻而成。一头牵着百里、千里甚至万里之外的游子之心,一头深埋在学校旗杆的基座下面腐而不朽。

人去房空是恓惶的,但布鸽放心地建起了窝却是另一种喜悦。房梁上唧唧咕咕的两只布鸽好像很亲昵,但看到有生人窥视,它们惊秫在那里一动不动。另一教室满地的羊粪蛋干燥硬滑,说明学校静默以后黑岭还有人在教室里圈过羊,吃的麦草在隔壁教室囤积了半房。学校里没有了学生,但羊可以享受养尊处优的待遇,这让跟着羊跑山的那个脸上没有笑容的人,在学校里找到最后的安慰。

14

几处隔间房子,从迹象上看,肯定是教师的办公室兼宿舍,这是当时条件下的“标配”。各种破损的教具,还有那个体育课上用于跳高的木马,盛水的大黑缸,教师们用过的物件以及裂口的大通炕,机械地证明着一个时代的结束。

更为不堪的是那些标注为“两基”的档案盒斜躺顺卧在地上。隔着窗户才看清最上面的一盒为“未入学儿童花名册”,其他盒子里装的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如果以后有心人要写校史校志,这些盒子里装载的材料可能是重要的内容,然而事实上,人们一边在创造历史一边却在遗弃历史。而遗弃历史总是在杂乱的物件上表现出集体无意识。

迁移学校的过程可能是仓促的。按照惯常的要求,一般在一定的时间节点必须完成搬迁任务,为着这样的任务,手忙脚乱的人遗弃点什么不足为怪,但总觉得后来的人并没有从一对支宁夫妇那里继承下来从容不迫的精神和气质,好在另一幅图景让人心里很温暖。驻足细看教室“学习园地”上张贴着的日记和图画,黑龙、黑虎、黑芬芬等,他们可能是黑岭小学撤销或并轨前最后一批学生中的佼佼者:

“家乡……大大小小的山多得数不清。山上有五颜六色的野花,嫩绿的小草,牛和羊快乐地吃着。家乡,一座座可爱的小山紧靠在一起,好像在说悄悄话。”

朴实无华的语言描述家乡的时间是2014年4月25日,那天晴。按这个时间计算,这些孩子当时年龄大概十一、二岁,五年后的今日,他们可能在外地的什么学校正在在上高中吧。

15

行走在黑岭的地界上,难免要思考曾经的乡亲是怎么生活的问题。

那些遗存的水泥墩子,在坡洼的草丛中像不同人家的锅盖抑或是蒸馒头的笼子,大小不一,匍匐在那里像座微型碉堡,揭开盖子能照见人影,丢进一块石子发出“噗通”的声响,便知水的深浅。和农村没有瓜葛的人根本不知道它就是蓄水的窖。

关于窖的谜语是这样说的:穴内不可告人的秘密。言及于此,倒是有一个故事的确可以佐证窖除了蓄水,还可以藏秘密。

抗战时期,傅作义将军率部英勇抵抗日军进攻,一天敌机轰炸司令部,千钧一发之际,步兵少尉通信兵单兴忠扑向傅将军,而自己却被炸成了碎片。事后,傅将军亲笔书写“百事楷模”匾额,并派人护送到西吉县单家集单老先生家。文革期间,这幅匾额被藏在窖里而躲过了一劫,后来成为固原博物馆馆藏一级革命文物,人们才知道远离抗战前线枪炮声的西海固也有感人的抗战故事。

16

近些年,雨水没有缺过,需要的时候就来了。像黑岭这样的山里,变得植被重生、鸟语不断、花香遍野,实属罕见。这与1995年前后“旱魔”肆虐、土雾蔓延的境遇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

谁都知道生命依赖于水,但在没有水的时候,村民们只能到别处靠驴驼水。驴驼水也是靠不住的,于是窖诞生了。十年九旱也有例外,提前准备好的窖,喜逢秋天的雨,冬天的雪,收僦到一起放到窖里就有了生活。

但打窖费时费力,人工、耗材都需财力。正当乡亲们左右犯难时,一个梦想不到的人带着爱心为海原县捐赠6000眼水窖,他的基金会无私承揽了这桩建设项目,把最初的一些窖奉献给了黑岭,那是2009年。围绕着“0004号”窖沿上的“李兆基基金会”字样看了半天,不知李兆基为何许人也,后来经手机查询得知,他是香港恒基兆业集团创始人,著名实业家、慈善家。

因大力支持内地经济建设,李兆基先生曾获复旦大学名誉博士、香港特区最高荣誉“大紫荆勋章”。为感激李兆基先生捐助,施工人员有意在“李兆基基金会”字样后面加缀了“上善若水”四个字,意在告诫乡亲们得善助一定要效仿水的样子,“利万物而不争”,即使身处荒塬深山也应在道德的高地上涂抹生活的色彩,哪怕人去山空,倥偬岁月里还有如许的诗意:

德似涓涓水,滋心万物生。思之当近善,行则事方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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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片空旷寂寥的村庄上徘徊,驻足的心绪纠结在窖藏生活上,那是黑岭人与恶虐环境抗争的不屈精神,诠释了生存的法则——不进则退。也只有奋力前行的人才可以获得援手的助力,所以眼前除了“自救窖”“爱心窖”之外,还有世行蓄流节灌窖。早在黑岭归属于罗川乡的时候,宁夏区、县两级政府把打窖节灌扶贫抗旱作为一项战略措施在宁南山区着手实施,并得到世行宁夏秦巴项目区子项目的支持。

此时此刻,世行援建“罗川97508”号水窖,慈祥地安卧在黑岭的山坡上,就像谁家残墙头上扣着的白瓷碗,等待回还的目光扑捉那段艰涩的岁月里因为窖藏水的滋养而拥有了一线生机。这生机没有来得及勃发,就曾以别离的回头为起点,把恋恋不舍的目光从水窖上移开。这一去,哪怕是身在很远的异乡,知感的心面对便捷的清水,亦能照见过往的援手曾拉帮过他们的那份感动。

18

豁岘口傍边的院落算是黑岭一带最完整的“家”。它的存在可能使山坳、山洼、山沟更有灵魂,不像正福家所在的庄子那样落魄。这个“家”如有人来住宿,只要添几床被褥、增加几口锅碗瓢盆也就能生活,但缺少电灯泡的光亮,夜晚将是漫长的。

回归故里的脚步声是复杂的情感连接,即使房子有一天自然塌落而被蒿草淹没,但总有人路过时长久伫立。

房子坐北朝南,砖木结构,红基瓦,木门木窗很紧缵,门帘风吹日晒已经泛白。偏房的门帘耷拉着,在秋风中摇来晃去,上前挂的瞬间,突然有一种儿时给新媳妇挂门帘的感觉,但不知他们在他乡还好吗?无独有偶,这件房子正是福仓当年的婚房,热心肠的天进说起这事既骄傲又幸福,他负责把固原城里的新娘子娶到黑岭,也算是一桩成人之美的佳话。

于山沟其他人家相比,这样的房子绝对是一流的苦心人最早在包产到户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建造的。

19

在房子前面,有一颗香水梨树,像是热情的主人猜到今年的今日我们要来,专意准备了一树的果实,黄灿灿亮晶晶,着实让人心里美滋滋的。出人意外的是,一架木质梯子在树下面稳稳地撑着,牢靠结实,只需几步就能走上树杈,随手触摸到香水梨的油滑圆润。

我不知道福仓的老人和他的家人离开的时候是怎样一种心情,但老人家最后能做的就是把梯子架在树下面,好让路过的人在下果子的时节方便些。我是分享了梯子带来的方便,但越是方便越感受到别样的善意,也就越不能贪婪,给有缘的后来者留足采摘的份额。

20

因着耐热耐寒耐瘠薄的特性和润肺止咳清胃泻火的功效,香水梨荣耀地进入清康熙《重纂靖远卫志》是这样表述的:

“香水梨,即消梨也。他处不多见,深秋成熟,咀嚼无渣,至冬春间冻释成汁,天然甘美,诚珍品也。”

从记载内容看,种植香水梨树的地域在靖远县比较集中,但靖远县和海原县是地连地墙连墙的好邻居,且同处于气候相似的干旱带上,“他处不多见”不等于海原就没有。事实上在极度缺乏水果的日子,海原老百姓就与香水梨有种割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有吃没喝也要种植一棵、两棵的。实在太干旱了,养活不了一棵,也要在冬春季吃上一口,尤其一些老年人坐在热炕上咳嗽不止,孝顺的子女就开始四处打探谁家有香水梨。曾听说一个老人在咽气之前只差一口香水梨,才能瞑目。

所以好多细心的老人或子女,每年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在瓦罐里储存一些香水梨。若在冬春季去下乡串门子,亲戚背过害咋子娃娃从秘藏的地方端来一碟子香水梨,那个甘甜清爽,比吃肉还香。说它是“珍品”就这么来的。近些年,海原境内大量种植香水梨树,关桥一带已形成了产业,方堡还诞生了梨花节。今年春季带着父母亲逛过那里,古梨树参天,新梨树茁壮,一派繁花似锦的景象,引得远近的脚步频频攒动。

现在好多人已住进了楼房或者是移民新居,再不用藏着掖着,要吃它到冰箱里去拿,但味道大不如从前那么地道。在黑岭偶遇了唯一一树香水梨,那“天然甘美”的味道又回归到了从前。

21

心里命里与生活抗争的黑岭人的身影早已不在枣树上、篮球板下、校园里、水窖边出没,但生活的图腾依然在香水梨稀缺的历史中留下了香甜的味道。这味道扑面而来,不知是我的幸运,还是主人的预见,一架梯子连接着渐行渐远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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