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牛文明
“有请李沟村第一书记魏英武为一对新人证婚——”
“李小龙,今年24岁,莫小红,今年24岁,符合《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之规定,取得原州区民政局颁发的结婚证书。你们二人从今日起,成为合法夫妻。佳偶难得,姻缘天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在李小龙莫小红的结婚庆典上,做为证婚人的我,不知不觉间竟有些神思恍惚。记忆的镜头,回放到了五年之前。
在李沟村担任第一书记的五年中,我最难忘的是李小龙。
五年前我刚到李沟村的时候,李小龙18岁出头一点点,小伙子虽然身材单薄,但是体态端庄、头发浓密、眼睛清亮,一眼看上去就讨人喜欢。最难得的是,做为在南部山区的一员,小龙竟然没有标志性的红脸蛋,皮肤很白,这令人一见难忘。
他家的上房、粮房、灶房都是砖木结构,整整齐齐,甚至院子都是砖铺的。房前屋后栽种着杨树、榆树、杏树、花椒树、柳树、云杉。门前的菜园子里韭菜、小葱、生菜、豆角、萝卜一畦一垄的。
六月,正值当地一年中最好的月份,树木茂盛、鸟语花香,鲜嫩的菜蔬极其诱人。这使我对这家人顿生好感也顿生希望。可是,笼罩在娘俩头上、脸上的无形的阴云,与这个家庭的环境很不协调,也使我很不理解。我程序性地问他们有没有什么困难?娘俩都说没有没有。但我直觉中,总觉得有些什么。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我得知小龙家原本一家五口,父亲今年因肺癌去世了,按周岁算,还不满五十。两个姐姐都出嫁了,都是本地农村人,日子也都过得紧紧巴巴的,只能自顾。小龙父亲的病害了三年多,其中卧床不起一年。因为父亲的病,小龙放弃了继续上学,娘俩专心伺候病人,庄稼都是叔伯亲戚帮着种的,勉强够吃,经济上没有来钱的门路,欠了几万块的债。过度的辛劳、沉重的悲伤、加上外债的压力,使不到五十岁的母亲一头头发全白了;更加雪上加霜的是母亲也患上了癫痫、心悸、气喘,有时候好好的就不会走路了。
我再次观察了小龙的母亲,的确,她脸色黑黄,眉头紧锁,一头白发。按照常理,有客人进了家门,女主人应该端茶倒水;可是小龙妈妈在我们刚进上房时,客气了几句之后,竟然继续坐在炕上,依靠在一堆迭起的被子上。当时我还很纳闷呢。
这种情况,是典型的因病致贫,应该列入建档立卡贫困户甚至列入低保户之列。可是墙上没有建档立卡贫困户的“明白卡”,这是没有挂上去呢,还是没有被定为建档立卡贫困户呢?随行的支书说他家不是建档立卡户,因为他家没有申请。我问小龙的妈妈为什么不申请呢?小龙妈妈说她先是顾着给丈夫看病,现在自己又行动不便,没有顾得上管这些事情。说到这里,气氛有些尴尬,我适时结束了访问,安慰了几句,就告辞了。
小龙送我们到门外,对我说,魏书记你们别费心了,我家的困难我们自己解决,日子会好起来的,我们不拖村上的后腿。我爸爸活着的时候性子要强,我妈也唯恐被人瞧不起,所以我们没有向村上伸手。
我当即表扬了小龙:“人穷志不穷,人小志气大,扶贫归根到底还是扶志,有你这样攒劲的小伙子,我们就放心了!”
在村“两委”精准扶贫会上,我说精准扶贫的核心要义就在一个“准”字上,李小龙家的困难、问题,归根结蒂在一个“病”字上。如果治好了小龙妈妈的病,那么娘俩不要说脱贫,我看奔小康都是大有希望的。村上赶快给镇上报一下,能把建档立卡户和低保户都报上最理想,低保户错过时间的话先把建档立卡给报上,让赶快看病。村干部先劝说娘俩看病去,没有钱不要紧,现在对建档立卡户是先住院、后付费;至于娘俩的零花钱,咱们想办法给凑一点。
之后,经过市医院和一家民营医院的两次住院治疗,小龙妈妈的癫痫病有效缓解,能走路能干活了。由于享受了基本医保、大病保险、医疗救助报销,他们在治病上几乎没有花钱,可以说罩在小龙娘俩头上的黑雾消散了一大半。
接下来要给小龙谋划一个挣钱的门路,让他脱贫。建档立卡户首先是享受种植、养殖上的补贴扶持,那么他家种啥养啥呢?小龙妈妈说小龙也是从小惯大的,虽然是农村娃娃,但是几乎没有干过农活;种庄稼肯定不行,至于养牛养羊,他没有一点经验,也吃不了那个苦,最好还是出去打工。我们觉得妈妈说得很有道理,精准扶贫千篇一律是不行的,要一家一策,因人制宜。那么他们自己有没有瞅准的活儿呢?村主任说村上的十几个青壮年都在城里搬家、拉货、干零活,干这些活儿时间比较自由,离家近,小龙妈妈有个病儿疾儿的,儿子可以随时照顾。最重要的是能拿到现钱,还不需要什么技术,适合小龙干。
这话在理,那就干吧?可是小龙不吭声,似乎有难言之隐。
我说:“小龙你有什么心事你说。”
小龙“吭吭哧哧”地作难了半天,说:“村上的这些在城里干零活的人都有一辆车,有大的有小的,最不行的也有个三轮摩托,没有车,就干不了主任说的这些活。”
哦,他说的是没车,这也确实是个问题。我问一辆能拉货的三轮摩托多少钱?小龙说最便宜的六七千,自动卸货的一万左右。我说这样吧,你的困难我帮你解决,下午我给你回话。
单位领导听了我的汇报,对小龙很同情,决定在党员中募捐。结果不到一个小时,就募集到6500元。我把钱当着村干部的面给了小龙,说明了钱的来龙去脉,让他签了收据。最后叮嘱他:“钱是用来买摩托的,不能用于他途!你想买低配的,这些钱差不多够了,如果你想买高配的,那你自己再借点钱。希望你好好干,尽快把账还了。但是有个前提: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因为抢生意抢时间弄出乱子!”小龙脸上乐开了花,连声的“嗯嗯嗯”。
第二年夏天的一个晚上,我正在村委会的宿舍里写扶贫日记,小龙来了。小伙子明显黑了,但是身板强壮了,脸上老气了。我说:“小龙你咋好长时间不见面,情况怎样啊?”
小龙笑嘻嘻地说:“叔!我把账还清了,我妈的身体也好多了。谢谢你!我把6500块钱转给你,你收下昂!”
“你小伙子发达了,还账啊?”我摆摆手:“那6500块钱是我们单位党员的一点心意,不是借给你的,是帮你的。你不用还,攒下来给你娶媳妇吧!”
小龙说:“叔,那我就先拿着,我想学点技术,确实还需要钱呢!”
我说:“你想学什么技术呢?”
小龙说:“叔,我在干活的过程中发现,现在搞装修挣钱的很。哪怕天阴下雨,装修不受影响。在城里买房的人越来越多,搞装修一年四季都有生意。我念书笨,念不进去,可是我手巧,我看装修上的改水电、贴砖,学起来都快。我拜了一个师傅,准备学装修呢!”
“嗯,这个好!我们小龙果然是个有志青年,好好学,俗话说家有千万不如一技在身,你这个想法好!”
“那叔你忙着,我可能顾不上来看你,我家里的事我妈妈知道呢,你们有事找她就行了。”
那之后,小龙的确是很少见面,就连微信圈也很少露面。他偶尔会发自己干活的视频,配上励志的字幕,使人看了放心。第三年大年初一早晨,收到小龙的拜年的微信,说自己在家过七天就上班了,几家子学区房房主急着住,他和师傅要急着赶活呢。
此后,虽然小龙与我通信往来日渐稀疏,我还是觉得高兴。对于扶贫干部来说,怕的不是扶贫对象不找你,而是怕扶贫对象频繁地找你。
三年过去了,应该说李小龙家庭是脱贫了,这让我很有成就感。就像当教师的放心那学习好的学生,就像那医生忘记了治愈的病人,我也在忙忙碌碌中淡忘了小龙。
一直到去年,2019年的12月初。有一天早上,小龙来到村委会,拿着一大提包喜糖,给每个人散发。显然是要结婚了吧。小龙特别地给我另提了两瓶酒,说是请我的。
我说:“请我干什么呢?”
小龙说:“请你给我当证婚人。”
“呀!我们的小龙要结婚了?咋这么突然?你年龄还小呢,是不是有点性急啊?”
村上的老会计说:“咱们山里的男娃结婚要早,迟了找对象就困难了,不像你们城里的,三十岁了还说早着呢!农村的三十岁后把钱顶额颅上都难找个下家,小龙虚岁二十五了,不小了。”
哦!原来如此。
“那你媳妇叫啥名字,干啥呢?哪里人呀?叔知道了,也好给你们讲话呀。”
“叔,我媳妇叫莫小红,是广西的少数民族。也是打工的,我们打工认识的。”
支书说:“千里之外,人生地不熟的,你小心上当了。”
“支书,我和我妈到她家去了,订婚的时候去了。人好着呢,就是她爸说咱们宁夏冷得很,怕把他女儿冻了,坚持要在城里头买楼房才允许结婚。”
“那你有钱买楼房吗?”我问。
“有呢叔。我买的是二手房,小面积的,首付百分之三十,中介再帮我们贷款。先结婚,结了婚,把我妈接到城里也享两天福。等我们手头宽展了再买大的。”
“好好好!”大家不约而同地鼓了掌,弄得小龙一脸的红色。
2019年12月13日,农历十一月十八,黄道吉日,李小龙和莫小红在县城的饭馆举办了婚礼,莫小红娘家人对李小龙很满意。
城里过了,乡里还得过。下午,又在李沟招待乡亲,事情过得红红火火,热热闹闹,许多人都喝醉了。听说李家娶了一个南方的少数民族媳妇子,来开眼界的人挤人。莫小红一点也不怯场,敬酒啊,耍床啊,落落大方,云贵方音的普通话,声音甜甜的,引来一阵一阵的羡慕。
我这个证婚人,那天也是格外激动,在城里参与了婚礼,帮着招呼娘家人。下午又回到村里,与村民们喝了一个高兴。啥时候结束的不知道,第二天太阳老高了,才被村主任叫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