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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葫芦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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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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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校长

作者:张玉良

傲立寒雪暗香来

1998年11月28日,寒风已经裹紧了棉袄,小煤炉不敌学生身体释放的温热,教室暖烘烘的,一股混杂着汗腥、煤烟、书墨的味道。宿舍门前结了冰,全校唯一的打水龙头底下仅能放一个水桶,提上水要滑下来,水不足,宁可滑倒人也不愿倒掉水。老师上课,手冻得写不直笔画,只好放声讲课,学生大声应答,慢慢就会暖和。学生还是聪明,脚上套一个塑料袋,或包一片塑料薄膜,不冻伤脚,这是后来学生告诉我的。

这天县委组织部任命干部,原来的校长调县城工作,书记和一名副校长到龄退养,一名副校长任副书记,我和教务主任姚旭东任副校长,平峰中学校长,四年前的三合中学教务主任张忠义任正校长。召开任命大会,张校长也被组织部的小车送进教室,没有会议室,学生到外面冻一会儿。要张校长讲话,他说:“我不当,我当不住。”大家都很明白,新校长的意思一个是不愿意过来,一个是完全中学不好管理,还有一层意思是我不愿意过来,是组织上强人所难,或许还有一个意思是组织任我校长,老师们得掂量一下,必有硬的招数。可能还有一个是想进城任职,供读孩子。我没明白副校长是什么角色,将要干什么,会议结束,他招呼我和旭东,“天寒地冻,你俩辛苦着,我办手续,能不过来就不过来了。”

我还是很明白的,但凡领导调整,一方要接,一方要送,得有点面子,张校长可能也不例外。可为难我和旭东了,没有校长,我们怎么干,只能是自己努力工作,看住门,守住自家一亩三分田。值此之际,农村教师设法进城,优质生源也往县城集中,初中只能收十元学杂,高中收四十元学费,一年连水电费都难以开支,冬天取暖两疙瘩炭要节约再节约,熬到十一月份生火也是业内规则。我们商量,赶紧给校长腾房子,天塌下来有大个子顶。

张校长在平峰中学任校长,带着没有工作的妻子,供给三个上初中的孩子,日子之清苦可想而知。一家五口,怎么住?前面有一间土教室,中间一隔,一间盘了一眼土炕,支了两张木床板。迎接校长的房子有了,炕也暖干了,与平峰中学沟通,我们的校长可以送了,当然我们还要接。一日,一辆大汽车拉着校长一家,还有送的二十多名老师。车厢里是手工包的旧沙发一对,有喜字的木箱两个,几包书,一辆旧自行车,总之找不到一件值钱的东西。后来他不无激动地说:“张老师,你俩太好了,我过来有眼热炕。”“有啥好的,炕精味大,住一宿满身的炕精味。”我遗憾地说。

他一般不称我副校长或校长,可有一次一位老教师叫我张主任,因为我兼任总务主任,校长生气了,“你老不清醒,人家是县委任命的副科级领导,哪里的主任!”在西吉,称呼职务要称呼最主要的,甚至连“副”字不说,所以老师称呼我张校长,为了区别正校长,称呼他为老校长,学生也习惯称呼老校长,比如问学生“你干啥去了?”“老校长叫着去了。”不过我还是称呼他为校长,或张校长,因为他不老,当时只有四十二岁,正当富年。可他身体消瘦,似乎营养不良,抽香烟很少,茶几上放着一盒烟,“抽烟”,自己却卷起了旱烟。卷烟纸放在一个没盖的木盒里,中间隔开,一头放卷烟纸,一头放旱烟叶。卷好旱烟,还没舔着粘住,问来者,“吸一棒子黑面的咋样?”“降不倒,你吸。”他自己舔着粘住,拧掉搓住的一头,火柴点燃,吸一口,吐出烟,那种满足,真让我这个不吸烟的眼馋。吸几口,还有近一半,掐掉火,架到耳朵上,要吸时再点燃。你能看到,他耳朵上经常架着的旱烟卷。遇上家长来找学校的麻烦,遇上老师来讨公道,遇上上级检查,你吸你的香烟,我抽我的旱烟,你一口,我一口。

单干以后,为了能帮种家里二亩薄田,他申请从当年人人向往的西吉中学调到三合中学,从人人夸的“张化学”变成三合中学教务主任,有老师称的“张教头”,负责一所完全中学近百名教师的教学工作。94年平峰中学非常困难,教室用木桩顶着,白天上课,晚上学生住宿。他任校长,还带初三化学,中考均分全县第一,不得不让人神奇。其实,“无他,唯手熟尔。”午饭后就到教室给学生辅导,讲得是口沫飞溅,忘乎所以。在农村,考上学就意味着有一份工作,吃皇粮。

一日,高中化学的一位年轻教师说:“校长老师傅,我做一个化学实验,怎么显示不出那个颜色?”这样的称呼意味着他是老校长的学生。“你把某某药品多加一点颜色就明显了,学生看得明白。”我佩服他对化学教学的精熟,原来“张化学”名不虚传。基于他的教学实绩和管理,上级领导还是让着他几分,爱护着他,也就胆敢在任命会上发牢骚,老师也看到他把上级领导都敢顶,对自己肯定是严厉的,心里嘀咕“小心着”。

到三合任校长,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只是起得早,睡得晚,事无巨细,亲力亲为,闲暇时间也开玩笑。“老校长,皮袄咋不穿了?”“我发现三合不冷。这件皮衣是三个月工资静宁皮革厂缝制的,绒领,二毛皮里,蓝卡机面子。穿上转丈人好体面,不知谁的烟巴巴烧了一个洞。”“家里的几天没给你饭?”“哼,你们年轻人怕老婆,我们是老婆怕。”

新校长必定要抓教学,如何抓,他有他的办法。把一学期的学杂收集起来,到兰州购买了一台手摇印刷机,视若珍宝,印卷子不让我们动,摇一圈印一张。看着他站着摇,还是挺悠闲的。“校长,我摇摇。”“你年轻人不行,要摇匀,上油才合适,还是我来吧。”心里想,都是摇一圈,还有啥学问。全校千人的一次考试要摇出两三万张试卷实在是大工作,别人早都睡了,教务处还刺啦刺啦地印卷子,灯光下,老校长鬓角的白发闪着光。为了替换他的劳作,我决定摇一下,争取到了他的信任,我开始摇,胳膊抬起,一圈一圈尽量摇匀称。摇开始的一半百张还是挺好玩的,可后来胳膊酸,站不住,这还是硬功夫。自此,非万不得已,都是他摇,我看着,或者欣赏,一圈一圈又一圈,节奏单一但明快有力。那时很少有资料,农村学生也买不起,学生的考试卷,特别是高三的一次一次模拟都是老校长一圈一圈摇成的,看似简单,其实艰辛,“咱乡里学生没有题做,印些训练一下是必要的,多考一个大学,咱印刷机的本就来了。”这年高考,不仅护住了光头,还有重点考上,成绩比县城的一所还高。他说:“咱农村孩子攒劲着呢,咱考上一人,县城高中要全考上大学。”今天,键盘上一点,印刷机就自动印刷,要印多少就多少,实在是今非昔比。

汗水浇开四季妍

校园是土路,有以前土地庙前的一棵大槐树,还有好多榆树,这样的打扮,是典型的农村学校。他任主任时在北京景山学校学习过,那可是如雷贯耳的学校,毛主席关心的学校,邓小平“三个面向”题词的学校,是见过大世面的。他说:“景山学校的松树可好了,咱啥时候也栽几棵?”我说:“咱这地方十年九旱,栽不成松树,柳树、杨树、榆树最适合,只是冬天不见绿色。”“能栽成,潘家沟的李家搬走了,门前有几棵松树,走,咱抬走。”至于是怎么交涉的,是给了邻居几个钱,还是偷着挖,我没有深究,总之是炎炎夏日的正午,我们都没有吃饭,他、我、总务主任、老杨,拉上学校的木架车,行了四五里地,来到一个半山腰的旧庄院,门前长着三棵半米高的松树,房顶都揭了,能搬的东西都搬走了,可能这三棵树不好搬才守着。我们到时,村主任也到了,“都挖着去,没人管也就死了。”树小,坑挖得很大,旋了一个直径半米的土块,主根、侧根都在土块里,用旧塑料袋子包住,绑好,防止根系上的土抖掉。抬到车上,车上只能拉两棵,也就挖了两棵。太阳炙烤,走得满头是汗,老校长脸上黑赫赫的,念叨:“都说六月天栽不活树,你们说能栽活吗?”我不知道,也就没有回答,老杨说栽不活,有的说不一定。拉到学校,挖开坑,栽下去,把原根上的土抛到坑里,转好树的方向,向阳的一边枝叶繁密一些。他一层一层洒土,说不能压实,要用水渗。等课外活动,抽了一个班的学生,河沟里担了十几担水,他一桶一桶地浇,水把土渗下去一截,直到上面澄下了一汪水。

一日下雨,他把树周围洼处的水一铁锨一铁锨地往树坑泼,雨水淋湿了他的衣服,我走过去,给他打伞,他继续舀水,似乎不知道我给他打伞。一会儿转过身子,“天雨水浇树好,有氮,树肯活。”我心里想,树不由它活不活,你这种精神它不活能说过去吗?以后的岁月,只要是雨天,雨浇他,他浇树。一次,有人找校长,说在前面,可就是找不到,说那个浇树的就是校长。在外人看来实在不像校长,而像一个农民,或者勤杂工。

一次演讲比赛,一位学生写的是正校长浇树副校长撑伞的细节,挺感人的。自此,复旦支教的研究生给我和老校长写了一句广告语“黄金搭档”。十年后,我任校长,松树已有二层楼高,浓荫如盖,鸟雀翔集。

动员每个学生拿一棵树苗,一把花籽。榆树、柳树,各种各样,不知怎么弄来的垂柳,还有花树,组织学生一个班一个班劳动栽树种花。但凡栽树,要挖一米见方,一米深的坑,有时挖坑,底下有砖块、混凝土等,高中学生力量好,磨得手上起了血泡,染红了铁锹把。学生一担一担地担水,他一桶一桶地泼。上千名学生,拿来的花各种各样,种在一处,姹紫嫣红,别有一种美,一股香。

找他总能在花园里找到,拿着铲子除草,拿着剪子剪树,拿着扫帚扫地。办公室的地拖得很干净,拖完地的水很脏,手伸进去洗,洗完用抹桌子的毛巾擦干,叠放好。千人学校的勤杂他干得风生水起。

学校要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土房子拆了,他组织学生把碎砖块捡起来,甚至把推到河沟畔的碎砖都不放过,一块一块地找来,叫了一个做零工的铺走道。匠人铺,他运砖,灌砖缝,清扫,不规则的砖铺成规则的地面,天下雨,不再泥泞。他跟老师开玩笑:“唉,咱两个钱灌砖缝了。”2005年组织考察我,要校长答应放我,结果公示时我任党支部书记,没有调出,他感慨地说:“年轻人还是去外面发展着好,我就坐到退了。”我说:“不去也罢,我住的房门前刚铺了碎砖,雨后红赫赫的,这新路还没走呢,哪儿挣的都是工分。”我自己解脱,但他知道农村老师都调县城工作,带孩子读书,想着还是调县城好。

“我当校长,自己的娃娃耽了。”他说。他有三个孩子,儿子小春、小强,女儿小娟,我不知道是心疼孩子起的名字都带小字,还是他心中总希望从小事做起,时时讲小。三个孩子都随他工作的地方读书,后来上的中专、专科学校,现在都有工作了,而且发展得很好。上次跟我电话:“我们一家都为抢着哄孙子闹别扭呢,亲家要哄,小春妈要哄。”

三个孩子上学,一个比一个小一两岁,到他宿舍,碰上吃饭的时候,冷不防会给你端一碗饭。我碰上的多杂粮,特别是莜豆面面片,调上酸菜,里面土豆块很大,煮得很香;有时煮土豆,放着一股大葱,一碟盐;有时是烙的饼子,炒的土豆丝,加一碟咸菜。吃他家的饭,少不了夸一句,“香,真香!”“咱家有专业厨师呀!”他总能把艰辛变成轻松和诙谐。

大爱无私暖心间

他也召开教师大会,传达上级文件、领导讲话。但更多是训导:“你养的你老子要人教好,你把人家孩子教不好行吗,当老师不能卖良心。你不要看学生憎恶,人家爸妈都看着心疼得很。”训令学生也是高喉咙大嗓子,“你不好好读书,亏了你爸,你的爸妈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供给你念书,你不学习,不要说对不起国家,对不起父母,也对不起自己。”批评学生严厉,一副要打的架势,语言也多有重骂的成分,因此学生也很害怕,看见老校长躲得远远的。奇怪的是全校哪个学生在几班,学习咋样,甚至连父母的情况了如指掌,常指着学生给我说:“这家伙的爸是个好吃懒做的家伙,儿子攒劲。”

每晚值周,他总是陪着老师,学生入睡了,我也回去睡了,正当我要进入梦乡的时候,他又去查学生,听见他的脚步声,有时还能听到他的咳嗽声。冬天,他常常感冒,熬夜,眼睛布满血丝。第二天,我问:“校长,咱检查完了你还查啥?”“你们查完了,我到房子衣服脱了,睡不住,一想有一间宿舍灯还亮着,我不放心。结果你看,还有火炉盖没盖好的。”有的学生添煤,忘记盖盖子,有的暖了手也忘记,后来硬性在通风玻璃上裁割了一小片,他还是每晚再检查一遍。冬天的夜,更加寒冷,他的耳朵冻得干硬。上操和指挥修水管,我往往冻得耳朵疼,用手焐,他说:“我们的耳朵冻干了,冻不疼。”一校之安全,系于校长,这不能不说是千斤重担。

与老校长共事,你有很多角色,似乎他是长辈,你是晚辈;他是哥哥,你是弟弟;他是老师,你是学生。这些角色更多是融合的。他不会讲普通话,也不讲,土话说得还是挺标准,本地味很浓。复旦大学研究生支教每年都有一批,弥补学校师资的匮乏。老校长跟他们交流,我用西吉式的普通话翻译,比如“你们来咱就是一家人”,支教队员还是听不懂的,但很快体会到老校长的关心,手把手教他们生火,手把手教他们续火,手把手教他们担水。冬天,他会叫上我,检查安全,特别是炉子是否冒烟。一次,在学校办公室,其实还兼校长室、教务处、印刷室等,我们围着炉子取暖,那是一个称烤箱的火炉,比一般炉子大,散热。他说:“张老师,明天把这个炉子换给支教老师,支教老师南方人,到咱这儿不容易,要跟咱的子女一样心疼。”第二天,我换了炉子,办公室冻了许多,但心里暖和了许多。

不知不觉他跟支教老师用普通话交流,不需要我翻译了。支教老师也向老校长学一些方言,他们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能听懂老百姓的话,也能说老百姓的话,这种改变有说不出的融洽和快乐。老校长的改变,告诉我,只要用心,没有不能改变的。可中央电视台、中国青年报、解放日报、宁夏卫视等媒体采访,他都会说:“咱的忙三下,没说的,你给说一下。”只好我接受采访。

“普九”验收,学校统一定做了西服,年龄大的总不习惯穿,老校长率先穿上,打上领带,布鞋跟西装也没显出不搭配,别有一种时髦,自此,他这身行头不下身了。“普九”验收,学校评为固原市先进集体,他也评为先进个人,给他奖励了三千元。一日,他给我说:“你把学校所有老师叫上下一顿馆子,就用奖励我的钱。”我说:“你就贴补一下生活吧!”他说:“咱大家的功劳。”他主意已定,我只好照办。老师吃得欢,吃得饱,都说校长把咱当亲人。

支教老师,包括复旦大学团委书记尹冬梅、高天,党委书记秦少德,副书记陈立民、副校长许征等都非常感激老校长。老校长退养后,二次支教的张阳给我说,要看望在红寺堡区退养的老校长去,车费他们出。端午假期,我带支教老师看老校长,他穿着红背心,骑着摩托车接我们,亲热得胜似一家人。第二天我们返回时,他包了一袋子煮鸡蛋和烙的饼子要我们带着路上吃,实诚之至。2015年,他退养七年后,拗不过复旦支教老师的盛情,去复旦大学访学。其实是高天、沈东川、王昕等三合支过教的老师自费请校长上海转转,我也很支持,只是因为工作忙,没能陪他。他从上海回来,历数了支教队员没有忘记三合,没有忘记他,抢着招待他。我也分享着这种幸福,这种满足和感恩,往往是受恩者在报答,在感恩。

胸怀虚谷节气高

我和老校长同时任职十载,他任正职,我任副职,后来又兼任书记。这十年里,土地变成了砖地,土教室变成了楼房,从农村孩子连课本费和十元的学杂交不起到两免一补,营养早餐,免费午餐,到国家义务教育经费保障,到最美的建筑是校园,最向往的地方是学校,教育彰显公平,教育彰显未来,教育脱贫实现教育梦、中国梦。我能回忆起最困难的时候,他宁可苦自己也给困难的学生免学杂,给学生奖励,通过复旦大学支教队联系资助,圆了学生的求学梦,在三合没有一名学生因贫困而失学。我还清晰地记得,我们提着手电,硬让学生在一张一米五的床板上挤三人,两张床板再加一人,睡不下必须一倒一顺地睡。我清楚地记着,晚上值班他熬红的眼睛,他掐掉的旱烟头。清楚记得晚上巡查,他额头碰到校园的铁栏上,我一摸,有血样的东西,他还不忘开心,“这家伙碰得我眼冒金星。”我永远记着,一次干部三讲理论考试,我和他住一间房子,睡梦中喊:“张老师,这哪个班的学生没念书,你看老师上课着没有。”我惊起来应答,他仍继续他的梦语。原来,他每夜都在讲梦话,一直到他醒来的时候。等我醒来,他已起床,点燃一根旱烟,泡好一杯茶。我清楚地记得,坐着班车,土路的灰尘浸染了他的白发。我也清楚地记得,一件蓝色的军干装穿得掉了色。我清楚地记得每年张榜亲自拿起毛笔书写,点红,是很美的字帖。

我和他共事的十年里,没有发生过一次争执,连上级领导都说“不忍心让我们分开。”现在回想起来,是他对我的包容和教导,对事业的忠诚和奉献。一次教育局来人,下午快上课了,他喊我,我说怎么没早叫我,他说,你很辛苦,中午要睡一会,我陪就行了。我才知道,连中午我要睡一会的习惯他都保护着,我不知道,以后工作中,谁还保护我午睡呢!

两个人一起任职十年,也是挺长的时间。2008年,他到龄退养,我任校长,他说:“各方面我都放心,就是水我不放心,走我给你交钥匙,教你抽水。”他把我领到河沟的水源地机房前,一平米见方,打开门,一边说,一边演示,“先推起三相闸刀,再推起抽水闸刀,抽水不超过十五分钟,要抽歇十分钟再抽,关时先拉下抽水闸刀,再拉下电源。”“这个关系到千人用水,不敢马虎。”“这台水泵是复旦大学物理学院王迅院士捐的,不敢烧。”这十年,从河沟担水,到抽水,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最记忆清楚的是三九寒天,他指挥接水泵,修水管,用钢钎撅开动土,每个细节都要亲自过关才放心,往往浑身是泥,脸上是泥。我接过钥匙,觉得还是很沉重,怕托付不当。

2012年以后,上级组织要求以前领导岗位退养的干部必须上班,他从红寺堡搬迁地赶回学校,听从学校安排。“领着国家这么高的工资,上面咋要求我咋干,不难为学校,不为难你。”他每天起得很早,仍是以前任校长时的习惯,搬一条凳子,拿一把剪子修剪树。院内绿树成荫,书声朗朗,槐花飘香,他也快乐地工作着,每晚有很多的老师找他说谈,笑声塞满小屋。

2015年8月,我从校长的位置退了下来,他也办理了退休手续。很多故事在我心里萦绕,我能回忆些什么,总想找些伟大的感人的东西,但总是找不到,只能是这些琐事。他在四十年的工作历程中,没有发表一篇论文,在二十五年的教育管理岗位上也没有创下什么治校思想,但有一所一所的学校呈现给山沟,有一批一批的学生成长成才,有一棵一棵的小树长成风景,有一个一个老百姓述说他的故事,也就很足够了,很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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