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驻站内刊征文参赛作品+《烛 照》
李 敏
芳草萋萋春已尽。
忙完刊物分发邮寄、稿酬支付等杂务, 案头又摆放新一期需要编校的稿件 。可能 是连日来忙累的缘故,思维竟然一时集中 不到看稿上,原本发酵在心底的思念却跳 荡心头:想父亲了,很想! 索性将稿子放到 一边,我要把五月的思念以另一种方式倾 诉——
1991 年 8 月,父亲从海原县杨明中学调 到固原地区文联工作,身份由中学语文教 师变为《六盘山》文学期刊编辑。
其时,我在杨明中学上初二 。 早在这 之前,我翻过父亲书架上的《六盘山》,并认 真读过父亲发表在上面的《车户》《浪涌千 叠暖心头》《橄榄是什么味》《院墙春秋》等 篇章 。那时,我们的课外读物稀缺,我曾偷 偷拿了《六盘山》给同学看,记得有同学指 着父亲的名字问我:这真是你爸吗? 时至 今日,我还清晰记得罗致平的《瓦罐》,韩聆 的《苜蓿》,王漫曦的《包红指甲的女人》,李 银泮的《教师节的礼物》,刘建芳的《男女之 间》等文章中的一些片段 。 还有小时候听 的故事,像《毛野人》《放牛娃和金豆》《长人 和短人》等收录在《六盘山》的《老龙潭》栏 目 。任光武、屈文焜、王漫曦、李云峰、李正 声、戴凌云这些编辑的名字,也是那时隐隐 留存于记忆。
1994 年,我考入固原师范 。 课余时间 常去文联找父亲 。文化街与西关路交叉路口西北角上的那座四合院,给我留下温暖 深刻的记忆 。 父亲带我到办公室,让我帮 忙擦窗玻璃,洗沙发套,整理旧报刊 。在那 里,我认识了微胖的王铎老师,健硕的屈文 焜老师,还有朗声大笑的王漫曦老师、谦逊 随和的郭文斌老师、安静美丽的闻玉霞老 师,他们都是《六盘山》的编辑,他们的书桌 上,常摆放着正在编校的稿件,落满红的黑 的笔迹,他们谈论的话题,永远是作者、稿 子和刊物 。 在那里,我还见过拜访编辑的 不少文学爱好者,有农民,有学生,有人神 色羞赧,有人态度谦卑,编辑老师面带微笑 递上的一杯清茶,让来访者顿时轻松下来, 或长或短的交谈后,他们留下捏在手里或 装在衣兜里的稿子,带着感激之情离开。
也是在那里,我沐浴到文学元素的辐 射 ,感受到文字的魅力 ,萌发了写作的念 头,并悄悄拿起笔,写下分行的句子 。我给 《六盘山》投过很多稿件,都被父亲“不用” 了,为此,我还闹情绪 。如果说文学之梦始 于诗歌,我第一次发表于《六盘山》的习作 就是诗歌《在想象中流浪》。 拿到样刊,看 到自己的名字,心跳得厉害,再看那些熟悉 又显陌生的文字,编辑老师做了很多修改 。 师范毕业,我回乡下做了一名中学语文老 师 。工作之余,写一些小文章,大多是校园 素材 。 当时,我订阅的《宁夏教育》杂志设 有“教师文苑”栏目,读过该栏目的一些文 章,感觉自己的文字挺适合其风格,就尝试投稿,没想到《藏起来的爱》《永远的辫子》 《我们之间》等几篇相继刊发了 。后来,“教 师文苑”栏目改为“杏坛人生”,我的一些文 字也在其中发表,我或明或暗向父亲炫耀 过这些成绩 。 某次,一向不用我稿子的父 亲竟然向我约稿,说有一期《六盘山》拟设 “先生的手语”栏目,征集教师作品,让我准 备一篇 。 口头说过之后还寄来正规约稿 函 。 自然,我慎之又慎,将自己打磨多遍感 觉不错的稿件寄给了《六盘山》,过了一段 时间,就看到了新一期《六盘山》,我的《课 桌上的小油灯》刊登其间 。我暗自琢磨过, 父亲大概还是觉得我有了进步,写的东西 符合《六盘山》的发表标准,才向我约稿的。 那期《六盘山》被同事们轮流借阅,有几位 老师还在作文课上把《课桌上的小油灯》读 给学生听 。那时的《六盘山》,在乡村学校, 也算别样的风景,那缕淡淡的书香可否在 一些心灵荡起涟漪? 可否根植下一粒文学 的种子?
父亲当编辑是尽心尽力的 ,在《六盘 山》躬耕十余年,为人做嫁衣,惜才敬人,力 托俊贤,将生命中最好的年华献给了他热 爱的事业 。 他退休之后,曾在一篇纪念文 章中写到:“我在教书之余,出于爱好,也写 些文学习作,在《六盘山》发表过几篇 。 后 来,主持刊物的常务副主编屈文焜曾对我 说过,正是从来稿和信函中,他们看出我的 文字比较娴熟,语感较好,适合做文学期刊 编辑,就选中了我,我本人也愿意从乡下进 城 。就这样,经李正声、屈文焜两位良师益 友前后亲赴海原斡旋协商,我于 1991 年 8 月调入固原地区文联。”时隔多年,当我成 为《六盘山》的一名编辑时,回首过往,我觉 得是一份特别的机缘,让我们父女情系《六 盘山》。 2006 年,我从海原李俊中学调到固 原市文联,和当年的父亲一样,成为《六盘 山》编辑队伍中的一员,忝列其中,我自知才疏学浅,能力有限,经验不足,惶惑在心。 我常常告诫自己要不断努力,加强学养积 累,兢兢业业做好自己的工作,不敢有丝毫 的懈怠松劲。
初到文联,父亲承担的具体工作是《六 盘山》散文编辑和《文联十年》一书的资料 汇编工作 。 我到编辑部工作后,曾仔细翻 阅过这本小册子和其他资料,整理出其中 关于《六盘山》的重要记载——
1982 年 7 月,自治区党委宣传部批复同 意固原地区文联创办综合性文艺刊物《六 盘山文艺》,限内部发行,季刊 。 1982 年 7 月 出版第 1 期《六盘山文艺》(创刊号),刊有 《发刊词》。 1984 年第 4 期,《六盘山文艺》取 消了“内部试行”字样,成为公开发行的文 学季刊 。 1985 年第 1 期开始,《六盘山文艺》 更名为《六盘山》。 1988 年第 1 期开始,《六 盘山》由季刊变为双月刊。
1998 年第 1 期开始,《六盘山》封面由黑 白印刷改为彩色印刷,不仅仅是外包装发 生了革命性变化,本期《六盘山》的出刊面 世,更是具有里程碑意义 ——西海固文学 的大旗高高举起 。 时任主编的马吉福先生 以《关于文学的西海固与西海固的文学》为 题,有如下寄语:我们以旗为题汇集一本散 文,连同我们的自信和新年祝愿一并献给 读者,今日西海固文学队伍的骨干已齐集 在这一面旗下了,你打开第一页,就可以从 排头兵检阅下去——石舒清、王漫曦、左侧 统、南台、李方、郭文斌……那一期,近三十 人关于西海固的文章刊发,向外界宣传了 一个别样的西海固。
2001 年第 1 期《六盘山》,刊发了《关于 命名“西海固小说暨诗歌双‘十星’”的决 定》。 了一容、马存贤、牛川、火会亮、古原、 李方、李银泮、穹宇、郭文斌、拜学英十人为 “西海固小说‘十颗星’”,王怀凌、方石、冯 雄、杨建虎、张嵩、虎西山、泾河、单永珍、周彦虎、郭静十人为“西海固诗歌‘十颗星’”, 即“双十星”。这一串名字,从此被叫响,他 们从《六盘山》出发,一路辛勤耕耘,已走得 更远。
2002 年 7 月 6 日 ,固原撤地设市庆典 日 。 撤地设市,历史盛典。《六盘山》,一份 文学刊物,承载不了 189 万回汉人民的深情 祝愿,而以“市庆小辑”的方式,为读者留住 那永恒的瞬间,却成为永远的纪念 。 其中 时任《六盘山》主编的火仲舫先生撰写的祝 词《腾飞吧,固原》,囊括古今,征引宏博,诗
意盎然 。历史节点,留有痕迹,自然是一份 文学刊物所拥有的情怀,所做出的贡献。
从知名大家到文学新人,从作家档案 到艺廊,从分体裁的作品小辑到重大节庆 纪念小辑……《六盘山》记载了历史,铭记 了岁月 。 政治的、经济的、自然的、人文的 固原,在《六盘山》里,大抵都能投射出来。
《六盘山》,从创刊面世到现在,风雨 37 载,一日一日,一年一年,一期一期,叠加成 永恒的记忆,累积成丰硕的果实 。 毛体的 “六盘山”,从创刊沿用至今,所携带的独特 之灵气,让《六盘山》有了云卷云舒,有了花 开花落,有了一本刊物需要被仰望的高度, 有了向外界宣传固原的内蕴和底气。
在文联简陋拥挤的库房,我不厌其烦 翻拣那些封存的旧刊物,它们老旧,蒙尘, 丝毫不起眼 。 透过岁月的烟尘,我轻轻摩 挲,嗅着久远的印油混合着灰尘的呛鼻气 味,一遍一遍翻看,那些熟悉或陌生的名字 闪现在眼前,牵扯出记忆中珍藏的某一面 孔,以及某段经历 。是啊,它们内在的熠熠 光辉 ,永远不会被时间淹没 ,不会被旧尘 掩盖。
上世纪 80 年代,宁夏南部山区 70% 的 人口还没有解决温饱问题,但固原的父母 官没有忘记老百姓的精神食粮,克服困难 创办了一份文艺刊物 。 因为这份刊物,埋没于固原乡下长达 20 年之久的北大才子米 震中被“挖”了出来 。 因为这份刊物,《六盘 山》原副主编任光武重病弥留之际还惦记 着刊物的命运,在留给组织部门的遗书中, 他希望领导重视这块文艺园地,增加必要 的投入 。 因为这份刊物,西海固一批文艺 青年迸发前所未有的激情,天地星月,家国 自我,被抒写,被描画,被拍摄,被吟唱,这 片土地上的生息流变,悲欢离合,留存的方 式有了更多可能 。 因为这份刊物,西海固文学的旗帜高高飘扬,成为向外界宣传固 原的另一张名片……
《六盘山》曾因经费短缺,人手紧缺,没 有办公地点,也因违反有关规定被责罚,经 历过这样那样的困窘,历经数次整顿却从 未停刊 。从文化街与西关路交叉路口西北 角上的四合院,到老行署院内的二层小楼, 到市林业局一楼,到市行政中心大楼二楼, 到市机关事务局六楼,到固原报社三楼,文 联几易其家,《六盘山》编辑部跟着搬至不 同地方,但不管搬到哪里,办刊人的初心未 变 。从内部试行到公开发行,从手工画版 到软件自动排版,从季刊到双月刊,从黑白 印刷到彩色印刷,从 56 页码到 184 页码,经 历多次改版,从第 1 期到第 209 期,办刊经 费逐渐增加,作者稿酬也不断提升,这样的 变化和积累,是历任领导重视的结果,是一 茬又一茬办刊人努力的结果 。作为一份市 级文学刊物,我觉得《六盘山》是了不起的, 它有眼光和胸怀,有谋略和智慧 。 它是摇 篮,是平台,本着发现和培养文学新人,维 护本土文学生态,反映当下生活,记载文学 思潮的初衷一路前行 。 文学存在几千年, 但文学期刊的历史并不长,在岁月长廊中, 《六盘山》以独有的面貌和气质坚守了属于 自己的阵地。
古雁岭西侧,行政中心大院,固原日报 社楼里,有属于我的一间办公室,写字编稿困了,我揉揉眼睛,伸伸胳膊,起身下楼,站 在院子里的紫槐下,时值五月,满树繁花, 清香四溢,我深深呼吸,将目光移向远处, 遥望白马山陵园方向 。 这个季节,那里草 木葳蕤,鸟鸣声声 。 父亲,可否知晓,我深 情凝望? 您温暖的双眼,是否也正望向我? 我想告诉您:今年第 3 期《六盘山》已出刊, 我又学到了一些东西 。 我记着您的话:无 论技术设备如何更新,加强个人的知识积 累永远不会过时,广博的阅读视野和深厚 的国学根基是文学期刊编辑必备的基本素 质 。 我更记得您的一联寄望:家风永继勤 事农桑衣食定不缺,父志当承遍览诗书气 质自儒雅……
像一根被抽出的丝线,思绪缓缓拉长。 那些过往慢慢聚拢 。我曾陪着父亲用锥子 和线绳将一年几期刊物缝订起来,又用牛 皮纸糊了封面,再工工整整写上“xxx 年《六 盘山》合订本”字样 。我也曾跟着父亲冒着 风雪去“跑”《六盘山》的发行征订 。我还跟 着父亲去田间地头给老乡赠送刊物 。在乡 间异常安静的夜晚,简陋的书桌上,我一遍 又一遍读着编辑的来信 ,认真誊写稿子 。 从学校收发室拿到散发着新鲜油墨气息的 《六盘山》,看到自己用心琢磨过的那些文 字变成铅字排列其中,暗流涌动我心 。 而现在,身为《六盘山》人,我编稿子,给我的 作者朋友们写信,交流,探讨,或直接或间 接从他们身上学到很多为人为文之道 。一 切美好的事物都是曲折地接近自己的目 标,念过往,惜当下,唯有心怀感恩和敬畏, 多一份真诚和智慧,多一份辛劳和谨慎,才 会有不竭的动力,才会继承历任《六盘山》 人的优良传统,把这份刊物办好。
我曾在一个需要具体介绍自己职业的 培训班上这样推介《六盘山》:在固原,我们 有青山绿水六盘山,我们也有文脉荡漾《六 盘山》,要翻越六盘山,更要翻阅《六盘山》, 用脚步丈量六盘山,让心灵游牧《六盘山》。 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六盘山》里 乾坤,笔墨诉说世相 。 我是《六盘山》的一 名编辑,欢迎大家游玩六盘山,欣赏《六盘 山》。《六盘山》携带的光芒,是普通而平凡 的,却也是独特而高贵的 。这份光芒,烛照 着我,也照亮更多人的精神世界。
这些文字,似乎变成一件神奇的容器, 收纳盛放了我浓稠的思念。
雨后天霁,夏风温润清爽,拂过苍穹, 拂过山川梁峁,拂过我心,生活的另一种力 量由此滋生,可是来自深爱我的父亲? 可 是来自沐浴我的《六盘山》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