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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葫芦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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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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痕迹

痕迹

林混

魔幻

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睁着眼睛在想,看着电脑、看着书、看着天花板,还在想这个问题。我闭着眼睛,像个哲人一样在思考、在回味,还在想这个问题。

有一天,我要去北京参加一个培训班。临走之前,我收拾这收拾那,害怕把什么东西遗漏。更重要的是我向北京几个没有谋面的文朋诗友发消息,说我要来北京了,我似乎想对全天下的人说,我要去北京了。这时,我接到了一个电话,说他是谁谁。我有些吃惊,我没想到他会给我打电话。他是一个县的一位领导,他能给我这个小不点打电话,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他问我在哪里,我说在火车上,快到太原了。

他哦了一声。哦,那好,咱们在一块培训,那你明天到北京了联系,中宣部有我的一个同学,到时一起吃饭。

为了行文方便,我姑且把他称为王领导。王领导这个电话,让我从欣赏沿路景色的状态中回到了现实。他和我都是一个省的,相距二百公里路程,根本就不认识。他是看到培训通知单,上面附有电话的。我当时也想给这个王领导打电话,毕竟一个省只去了我们两个人,但想着我和人家之间的差距,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说要和中宣部的人吃饭,我就忐忑忐忑的,这是我的上上级啊!

颠簸了二十多个小时来到北京,我已是疲惫不堪。走出车站,热浪冲天。我只想去报到地点睡觉,没有一点心思去吃饭,更何况这么大的个北京,我人生地不熟,在哪里去找那个吃饭的地方。我看着距约定的时间还远,便来到天安门广场上蹓跶。顺便坐在人少的地方,把包里的一瓶矿泉水喝了。包里还有一瓶矿泉水,我想给自己减轻一点负担,想扔掉没有舍得,那是钱买的,我又把那瓶矿泉水喝了个净光。

我涨着肚子来到了公交站点。人家是一个县的领导,我不去,太给领导不长脸了。从公交车上下来,找不着地点,换乘了一辆出租车,师傅看了看我手机上的信息说,不远,一会就到。我在自己的那个小县城,花上五元钱,坐上出租车可以从县城的东头跑到西头。这不,这个师傅说,一会,一会。就一会儿,我的三十八元钱就不见了。我有些沮丧,为了一顿饭,花钱跑这么远的路,真的有点不划算。

落座之后,王领导给我介绍客人,介绍到旁边一个女的,说是他妻子,顺便跟他出来旅游。我那个惭愧呀,走的时候,我给老婆许诺,到北京了看情况,让她和孩子转转北京。她长这么大,还没有去过北京,我倒是去过一次的。

看着王领导和妻子恩爱有加。我就想自己,我应该也让老婆娃娃和我一起来啊。这培训一人一个房间,管吃管住,只花个路费就可以了。直到培训结束,我惭愧地回到了家里,也没能让老婆成行。

一天,我在单位写材料,接到一个电话,说了几句之后,我才听出是我的同学小韩。她说,这里最好的宾馆是哪家,我过去住。听到这话,我有点不快,口气怎么这么大?

小韩和我毕业于同一所学校,出来各奔东西之后,多年来,其间只见过一次。尽管听着这话不舒服,但她到了我们这里,首先能给我打电话,我还是很高兴的。

我联系了几个同学去吃饭。

小韩和我在一起读书的时候,后面那可是有一个加强连在追求着她。我同宿舍的小张看到有那么多的人追求小韩,为了打败对手,一次,他喝了一点酒,开始装疯卖傻。来到教室,和另外一个同学设计了一出对白。他俩先是声音小,慢慢的,声音越来越大,大家听出了他俩说话的内容。

你是不是也喜欢她?

嗯……嗯……不。

大声点,喜欢就喜欢,我就是喜欢她,我一定要把她追到手,你可不能给我插杠子。

同学们轰然大笑。

小韩羞红着脸离开了教室。

这一层纸捅破之后,小张大张旗鼓地开始追求小韩,其他人一看小张这么生猛,有几个胆小的觉得这样下去,可能会失人命的,便临阵脱逃了。

五一放假,小韩要回家。我们学校距离车站有十里路,不通车,只能步行。小张早早借了一辆自行车,说好要去送小韩。不料,到宿舍之后,小韩早已被另外一个男生送走了。

小张有些失望,片刻之后,他又打起了精神。对我说,明天她就坐那仅有的一趟车,我在车站门口等,一定要来个瓮中捉鳖,让她跟我走。

第二天.小张叫我去陪他。我俩借了一辆自行车,提前两小时就到了车站门口,在望眼欲穿中,终于等来了这趟车。看着车辆进站,我俩眼睛不眨地盯着往出走的行人。这个时候,我手心里都替小张捏着一把汗。我估计,这会,小张的心跳一定在加速,他终于盼来了他心爱的人,他要带着她回学校,剩下我这个陪罪的,只能步行回去了。

就在这时,别说小张傻眼了,我也傻眼了。

这小韩坐在我班里另外一个男同学的自行车后面,这车站门口往出走是个下坡路,这个男同学洋溢着青春的笑脸,小韩并且抓着他的衣襟,他俩飞快地驶出了车站大门。

小张脸色一片惨白,颓然坐在了车站门口的石阶上,半天缓不过神来。之后,开始喃喃自语,咱们来了已经两个小时了,怎么没看见他是从那进去的。

怎么没看见,小张在不停地追问。

我跟着说了一句粗话。唉,人家怕是天麻麻亮就到了,咱俩来的迟了。

我的同桌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很少给我表露心迹。直到毕业离校的那一天晚上,大家喝了些酒,有抱头痛哭的,有窃窃私语的。我的同桌跑过来给我说他也喜欢着小韩,一直暗恋了三年,不敢给小韩表白,让我这会带个话,说他也喜欢着小韩。

这一下子把我弄懵了。我没想到这老实巴交的同桌也给小韩打主意。

一时,我有些愤怒。我说你这三年真能装啊,你不害怕把你装死。

我的同桌涨红着脸不说话。

我猛地从醉酒中清醒了过来。在一块三年了啊,这一分别,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见面的。我的同桌把他内心深处的感情压抑了三年,这是多么残酷。这个时候,他能给我说这些话,说明他对我是信任有加的,我一定要勇敢地完成任务。

我找空对小韩把我同桌的心思说了后,小韩似乎有些不相信,好像是一种远天远地,小韩的目光有些晕眩。

好大一会,小韩对我说,你给他说,这个时候说这些有什么用。

参加工作后,我的同桌给我来过三封信,甚至急疯了,给我发了一封电报,让我前去他们那里撮合。我心想你们都在一个县工作,很方便的,我何德何能,那能做成这么巧对姻缘的事情。

回味着有关小韩的往事,我们同学几个在一起吃饭,开着玩笑。

我对小韩说,你和我的同桌成了多好,他现在都当了乡长,管着几万人,很有前途的。

小韩听后,一种未置可否的样子。

又说起我QQ相册里有北京的几张照片。我说,那是培训的时候照的,你们那有一个王领导,和我一起参加的,你可能认识吧。

我只能说可能,一个县的领导,下面的人只是在电视上见的。

这时,小韩的电话响了,小韩说是老公给她打的。

我听着小韩喊了一个和王领导一样的名字。我觉得自己耳朵有问题,对小韩说,你老公和你们那个县的领导是一个名字?

小韩噗嗤一笑,他是我家老公。

那一刻,我觉得我快要崩溃了。这世上有着太多的巧合,不可能这么巧合吧。

我有些心神不宁地吃着饭。怎么可能呢?在北京饭桌上的那个女人是谁呢。培训的时候,又在一起吃过几次饭,关心王领导的吃饭穿衣,完全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妻子模样。我一点都没想到她是个冒牌货,冒牌就冒牌吧,竟然冒牌了我的同学小韩。这也太魔幻了吧。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授奖词说是魔幻。我看过许多莫言的小说,和这相比,一点都不魔幻啊。

看着同学小韩开车卷尘而去,我一直愣在原地不动。我愣啊愣,看着天空落下的雨滴,碎了一地。我有些心悸,呼喊了一声,那是微弱的,激不起任何声响。

电影

小时候为看上一场电影的情景是历历在目的。

比我高一级的同学消息灵通,说晚上闫堡有电影,我忙不迭地问:是啥电影?

他眨巴着眼,故作神秘说:白跑游击队。

我一听是游击队,喜上眉梢。《铁道游击队》中截列车、毁铁路、炸桥梁,令日伪军闻风丧胆。这对于一个孩童来说,有着极强的吸引力。如果能看上白跑游击队,不知让我的嘴巴大张多少次?我盘算着一定要把这场电影看上。

放学后,约了三名同学,匆匆前往闫堡。这闫堡距离我家有六里路,我们几乎是一路小跑着直奔而去。

大队部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我们疑惑着互相看了看,有一种不相信的表情。

太阳快要落山了,仍不见来人挖坑载杆子。看见有人过来,我有些心虚地问了问:今晚有电影吗?

没有啊,那人回答。

听说是白跑游击队,怎么没有?我有些不死心地说。

这个时候,我的声音已经很小了,像被压在屁股下面了。

啊!那人惊讶地看了看我,笑着说:白跑游击队,就是白跑一趟,快回家去吧。

恍然大悟后,那是掉进了数九寒天的冰窟窿里,从头到脚都是拔凉拔凉的。

这事过去好多年了,偶尔想起,有些感慨不已。

我现在都能想起同学脸上那种灰溜溜的神情;我也能想像到我是哭丧着脸,节节败退。

回家的路是那么长,长得,长得,走不完。

我恨极了那个高年级同学,恨在心中,只能继续匍匐前进。

现在,不用在露天看电影了,去电影院看电影,早已没了当年的那种兴致。

但终归去了几次电影院。一次,坐在我前面的一对小年轻,确切说是一对小情侣,且穿着校服。他俩的动作,比起这个武打片激烈多了。

我心想我是来看电影的,不是看他俩的。我向屏幕看去,可他俩就在我眼皮底下,挥之不去。

女孩儿把嘴向男孩凑了过去,男孩儿斜了斜身体,没有响应。

女孩儿把男孩儿拉了拉,男孩儿或许有害羞,有障碍,女孩是主动的,男孩是被动的。

这男孩儿有点不上道,一下子惹怒了女孩儿。

啪啪,啪啪,这女孩儿从男孩儿脸上两个巴掌,异常响亮。

我以为这个男孩儿会有反应。毕竟周围这么多人,有的人都已经看到了。

男孩儿僵着,一动不动。屏幕上的人物打斗得难解难分。

女孩儿把嘴再一次凑了过去,他俩吻在一起了。他俩紧紧抓住,去寻找,去沉迷,永不分离。

我把头转向一边了。

我没有忍住,打了个喷嚏,他俩的分离对我是一种敌视。

我感觉很不好意思,我真不是故意的啊!

一个人在成长的过程中,谁没有惊扰过别人,谁没有爱恨情仇,闭上眼睛都能感受到真切的现场,这些,都不是我能完全把握的。

回家

回家。前面是一群羊,挡住了去路。看着放羊人在吆喝,让羊往边上走。觉得放羊人有点面熟,应该过去和他打个招呼。

果然是认识的。

多年前,他是大人,我是小孩。河滩里种瓜,我们在一起看护瓜果。

他认出了我。我俩的手握住了。他说:我都老了,你也这么大了。

我说:我也老了啊,这快得很。

走,到我家。他说。

我对他是有看法的。尽管前面就是他的家,迟疑着不想进去。

他可能有所察觉,使劲地拉我。

我说:你这些羊有一百多吧?

他说:山羊绵羊,总共一百二十六只。

我说:那日子过得很好啊!

他忙不迭地说:走走走,我给你宰一只羊吃。

我心想,这一只羊少说也要一千元,我吃不了几嘴肉,倒落个膻气味。

他一个劲地拉我,只好进了他的家。

那时,为了生计,他摆摊卖老鼠药。队里一老太婆和儿媳吵架,这老太婆想不开,找他卖老鼠药。他看这老太婆神色不对,多了个心眼,给了老太婆一包假老鼠药。

老太婆回去后,穿上老衣,喝了老鼠药,躺在炕上静静等死。一觉醒来,老太婆发现自己还活着。这喝药没有喝死,有点丢人。怒从心头起,爬了起来,拄着拐杖,来到他家门前大骂不止:这个坏怂是个卖假老鼠药的嗷,卖假老鼠药的嗷!

这一吵,引来了许多围观者。大家都知道了他是个卖假老鼠药的,这以后,来向他卖药的雀罗可数,生意直线下降。

有天,我的同学管管找他买老鼠药。他是有愤懑,想也没想,就给了管管一包真老鼠药。

管管是个三年级的小学生。把老鼠药拿上后,倒进了玻璃瓶,灌了些水,咕里咕咚喝了下去,躺在我们常常玩耍的涝坝边上,期间有人看到他翻来滚去的,也没有在意,以为是小孩子在淘气。等到发觉时,经过一番挣扎的管管七窍流血,早已没气了。

放板吃利息是由来已久的。我念小学三年级,就有同学放板吃利息。管管向五年级的同学借了五块钱,每天两角钱利息,一月下来还不上,连本带息变成了十一块,两月下来,利滚利,驴打滚,变成了二十多块钱。在放板同学的恐吓、辱骂下,管管走上了不归路。

我念初三时,七块钱差点就把我压爬下了。往前数几年,这二十几块钱对于一个小学三年级学生来说,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那个时候有一句口号:人民教育人民办,办好教育为人民。要让每个学生交七块钱,好多家庭是交不起这七块钱的。我家也是交不起的,我差点为这七块钱辍学了。现在回想起来,如果那时我辍学了,我的人生肯定是另外一个面目,和如今相比,究竟有怎样的不同,那是无法假设的。不过这也可以顺便思索一下自己的人生,细微之处其实是惊心动魄的。

我和他说起这些往事,他的眼泪直往下淌。

他说:我没有想到管管会喝药啊,他给我说是大人让买的,如果知道,打死我也不会卖的。

我说那个时候人们法律意识淡薄,没有人追究,放到现在,肯定把你抓进去了。

他说:是的,是的,所以我不卖老鼠药了,放羊了,啥也不想了。

人生有着太多的意外。一包老鼠药,让管管还不晓人事就早早离去,管管家人的伤痛是无法言表的。而对于他来说,可能是一生的重负,他早已弯下了腰,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皱纹。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放羊,可能从没有去过县城,可能从没有吃过一顿大餐。我就知道,我们这里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一辈子都是在这里终老的。人生是各不相同的,这样的生活也是一个人的一生。

我和他闲谈着,唯有这傍晚的清寂、蛙鸣、风声,一波一波地涌进来。

我信有天使降临

有时候,一个人坐下来默想,觉得好多人一辈子,都是波澜不惊、按部就班生活,没有多少亮色可言。对于这样的人生,是没有什么可以书写的,即便有点不忍心生命的黯然流逝,记录下来都是一些鸡零狗碎,没有意义。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读书、工作,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回头一望,兀自有些心惊,怎么一下子就人到中年了。使劲地想自己,不由有些悲哀,这半生能够让我值得记忆和炫耀的事情是少之又少的。就像家族中有人提出要写家谱,我在暗夜中自言自语,这写什么啊,我的父母务农,我的爷爷奶奶务农,我的太爷太太务农,还要往上追溯,我就不知道了,极有可能是给地主拉长工的,这到底有什么可谱而言?

我有些不甘心。先人的事情我不知道,我自己难道没有什么书写的吗?我这苍白无力的半生,即便想也要想出一点可以书写的事情。

我想啊想,想起了我念中学时的一件事。班里一个同学喜欢上了一个女生。那个时候,不像现在直接去表白,噼里啪啦的。那是要写情书的,可偏偏这个同学不会写情书,他找上我,要我替他捉刀。

一个不会写情书的人,好比是燃烧的火把,熊熊火光照亮着自己。然而那只是在荒原里独自燃烧,别人看不见,这是很悲情的。

他让我写情书。当我知晓他的秘密后,吃了一惊,他喜欢的那个女生小吴,也是我心中暗恋的。她的学习成绩比我好多了,尤其是英语,每次考试都是第一,而我的英语,说来惭愧,我只会做选择题,ABCD四个答案,完全是蒙的。

英语不会,但我会写情书。面对这个同学殷切的目光,我嘀咕了一下,迅速做出决定。写吧,写封情书算什么,况且这个同学答应给我买一个油饼子。

那个时候,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这么稀缺的食品,这对我来说还是有吸引力的。我替同学写情书,权当是我在给小吴写情书。

我的心意,一笔一划,点点滴滴,落在了纸上。我到现在都能记起其中的一句话:“我真想砸碎我们之间的距离,为你抚去发梢上的雨滴。”

这个同学看了后,说我像在他心中走了一个来回,这话就是他想说的,就是写不出来。我心想的话,我这是借机在表达我的感情而已。

这就是我的初恋。我也是那荒原上一只独自燃烧的火把,小吴根本不知道。我和小吴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我对他的暗恋注定得不到回报。

我年少时笨拙的、不为人知的追求无疾而终,无声无息的流逝在岁月里,慢慢的没有多少痕迹了。

多年以后,我经过她生活过的村庄,想起了她。其实,之前我也想起过她,想在同学之间打听她的情况,但是羞于人言。即便打听着,这都是三十年前的前尘往事了。

但老是想起她。她结婚了吗?她的孩子多大了?这么一想,不由暗自发笑,这个问题太搞笑了,她肯定是结婚了的。

走走停停,我思想着,也许会碰见她:说不定她回来看望父母。离开村口时,回头望望,这都多少年了,当我真的见到她的时候,她是否还能认得一脸沧桑的我?

我以为我在做梦,我想像着小吴的样子。其实我早已经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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