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吟抑或厮守（组诗）

行吟抑或厮守（组诗）

李耀斌

六盘山吟诗台

目光跟着脚步

沿一道深谷

走完缩版的“长征”

即到诗人吟诗的地方

天高如故，云淡如故

红旗更红，依旧漫卷

未曾见得，昔日

诗人笔下列阵成行的大雁

革过命的老枪老炮

静默在一面玻璃后面

斑驳的锈迹像一种凝固的血

在凝视里慢慢复活

侧耳，西风依旧掀动松涛

极目松涛过处

一片浸血的土地

已然碧波荡漾，绿意葱茏

在江南

拥一朵兰花入怀

掬一捧清泉

共饮明月

拽着九尺長藤

在忘情的大峡谷

荡一回秋千

执一支碎笔

吞日月悠悠

吐一曲旷世之恋

斟一杯迷迭香

饮尽千年愁怨

枕一颗石头入眠

以梦为马，打马江南

在风烟里遥望

遥望风烟里的江南

哒哒的马啼踏破江南的小屋

踏不破一颗石头

破碎的梦魇

打马原州

在固原宾馆

和韩文戈聊聊古雁塔

听睛朗李寒，用俄语

清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给刘键打着节拍

听他抱着小吉它弹唱巫昂的诗

被冷硬的生活每日摧残

找不到合适的药

不如写诗

在杨郎

用黑白瓷碗斟满金糜子酒

一饮而尽

在须弥山，相国寺下

摘一颗菩提子

悄悄种在心里

在小西湖

带一本书

登上一截老城墙

这时候

我忽然觉得我和原州离得这么近

却总被一层仿制的青砖牵强地隔开

你从我翻开的一本书里打马而至

相会于夕照残垣

怀揣经卷的人

和他的瘦马

在原州古道

和残损的老城墙，和一个俗子

一个照面之后

夕日即颓，华灯已上

如诗的相遇昙花一现

即被花灯里奔腾的市声淹没

钟南之约

在一座山下

坐卧，抑或行走

前世是一颗石头

今生还是前世的样子

身边是一座山

远方也是

蓦然间，坐卧抑或行走

都可听流泉歌唱

都可览云岚初升

无期之间

山中的老翁飘然而遇

淡淡茶香

盈盈碎谈

都无关前份今缘

镶在一座山上

不问归期

让蔚然松柏植满眼苍翠

和牵连丝萝共话寂寥

还让风雨和时间

反复抚摸，一再凝视

最光滑的斑纹，最粗糙的痕迹

反反复复抚摸着，凝视着

浑身斑驳之间

那些遥遥远远的胎记

醉酒的后半夜

我知道你储着泪水的眸子

微微打滑的舌头

还有你幅度比平日夸张的举首投足

都已经被一种烈性的液体挟持

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的男孩

大言猎猎说着诗歌

也说着粗话

我知道你的愤怒，你的忧伤，你的梦

都已经被一种液体的阳刚和烈性点燃

在这个醉意朦胧的后半夜

我知道一匹烈性的马

已从你的体内脱缰而岀

扬尘的马蹄踏过经卷和世俗

奔向一片原始的牧场

我知道

那个和你一样纯净的黎明

斟满一轮崭新的旭日

在不远处，等你

和你体内的马匹

笨拙的比喻

在手心里锥过孩子的鞋底

在山坡上锥过日月锥过风雨

风雨之后是桃红柳绿

还有拉扯过的谷子糜子

锥进钢筋水泥里之后

两只小脚越来越尖

越像她锥过的两把生锈的锥子

在阳台客厅灶间卧室，一跛一瘸

锥着几十平米的钢筋水泥

锥着一屋子撑高的空

和二十四小时粘住空处的茫然

抽屉里的药越锥越多

还是锥不完锥年锥月的病

她的唠叨锥着饭量

一勺一勺，越锥越少

身上的水被日子和风锥干

越来越瘦瘪越来越弯曲

越来越像她曾经拉扯过的一株谷子

落日慢慢，从阳台上锥到远处

暮色锥起一缕白发

锥过一张枯瘦的脸庞

我看见她，越锥越像我的母亲

和母亲远处的黄土

和黄土背后的故乡

陪一个人散步

小时候我就陪着她散步

只是小时候

我们常常用散步的方式把直路走弯

而现在陪她

却总是想着抄近道打截路

中年以后

浑身的叶子纷纷脱落

一棵树，脱光了叶子

像我写诗的时候丢落了很多形容词

像此刻

在路上走着

我看见

她的脸上

只剩下黄脸婆三颗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