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人间（组诗）

烟火人间（组诗）

李不

如果死了

让天下的沙跪拜

一粒沙就是一个虔诚的头颅

让天下的雨讼经

一滴水就是一字经文

让天下的雪披麻戴孝

一朵雪花就是一片白色的孝巾

让风呜咽

做哭泣的亲人

埋吧，黄土可以埋藏一切

包括我的孤独

放下

像一朵云，放下雨

一座山，放下陡峭

一片原野，放下草木

一条路，放下车辙

像一把琴，放下弦

一杯水，放下沸腾

一堆火，放下灰烬

一座坟，放下肉身

酒是悬崖

有人说走就走

不招手，不回头，不打招呼

有人总是拖泥带水

说好了要走，却一直不离开

那四个跳崖的人害怕孤独，相约一起走

如几个人相约一起去喝酒

酒也是悬崖，我喝过最陡的，六十五度

醉得太重，像坠崖

所有的事都是小事

一个人的生死与悲喜

是多么小的事

一棵树挂果或落叶

不会引起森林的动荡

一场地震或洪灾，多少房屋倒蹋

多少人被掩埋或冲走，依然是小事件

一群蚂蚁被踩踏或被一泡尿冲散

只会引起一小会的混乱

很多大事件，都会成为小故事

人的执念，就是自己的牢笼

越是坚持什么，什么就被囚禁

像一粒文字

没有黑字的白纸

阳光下的雪一样，耀眼刺目令人眩晕

一页白纸，能容下太多的想像

白纸上写满文字，就不会心慌

读书的人，很多时候把自己读丢

丢在文字的森林里

人像一粒文字，落在白纸上

或像一滴墨，滴得过于随意

落下了，就无法更改和涂抹

给体内留几块顽石

不是所有的石头都很坚硬

那些惯于说是、行、好、对的

经不起日晒雨淋，风化成沙土

一座山，应该有那么几块顽石悬着

随时准备落下，让路过的人和爬山的人

心生敬畏

体内的顽石不要全部敲碎

留几块坚硬的东西

给头盖骨，脊梁骨，漆盖骨

二月二

二月二就约一下吧

今天不理头，只喝酒

人面桃花，红得多么灿烂

能举杯的，都是兄弟

薄酒，也有江湖气

谁知道一个人因何而醉

我们不缺豪情，缺得是度数

度数越高，越险峻

像额头，沁出的汗滴容易打滑

我宁愿

如果把所有的雪花编织起来

想一想有多美，有多大

能掩盖多少鲜血、尸体、残垣

而春天的雪再大再好看

还是轻易被融化，流得满目苍夷

一段连接欧亚的管道，外表冰冷坚硬

体内仍然柔软、热烈

42万平方公里的波罗地海

想一想，由多少个蓝色的浪花编织而成

依然没有掩盖住，一场罪行

我宁愿，天空没有卫星只有气球

没有导弹，只有乌云和闪电

我宁愿，地上没有核电只有灯盏

没有民主和政治，只有粮食和生命

失火

我害怕城门失火

殃及池鱼

我害怕邻里失火

引火烧身

我害怕你失火

烧了人间

债务

五千块彩礼

还欠着一千

而岳父岳母，已经走了好多年

一辆租借的私家车，叮叮当当响着

从5公里之外，接了一个最美的新娘

新婚旅行，逃难一样，从西吉到固原

那个没穿过婚纱的女子

用生活的绞转，把自己纤细的身体

一圈圈箍了起来

那些拾不尽的脱发

和摸不平的褶皱

是我一生还不清的债务

文字蚯蚓一样行走

一支笔来不及酝酿，将一滴墨滴在纸上

这样一吐为快的表达

是不是文字的本意

手指敲击键盘

蚂蚁敲打脑壳

是不是在扣问同一个问题

白天害怕黑夜，白纸害怕黑字

蚯蚓在黑暗中寻找，文字在白纸上寻找

它们能不能找到，一致的答案

打开缝隙

把门打开一条缝隙

让光进来

用手术刀打开身体

取出多年遗留的黑暗

让闪电打开乌云

天空落下泪水

让盗墓者打开棺材

取出尸体

倾心一醉

一滴泪在眼眶里含着

落下来

就是一朵雪花

一根弦铮的一声

余音袅袅

像一个千回百转的梦境

这一杯酒啊，我举了好久

能不能让我，抛却万丈红尘

倾心一醉

无题

真得想歇下来，陈年旧事一样

让山的倒影逐渐模糊，不再巍峨

让顽石和水草彻底被淹没

那些被冻僵的事物，一直保持沉默

那些没念出来的文字，也保持沉默

蜡烛，在照亮什么或悼念什么

被季节遗忘，也会被流水遗忘

没有人会像一杯烈酒一样忠贞，多少年了

还依然亲密无间，可以托付心事，相拥而眠

空着的空

心里依然有悬崖，悬崖上依然开小花

小花依然像蝴蝶，蝴蝶依然很瘦弱

那些隐秘的心思，石子一样投入水中

叮咚一声，迅速消失

那只鸟落在电线上，铮的一声飞离

只留下电线，和空着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