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岸花园
韩忠烈
(一)
左岸花园其实是一家五星级酒店,并不是花园。酒店位于唐徕渠西岸,但怎么就叫左岸了呢?罗子涵在渠畔褐红色步行道上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西岸左岸,左岸西岸,罗子涵头脑晕晕乎乎,没有弄清楚为什么西岸就成左岸了。罗子涵竭力压制着不去想此行的真正目的,来这里似乎就为了弄明白西岸咋就成了左岸?也许是没吃早点的缘故,罗子涵脚下有些虚浮无力,就近坐在浅黄色的木靠椅上,望向左岸花园酒店。几十棵高大的垂柳等距离分布在渠畔,几乎每一棵垂柳下面都有一张休闲靠椅,脚下是南北延伸的褐红色沥青路。
酒店院子比渠畔低好多,要下十几个台阶,才能到酒店院子。罗子涵从这里可以俯视酒店院内院外的一切。酒店分南楼和北楼,南北楼之间有连廊相通,整个造型如同一个开口向西的U字,北楼较低,南楼是一栋32层高的建筑,楼的前后留有很大的停车场。酒店正门开在南边,走进香槟色推拉栅栏门,迎面有一块深色高大的石头,其上有左岸花园几个红色的大字,石头北面向东几步就是进入酒店内部的高大气派的旋转门,至于里面是怎样的设施,罗子涵没有进去过,也想象不出来。酒店四周有矮矮的黑色围栅,除了南面的大门外,北边留有仅容两辆车进出的通道,通道处设有升降挡车杆,人行通道则是挡车杆边上的一个狭小的缝隙,有人不断从那个缝隙挤出挤进,贾盈盈是从这个通道进入酒店的吗?罗子涵脑子很乱。
从罗子涵坐的位置看去,花园酒店名副其实。酒店东面的栅栏外东西跨度约二十米宽的狭长空地,打造成河堤公园。高大的紫花槐、婀娜的水曲柳、伞盖样的龙抓槐、略显拘谨的紫叶李等等,各种树错落分布,一条红色面包砖铺设的步行道,蜿蜒贯穿公园南北,树冠遮阴处设有健身器材和休憩木椅,步行健身道两旁形态各异的花圃中,玫瑰、月季、郁金香、美人蕉、竹节梅等等争奇斗艳,还有低矮娇弱的太阳花,也竭力仰起羞怯的脸,为公园增彩添色。但罗子涵空洞的目光并没有聚焦任何物体,而是越过堤岸公园射向酒店院内。
罗子涵丈夫曾少波一周前住进了左岸花园酒店,罗子涵是后来才知道的。走之前曾少波告诉她省城有个为期一周的会议要去参加,和以往一样,他并没有告诉罗子涵自己住哪里,当然罗子涵也习惯不问这些。
就在曾少波出差的当天晚上,贾盈盈在朋友圈发了一张照片,照片中的贾盈盈笑魇如花,霓虹灯下的唐徕渠水泛起迷离的粼光,贾盈盈背后酒店楼体上左岸花园几个荧光大字异常清晰,照片上方配有满是浪漫诗意的文字说明。看到照片的第一时间,罗子涵就明白曾少波肯定住在这家酒店,但罗子涵不想去问,她在等待曾少波的解释,甚至更希望曾少波否定。罗子涵收拾好家务又陪着儿子学习了一会儿,等到孩子睡着后,罗子涵翻看手机,晚上十一点了,没有曾少波的电话和信息。罗子涵盯着沉寂的手机屏幕,完全没有睡意,眼睛又涩又烫,突然一股怒火窜上,罗子涵抓起手机拨通了曾少波的电话。
“嗯,咋了?唔,啊,我睡了。”电话中曾少波含混不清。罗子涵没来得及说话,对方就挂断了,再打过去时语音提示对方已关机。罗子涵盯着由亮变暗直至完全黑屏的手机,一动不动。半晌,罗子涵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拿起遥控器关了灯,就势和衣蜷缩在沙发里。隔着窗纱灰蒙蒙的暗夜,模糊了房子、车子、花草,以及罗子涵的思绪。
“哎,妈,你咋在这儿呢?”被尿憋醒的儿子光脚蹿进了厕所,就在这时手机闹钟铃声大作,儿子踩着蓝色多瑙河圆舞曲节拍,旋转着身子,扑向床铺,嘴里不忘“就5分钟,就5分钟”的承诺。罗子涵揉了揉干涩的眼睛,伸手关掉了闹钟,刚要坐起来时,咯噔一下,钻心的疼痛自腰部迅速上传到大脑,罗子涵闷哼了一声,艰难地挪动着身体,双手撑在茶几上佝偻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直起了腰,随着脚步的移动,赶紧喊一眨眼功夫就又睡着的儿子。罗子涵开始了疯狂忙碌的一天。
“昨晚咋关机了?”罗子涵忍着腰疼把儿子送到学校,刚回到单位的停车场,忍不住又拨通了丈夫的电话。丈夫说他喝多了,不知道咋关机了。
“你见到她了?”罗子涵直接了当。
“见了,刚吃早餐时碰见了。”曾少波毫不含糊。
“你非得住这里吗?”罗子涵提高了声音。
“是,咋啦?!”曾少波语气似铁。嘟的一声,电话断了。罗子涵突然感觉疲累极了,似乎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她不想再拨通电话,就这样雕塑般坐在驾驶位上。
“嗨!早到了啊!发啥呆呢?赶紧走啦,要迟到了。”同事敲了敲车窗,旋风般地走了。罗子涵看了一眼同事,听见同事的声音,但同事在说什么她没有弄明白。此刻的罗子涵似乎得了感觉性失语症,能听见声音,但不理解含义。
那些个令人不快的事情,电影镜头般的在脑海里循环播放,带着强烈的画外音,毫无节制蛮不讲理的冲击着罗子涵的大脑,一波又一波,罗子涵的视听神经系统整个被贾盈盈的形象强势攻占,贾盈盈翕动的红唇,贾盈盈夸张的表情,贾盈盈略显沙哑的声音,贾盈盈扭动的腰肢等等,这些曾经出现在曾少波手机相册以及朋友圈里的东西,现在重新攻入罗子涵的大脑,来不及屏蔽了,罗子涵感觉贾盈盈噔噔噔的敲击地面的高跟鞋,就踩在自己的脸上,一时间她看不见也听不见周围的一切。
这一天,罗子涵工作几次出现失误,既是有同事救场,还是被主管领导发现了。下班后,主管领导找罗子涵谈话,没等到领导问话,罗子涵就泪流满面,哽咽着无法说完整一句话,终于在罗子涵断断续续地描述中,领导准了罗子涵几天假,但主管领导还是没听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无论啥事都不能改变罗子涵跑步生活的节奏,主管领导准假后,罗子涵拿起手提包,跑向停车场,就这样还是迟了。好在罗子涵早和儿子约好,若是放学后没有看见妈妈,就自己走回去,他们小区没有直达公交,转乘两次和步行回家用时差不了多少。
“哈,老妈,我都回来半天了,你咋才回来。”儿子踩着滑板围着罗子涵转圈。小学六年级的男生已经是半大小伙子了。黑色的棒球帽帽檐超后扣在脑袋上,湿漉漉的刘海分成几绺贴在额头上,自鬓角到脸颊的汗液印痕,如同倒挂的蚯蚓,小男生每天都折腾出一身汗臭,他是个文化课一般,但体育成绩突出的阳光男孩。放学回家,见妈妈没有回来,小家伙长袖校服都没来得及换,就扛着滑板下楼了。罗子涵揽住儿子的肩膀,轻轻地抱了抱他,儿子乘势在母亲的怀里蹭了蹭脸,双手在母亲的肩上轻按,借力脚下画出一道弧线,箭一样地飞了出去,嘴里喊着,妈妈先回,我再玩十分钟就回来了。罗子涵看着儿子的背影,脸上的颜色缓和了许多,柔柔的暖暖的目光追逐着雨燕般窜来窜去的儿子。倏忽间,这小精灵又飞了回来,围着母亲再一次画圆,伴随着嘿嘿傻笑,汗臭再一次将母亲裹了个密实,罗子涵似乎被注入了神奇的能量,一整天的疲惫和虚脱消散了,她转身进了楼道,回家给儿子做饭。
饭后,儿子做作业,罗子涵收拾家务,曾少波冰冷如霜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罗子涵甩了甩头,她想切换脑频道,不愿回忆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可越是这样,贾盈盈的脸和左岸花园几个鲜红的大字,就越发清晰地在眼前晃动。罗子涵收拾好厨房,解下围裙的一瞬间,突然做出决定,她要去找他们,去问问为什么?无论曾少波做出怎样的答复,或者和以往一样沉默回避,罗子涵都准备不再原谅他们,她想立即离婚,立即结束这种糟糕的生活。
这个时候她的态度是决绝的,罗子涵准备带着儿子离开,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城市,她一分一秒都不想等待。她恨自己半年前没有做出这个决定,原以为半年前的风波,能让大家彼此冷静冷静,但事与愿违。罗子涵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绪,再一次被贾盈盈的照片和曾少波冷硬的语气,刺激的翻江倒海。罗子涵用强大的意志力压制住恶劣情绪,和往常一样,打仗般忙碌了一天,等儿子睡着后,她准备好了第二天的食材,看了看天气预报,准备给儿子换件薄的长袖,在拉开衣柜门的瞬间,咯噔一下,腰痛的几乎不能呼吸,罗子涵黯然落泪,她记不清从那天起,除了睡着她就没有片刻的休闲时间。
每个晚上都在为第二天做准备,不敢有例外,若是前一天晚上没有准备好,则第二天不仅仅是早上脚忙手乱,而是第二天一整天的活动,都会如多米诺骨牌一样,时间事件全部塌方。上学上班迟到,挨批评受罚导致心绪不稳,接着当天的工作再出错,晚饭迟了,作业写不完等等,鸡飞狗跳,一派混乱。不知道从那天起,罗子涵每天不能有丝毫的懈怠,每个时间段都安排的满满当当。周末节假日,在例行事务的基础上,还要追加接送孩子上课外兴趣班,回老家看望老人和亲友,采购一周的主要食材,给孩子补充铅笔橡皮本子等等。
时间的海绵快被罗子涵挤成木炭了。
丈夫曾少波一直在忙一直在忙。罗子涵曾经问过哭过吵过闹过,但效果都不怎么样,丈夫依旧说单位很忙,及至有个不加班的节假日时,又被同学聚会,亲友来往,朋友交流占用。自从有了微信群,联系就越发的广泛,仅同学群就有小学、中学、大学三个,且不说还有其他名目繁多的群。罗子涵庆幸丈夫曾少波没有上过幼儿园,否则N个群外还要追加一个。有一段时间,罗子涵的理想尽然是,有一天能像丈夫曾少波那样,出门不用提垃圾,进门不用提果菜,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但事实上,十几年了,罗子涵的手臂如同大衣架的挂钩,出门进门都挂的满满当当,从尿布奶瓶挂到现在的书包快递,好多时候就是个移动的货架,上下楼道遇到邻居,邻居不得不侧身贴墙让路。想到这里,罗子涵唏嘘不已,一股腥咸在嘴里蔓延,她抬起手臂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扶着墙挪到儿子的卧室。
儿子睡觉不老实,常常踢翻被子,胳膊腿露到外面,罗子涵给儿子盖好被子,退出卧室,轻轻地带上了门。没有睡意,索性和昨晚一样蜷缩在宽大的沙发里,关掉了所有的灯,如水的月光,透过白色的窗纱,洒了满地的清冷。和半年前的那个月夜何其相似。
(二)
那是一个星期五的晚上。
手机响了,是曾少波的号码,却传出一个陌生的声音,让罗子涵去接喝醉了的曾少波。接到这个电话时,她的心在颤抖,因为罗子涵清楚,丈夫喝酒后无一例外会耍酒疯,罗子涵的衣服头发背包都是袭击的对象,她常常被撕扯扭打辱骂,罗子涵身上青斑红印不断,这样的时候,反抗是无效的。酒后的曾少波面容扭曲几近疯狂,力气出奇的大,经验告诉罗子涵,不要反抗。如若反抗,则这种折磨会被拉长、加剧。这种局面必然出现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当然也是儿子睡着以后。偶尔声音太大吵醒孩子时,就会发生戏剧性的变化,丈夫曾少波立即会鼾声如雷熟睡过去,罗子涵则告诉儿子什么事都没有,并说他听到的响声,是爸爸醉酒走路不稳碰翻了东西。儿子有没有相信不得而知,接下来大家都相安无事,第二天,当然又是平静如水的一天。
手机铃声第二次响起时,罗子涵已经穿好了外套准备下楼,她期望丈夫醉的更深一点,这样耍酒疯的时间会短一些,她也能早点儿睡觉。刚出楼道门,就看见趔趔趄趄的曾少波,还在和谁通话,至于说什么罗子涵没有听清。发现罗子涵后,曾少波加大了踉跄的力度,对这种情况司空见惯的罗子涵,就想起了天龙八部,想起了段誉的凌波微步,怎么会这样想,罗子涵自己都很诧异。曾少波快要倒下的瞬间,罗子涵疾步上前用肩膀顶住了,啪的一声,曾少波手机掉地上了,屏幕上贾盈盈红唇翕动,在说什么呢?罗子涵没听见半个字,罗子涵好像被炮弹击中了,愣怔了几十秒,直到手机黑屏。罗子涵扭头发现曾少波也盯着地上的手机,经验告诉她,曾少波是清醒的,也就是说,并没有醉得不省人事。罗子涵的手被火烫了似得,极速收回,他俩几乎同时倒地了。这并不是罗子涵第一次发现两人通话,她和贾盈盈是同班同学,她对她是了解的。她曾多次郑重的提醒过,事实证明前面的提醒没起作用。罗子涵彻底崩溃了,充血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她嘶吼着扑向曾少波,如同疯狂的母狼,嚎叫着撕扯着......没有了女人的矜持,丢尽了自尊和颜面,委屈愤怒和极度的不甘心,这些年所有的吃苦,受累,全部幻化成毁灭二字,如同地核深处奔涌的岩浆,灼烧着胸膛,冲出喉咙,喷向曾少波。然而,曾少波就在罗子涵扑向自己的瞬间,睡着了,甚至发出轻轻的鼾声,罗子涵的千钧之力被化解于无形,歇斯底里的信号根本没有接收的对象,所有的疯狂都被黑夜吞没,没有丝毫反响。罗子涵的发作连个吵架都算不上,几分钟后,罗子涵如同圆涨的快要炸裂的气球,突然被锥子戳了个窟窿,怒气怨气缓慢抽离,整个人软塌塌地趴在地上,像极了受伤的落水狗,只剩下低低的呜咽。晚归的路人经过,只扭头看了一下,脚下的速度没有丝毫减慢。
这么大的动静,儿子有没有听见,罗子涵不得而知,罗子涵上楼了,曾少波上楼了。罗子涵眼睛像揉进了辣椒水,又烧又疼,丝毫没有睡意,在床上烙饼样翻过来覆过去,罗子涵脑袋快要炸了,她忽地坐起身,握紧拳头在自己的头上恨恨地砸了几下,她为自己以前的窝囊气愤不已。罗子涵扭头看向曾少波露在被子外的臂膀,她把全身力量灌注于指尖抓了过去,直至指甲深陷进去,曾少波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没有醒来的意思。
罗子涵与曾少波因贾盈盈之公开战,首战告败。
第二天,罗子涵装作没事的样子,早餐后送儿子去上辅导班,儿子不像往常边吃边叽里呱啦说话,而是低着头,迅速扒拉完早餐,十有八九儿子知道了他们的吵架。罗子涵等儿子一进教室,迅速拨通了贾盈盈丈夫的电话,她等不急回家,在停车场就想问个明白。罗子涵以为贾盈盈的丈夫会很愤怒,但是事情闹大,谁的脸上都不好看,罗子涵字斟句酌,原意是想让贾盈盈的丈夫劝说老婆,好好过日子,别再惹是生非。为佐证自己没说假话,罗子涵还发了几张曾贾聊天记录的截屏,以及贾盈盈忸怩作态的照片。贾盈盈丈夫的确十分愤怒,用最难听的语言辱骂罗子涵,辱骂罗子涵的丈夫,一时间罗子涵懵了。
“你活该!滚!”话筒里贾盈盈丈夫声嘶力竭。戏剧性的变化还在后面,紧接着贾盈盈的电话来了,质问、抵赖、辱骂一连串,罗子涵没来得及反击一句时,贾盈盈丈夫的电话又来了。就这样,贾盈盈夫妇车轮大战,轮番上阵,罗子涵哪里经历过这种阵势?全无招架之力,何谈还手之功!
曾少波的冷漠,贾盈盈夫妻二人的精诚合作,就这样,罗子涵捍卫婚姻家庭之公开战,二战以一对三惨败。
罗子涵的脑子里简直就是一锅热粥,又黏又烫,完全没有头绪。罗子涵跨出车门,跑到车道上,又急急止步原地转圈,还是不明白接下来该干什么?停车场进进出出的车辆喇叭声此起彼伏,被喇叭声唤醒的罗子涵固执地认为,曾少波贾盈盈他们仨结成同盟对付自己。
罗子涵不想回家,把儿子托付给邻居大姐,谎称乡下老家有事,自己回家一趟。罗子涵恍惚间发现车子已经行进在回娘家的路上,对,她要回家,她准备把这些委屈说于家人,她想结束这种糟糕的局面,至于接下来究竟怎么做,并没有确切的清晰思路,当准备回家告诉父母时,伤感的洪流一波胜于一波涌向喉口,泪水决堤,罗子涵由低低的啜泣转而嚎啕大哭,车子在乡道上歪歪斜斜地爬行,如同刚刚晾晒在光下的蚯蚓蠕动,好在乡道上没有几辆车,这让罗子涵勉强安全回到娘家。
快到家时,理智终于占了上风,罗子涵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怕父母担心,想稍微平静点再谈这些糟糕的事。刚到大门口就听见院子里的笑声,姨母带着孙子孙女来看望母亲,父亲在圈椅上晒太阳,母亲和姨母做饭,孩子们在院子里嬉闹,一片温馨祥和。罗子涵没有足够的勇气破坏这一切,洗手系围裙,加入做饭行列。母亲问及时,罗子涵微笑作答,关于脸色眼睛肿胀的原因,罗子涵搪塞说是因为化妆品过敏。也许是温热的汤面给了罗子涵能量,也许是宁静安逸的小院让罗子涵放松,总之,她暂时屏蔽了那些个乌七八糟的事情,有那么几分钟,她感觉这就是一次普普通通的回家。
离开母亲小院返回的路上,罗子涵感觉没那么难受了。她想起了《乱世佳人》中斯卡莉特的名句,只要站在父亲的农庄,只要脚踏着这块黑土地时,就能获得无限的力量,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将她击倒。罗子涵也一样,当踏入老家宁静的小院后,仿佛又获得了新生的力量,她决定不去想,不去问,更不去说,她要把这些糟糕的事情连同贾盈盈夫妇的名字,一同埋葬。
车子在小区院子里扭过来拐过去,终于找了个合适位置停了下来,罗子涵并没有急于下车,而是拿出手机拨弄,她把贾盈盈拉黑放出来,放出来再拉黑,如此反反复复,罗子涵似乎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只是机械的重复着刚才的操作,最后,还是没有拉黑贾盈盈,但她十分决绝的拉黑了贾盈盈的丈夫。另外,她无法把贾盈盈踢出班级微信群,她自己也不能退群,罗子涵想大事化小,她不想卷入舆论的漩涡。只要丈夫曾少波给自己一个解释,哪怕是漏洞百出的解释,她决定不计前嫌。因为,她和他有共同的儿子,罗子涵实在没有勇气伤害孩子。
儿子在看电视,作业已经完成,在邻居阿姨家吃的午饭,并说爸爸可能加班去了。罗子涵波澜不惊,和往常一样,拿出了母亲带给外孙好吃的东西,儿子的情绪比早上好了许多,兴致勃勃地捣鼓零食。
事实上罗子涵并没有等到曾少波的解释,曾少波一如既往忙着上班,周末加班或者会同学会朋友,生活的模式和节奏没有丝毫的变化,罗子涵依然是肩挑背扛带着儿子过日子,外人看不出任何端倪,这种伪装的日子又过去了大半年,波澜不惊。
(三)
左岸花园酒店几个大字,以及贾盈盈在唐徕渠畔的照片,如同重磅炸弹,砸向罗子涵平静的心湖,曾少波冷硬的语气更加激起了她的愤怒,半年前的风波并没有让他们有所收敛,相反更加明火执仗。罗子涵被刺激的近乎疯狂,于是请假追到了省城,追到唐徕渠畔,这一路的狂追猛赶,消耗了很大的气力,罗子涵感觉快要虚脱。罗子涵实在没有勇气冲进酒店房间,她怕她仅存的一点尊严扫地,一路上只顾着生气,根本就没有想好追过来要做什么?和半年前一样被他们仨合力羞辱吗?不,这次一见面就撕下他们的脸皮,然后痛骂他们祖宗十八代,接下来呢?没有想好的罗子涵坐在休憩木椅上,望着酒店院子发呆。
接下来呢?
正午的阳光白花花洒了一地,所有的花草都蔫头耷脑,昏昏欲睡,树影缩小几乎到无,罗子涵完全暴露在明晃晃的阳光下,裸露的小臂感觉针刺样灼痛,罗子涵下意识用左右手交叠护住小臂,舌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就这样,罗子涵在唐徕渠畔傻坐了整整一个早晨,没有人和她商量,也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罗子涵的身影在正午的阳光下,越发的瘦小和孤单。罗子涵挠了挠已经被晒的过敏而浮肿的胳膊,缓缓地站了起来,她想另寻一片阴凉。
那个叫圣代的冰激凌味道好极了,随着一道甜腻滑爽进入胃内,清凉沿着神经四散传开,罗子涵感觉笼罩在脑袋上的厚重头盔卸掉了,遮挡思维的云翳渐渐散开,变得清明起来。罗子涵开始理性分析现状,她的婚姻家庭保卫之战争进入第三次战役,同前两次一样,罗子涵孤身一人在打无准备之仗,没有同盟,没有援军,甚至粮草不济,她看了看手机零钱包里的三位数。罗子涵悲哀的发现,这次战役注定是会失败的。罗子涵发现她没有勇气直面曾少波和贾盈盈,如若那样的局面真的发生,接下来只能是分崩离析。那么,那么,那么她可怜的孩子咋办?是要逼着让孩子在父母之间做出选择吗?要把那个无辜的阳光少年拖入自己不幸婚姻的泥潭里吗?父母咋办?要置年迈的父母于舆论旋涡吗?罗子涵所受的教育,让她没法做出只顾及自己的自私选择,罗子涵的头脑风暴逐渐趋于平静,高度紧张几近痉挛的肌肉终于松弛下来了。
没处去的罗子涵吃完冰淇淋又回到唐徕渠畔,好在西斜的太阳给了渠畔公园许多阴凉,罗子涵坐在树下,再次望向左岸花园酒店,但是,曾少波和贾盈盈都没有出来,可能是吃住都在酒店内。
随着灼热的退去,天色渐晚,华灯初上。罗子涵感觉心头的烦躁逐渐散去,她觉得自己之前就是一只把头埋进沙土里的鸵鸟,自欺欺人的维护着外人眼里的爱情神话,现在她不要再做鸵鸟,她要解放自己的思想,要破除自己的精神枷锁,她站起身看向波光粼粼的唐徕渠水面,右手在胸口处划拉了一下,做了一个往外掏出东西的动作,随即把那东西砸向水面,瞬间,倒影在水里红的张扬的左岸花园几个大字,扭曲变形,丑陋至极。
那团满是汗渍泪渍鼻涕的纸巾,连通曾少波贾盈盈这几个汉字,一起被罗子涵投进唐徕渠中,汹涌着翻滚着的渠水瞬间将纸团吞没、冲走。罗子涵的精神世界里只有孩子、父母和自己,不留丝毫空间给曾少波。罗子涵长吁了一口气,离开了唐徕渠畔,左岸花园几个字从她眼前彻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