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天空和大海在夕阳西下的融合,之前是交替,交换,彼此最远也最近。天空倒映在海面上,天空也染上了海洋的蓝,尔后……”
1.
爱情真是件麻烦的事儿。有时候,他这样抱怨。更多的时候,他一句话也没有,既不抱怨,也没有任何的感觉。
可就是这样一种人,似乎天然带有吸引力。如此特别,如此格格不入,如此异类,也如此超然。超然这个概念,是陈萍提出来的。或者说,她以为是这样。
对于陈萍来说,如果他是火,那她便甘愿化为他的飞蛾,飞蛾扑火。
也不知道是谁说的,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就是这样的一句话,不知出处,像极了网络上曾经盛行的一首专辑名字《不具名的恋爱》。第一眼看到这句话,他便喜欢上了。
似乎是宣告已经有人在纠缠他,似乎他正处于情感的漩涡无法自拔,似乎他有很多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在等待着被发现,他的签名里就这样一句话,简简单单,神神秘秘,冷冷冰冰。
陈萍轻轻双击他的头像,有点不太确定,仔细看才发现原来他的头像并不是一片空白而是一朵云。一朵硕大的云,旁边的蓝就一点点,也是这一点点促使她作出了这个动作。而这个重大发现,也促使她完美错过喝咖啡的最好时机。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个发现可比咖啡能提神多了。
咖啡凉了就变得不像咖啡了,而像是冷饮。陈萍素来对冷饮就有种天然的排斥。
倒掉咖啡,重新手磨一杯。打开密封袋,咖啡豆的香在空气中飘散出来,风中的甜,发酵的酸,咖啡豆的香,她静静地站定,陶醉其中。在杯子里加入些许烈酒,将磨好的咖啡倒入,搅拌均匀,加两块方糖,冲入刚烧开的开水,再搅拌,静等沉淀,一分钟后就可以饮用了。这是她一贯的喝法。浓烈,苦与甜,醇厚也温热,滚浪般的热气袅袅,咖啡表层丝丝缕缕游丝……喝咖啡是享受的,如同在读一个诗人的情感,需要安静,细品,以及融入情感。
在咖啡中加入烈酒的喝法是从书中看到的,若是按照她以前的喝法,就该是加入蜂蜜而绝不会是烈酒。虽然很多人在很小的时候也开始偷偷饮酒,但那时更多的是出于猎奇的冲动,而且,绝大多数人第一次喝酒所选择的也绝不会是烈酒。可有些人就是这么奇怪,明明是第一次尝试,却好像天生就该如此,本该如此。
于是,陈萍理所当然地替换了原来的喝法,并且自此之后也都这么喝。这是属于她的一个小“秘密”。秘密一词,不言而喻。
喝咖啡时,她不做任何事。任何事既不值得做,也不应该做,更不需要去做。没价值,没意思,没意义。
喝完咖啡,重新回到电脑桌前,电脑屏幕上那个头像被放大数倍,一直挂着。一朵硕大到几近虚无的云,她突发奇想,这会不会也是他的秘密?
“一朵云?”敲击键盘的声音在静谧房间里响起,格外清脆。声音中似乎蕴含着千丝万缕的情绪,每一次敲击就是一次释放,敲击密集也就意味着情绪汹涌。
“一朵云”显然只是一次心血来潮,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2.
那段时间,他一直在处理搬家的琐事。他的东西虽然不多,但仅有的那些东西也挺费时间的。
他有好几箱子的书籍,十几个杯子,以及一台笔记本。衣物还是前几年的,有些破旧了,但不多,一个行李箱完全足够。这些东西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了。
但搬家还是很麻烦,主要是那十几个大小形状各不相同的杯子,他不得不小心翼翼。这算是他少有的想要好好珍惜的东西了。
这些杯子来自天南地北,大街小巷,颜色材质也大不相同,釉蓝的陶,米白的瓷,土地色的瓦,琉璃般剔透的玻璃,或丝丝缕缕的玉,或古老做旧的铜……他确实需要这么多的杯子,既需要也喜欢。喜欢一种纯粹,一种简单。
红酒杯、香槟杯、啤酒杯、白酒杯、茶杯、咖啡杯,还有专门喝饮料的、喝白开水的,以及喝一些“混合液体”的杯子,分门别类,他每一个都记得很清楚,从未出错过。
书倒还好,如果从装卸来说,确实简单,找几个大的纸箱子一装基本完事儿。然而,在他这儿不是这样的,他喜欢将它们分类好,按市场的规律或依据喜欢程度进行排序。哲学、散文、诗集、小说、美学、文学……其中,大部分的书籍他都没读完。
绝大多数时候都只是随便翻翻,兴味到时,拿起书就读。无酒也行,无烟也勉强可以接受,就这种,但“干读”不行。一般情况,他喝咖啡。他是那种把咖啡当水喝的人。
有咖啡,就可以没日没夜的看书了。不知疲倦,不知苦与甜,沉浸在书中的世界,也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世界。
关于买书,他有自己的一套逻辑。他不像一般人买了很多书若是没读便会产生负罪感,他不会。他认为,买书读了是读书人,买书不读是慈善家,都好。他甚至还觉得,每个愿意花点钱买本书的人都应该买上一两本,因为很有可能正是这些买了没有读的书让很多书店活了下来。
书店,是他的第二个家。别人往往是三点一线,到他这只有两点一线,出租屋和书店。这就是他以前生活的大部分了。枯燥也丰富,单调也丰盈,现实但更注重精神世界。
这次搬家是突然的决定。但也可能并非那么突然。更多的“突然”不过是疏于觉察,故而作出武断的判断所得出的结论。这方面,他不愿意深究。
搬家花了他将近一天的时间,搬到新的房子,他也只是简单的铺陈了一下床铺,其他的原封不动。他常常被一种感觉纠缠不休,似乎无形中有一股深深的疲倦,疲惫不堪,心累,累到虚脱。每当这种情况发生,他便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致来。他也不去深想,累了就睡觉。
不过,在睡觉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他打了一个电话给房东,找对方要了一个宽带账号。这一点在租房子之前就和房东打过招呼了,虽然说比自己拉宽带贵了20块钱,但房子是满意的,而且房东还明确表示不允许私自拉宽带。他也就没太在意。
很快,房东将账号密码发了过来。
3.
他先睡了一会儿。
在凌晨三点左右的时间,口渴了。
他冲了一壶咖啡,在等待的同时,他也没有闲着,趁着这个空档他将网络连好。然而,就在他习惯性登录自己的账号,在输到密码的最后一位字母时,他停了下来。
不记得是谁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每一段记忆,都有一个密码。脑海中,突然就冒出了这句话,他便停住了。
删掉密码,退出账号,关上电脑。他呆了一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做什么重大决定。骤然间,他起身离开了电脑桌旁,到客厅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端着咖啡,他来到阳台。他最满意的就是这个阳台了。
阳台距离主街道只有几步远的距离,底下是同样热闹非凡的小巷子,他最初来到这里也是看中它的闹。一个人待久了,有时未免会产生这种的心理,想突然的亲近一下生活,旁观他人的生活。
此时的小巷子很是冷清,被巷子边上住客房间里的灯光照着,街道的轮廓若隐若现。他浅尝一口咖啡,并不急着吞咽下去,似乎在回味它的苦涩,又似乎在眷恋入口瞬间的温热。他的目光投向了天空,漆黑一片的夜色,被笼罩下的灯光和建筑,如此疏离又如此亲近。他摸了摸口袋,却摸了个空。忘记带烟了。
这样的时刻,他需要一根烟。人长大了似乎很多事情也就变得复杂了,内心的苦涩需要借助咖啡才能理所当然地皱眉,叹息声则需要借助抽烟的动作,吸和呼,缓缓呼出那一声叹息。烟就在客厅的桌子上,被随意地搁置在一旁,他并不想动。
他翕动着鼻子,发出两声极为短促的吸气声,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咖啡已经过了最好喝的时刻,介于微凉和微热,苦涩下沉,浮在最上面的一层味道寡淡如清水。他习惯了咖啡不加糖,特浓的速溶咖啡对他而言,它唯一的价值便是那早已习惯并逐渐变得寡淡的苦。有时,他会多添两勺咖啡,以加深它的苦。生活中的饮食男女,大抵如此。在生活、工作、婚姻、家庭方面扮演着,于饮食中潜藏表达。饮食便是生活,便是自己。
一口气将早已凉透的咖啡灌入口中,腮帮瞬间被撑得鼓鼓的,咖啡在嘴里绕了一圈,充分感受之后,一饮而尽。这个动作很容易让人想到漱口。漱口是充分清洁,咖啡则是充分感受。
一瞬间,苦从味的知觉上升到灵魂的共颤,身体不自觉颤抖。恰在此时,一阵穿堂风一溜而过,风带走了身体的敏感,他的表情恢复了以往的平和,心情平静。
4.
心情莫名,脸上一阵燥热,这里面深藏着一颗委屈的心。
隐而不发并非什么事也没发生,内心的感受和表达之间隔着一具皮囊,这具皮囊的韧性早在很早的时候就被扼杀了。如今,也只剩下这浅浅的痕迹,脸上是看不出任何东西的。但这种感觉无法自欺,她深知,并且深陷其里。
陈萍在卫生间用冷水泼脸,一次又一次,精致的妆容被化开,水滴从脸颊流下,在盆里汇集,呈现出一种支离和颓败的灿烂。像极了故事里悲剧的落幕,华丽又暗含涌动的缄默。郁结横生,郁结在水中氲散开来。手指在水龙头下的开关键处重重地按下,盆中的水立马呈现出一个漩涡,漩涡消失,盆的边缘处水停留的痕迹浅浅搁浅。她伸出手将它抹干净,然而,新的痕迹又徒生。她用力地搓,但很快新的痕迹又长了出来,再擦,依旧如此。
终于,陈萍累了。累了也就放手了,任留那浅浅的痕迹残留。
不过,经此一遭,她的心情也好多了。
再次回到电脑桌前,屏幕里是编辑刚发过来的信息,编辑那边给出的反馈语焉不详。恰恰是这种语焉不详,最容易代入,也最戳中要害。心中又泛起一股无力感。
问题反反复复,状态时好时坏,修修改改,总不满意。自己最喜欢的,往往是对方所不喜的。她也曾力图解释,期许着理解,然而换来的除了冷冰冰的几句话,再无其他。
先改了再说。别想太多。慢慢来别着急。总是这几句。
前几篇推送的文章颇受争议,评论区更是炸开了锅。她当时挺想跟对方聊一聊的,但对方只回了一句“别理他们,写你自己的就好。”
她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叫写自己的?我可以写自己的吗?”
陈萍终究没有勇气说出这些话,只在键盘上敲出两个字,“好的”。结束了对话。
她需要编辑的帮助,需要对方的指导,需要这份工作。这是她谋生的需要,更是她自己的选择。选择写作,选择一个编辑,选择一个平台,选择一种生活方式。选择了这样一种选择,也就意味着其他的选择将与她拉开距离,再也与她无关。这就像选择了道路的起点,其实也就相当于选择了道路所到的地方。现在只是还在路上而已。
陈萍强忍着要流泪的冲动,大脑飞速运转,想的全是关于刚被打回来的稿子。怎么删减,结构是否需要调整,细节部分是否有遗漏,重点应该是哪部分,读者期待的是哪种类型,标题、开头的第一句话、冲突、悬念……
她的手飞快敲击键盘,一个又一个的字符源源不断浮现在脑海,同时电脑屏幕上同步显示。不断调整、修改、推翻,然后重塑。在最后一个标点符号落下的那一刻,所有的情绪也从文字中得到了释放。
她有一种预感,这篇肯定过。她相信自己的预感,预感也从不欺她。
果然,不一会儿,编辑发来一句“OK”。
陈萍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离开桌子,走到厨房,拿起一旁的咖啡,打开密封袋,将一颗颗的咖啡豆倒入咖啡机,轻轻摇动。很快,咖啡的芬香飘落整个房间,也进入心房。
美好的一天,从这一刻正式开启。
5.
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被窝上面,被子是她花了大价钱买的。上好的棉花胚胎,被单是粉红色的,被子上还残留着阳光暴晒后的味道,网上说这是螨虫的“尸体”发出的味道。最初得知这个信息之后,陈萍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这么躺着。
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自己就想通了:如果从科学的角度,人的组成结构还是细胞呢,人的身体可比这些脏多了,那么多的细菌,那么多的病毒,那么多的抗体,那么多的心智或身体的“残疾”,何况人们需要这些才能够生存下来。它们是寄生,更是共生,剥离也就意味着消失。
陈萍翻了个身,趴在床上,伸展着自己的手臂,摆成一副“火”的姿势。一使劲儿,手撞到了某个坚硬的物品,脑袋微侧,是枕边书《告别薇安》,作者安妮宝贝。她选择写作这条路,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安妮宝贝。当然,现在她已经改名“庆山”了。
陈萍探出手将那本书挪了过来,已经很久没有再读过这本书。她也只依稀记得林和薇安之间的一些交谈。故事的结局是什么,她已经忘了。
再次翻开这本书,她的内心依旧被刺痛了一下,像是一根针一根刺早已穿进了肉里,轻轻一碰便剧痛难忍。
她读得很慢,逐字逐句,细细揣摩。如果说,过去她是在读故事,那么现在,她看的就是作者怎么处理这个故事了。
《告别薇安》的篇幅并不算长,但她依旧读了很长一段时间。等读完的时候,放在床头柜的闹钟时间显示凌晨4点。
《告别薇安》的故事是悲伤的,很多现在不允许出现的字眼,很多破碎支离的情绪,完整的情感也只有在“乔”那儿看得分明,“林”说的百分之十的爱情是伤感的。至于薇安、Vivian,她们的出现对于林来说,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从林决定告别的那一刻,都不重要了。就像他出国前抽出一天的时间去了薇安的城市,那不过是将情感交代回它原来的位置罢了。自此,花开两朵,各自离散。再见,薇安。
凌晨五点,就在陈萍打算入睡的时刻,电脑发出一阵“滴滴”的声音。
“一片海。”
她紧盯着屏幕对话框的那句话。很多人都以为那是“山”,是森林,是被云雾笼罩的森林。也曾有人认为那是天空。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一片海,确实是海,一片蔚蓝的大海。但她从来没有跟谁解释过,这同样是她的一个秘密,另一个小“秘密”。
秘密被戳穿,她内心的湖水泛起丝丝涟漪,很轻微的波动。但她还是捕捉到了,并确定无疑。
“雨是云的眼泪?”
“大海是地球的眼泪。”
一个是问,但问是确定;一个是陈述,陈述中蕴含着不确定。像猜谜,像破题,像一场游戏的博弈。他们的对话就这样进行着。
6.
他不记得记忆中有那么一个人。
他的记忆历来不错的,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人存在,那么也应该会有所印象的。最起码,不会是现在这样,一片空白,除了那句“一朵云?”
可接下来的对话,他惊讶了。如果“一朵云”是他设计的破绽,那么“雨是云的眼泪”又算什么。他确定无疑,这绝对不会是自己暴露的。那么,唯一的解释就只能是她也这么想,或者,她站在更高的地方。
但很快,他又否认了后者的可能性。在哲学领域摸打滚爬多年,他有绝对的自信,在思想境界能超越自己的,屈指可数。
这事发生的突然。原本他是打算将自己空间的东西删除后就卸载的。他需要给过去,也给现在一个交代。他需要这样做一次告别。告别,也可能是永别。
他已经打算重新生活了。做一个普通人,做一个从此与文字、文学再无关联的人。彻彻底底做一个生活在地表的平凡人。甚至,他连告别信都写好了。
说到底,还是太寂寞了。他用了三年的时间,写作、参禅、证悟,最终也只得出一个“人生不过是从一种不确定走向一种更不确定”的结果。确定性,有限性,无常变化,自然法则。一个人,没有同类。
当她第二句话弹出的时候,他又不确定了。
看了一眼刚搅拌过的咖啡,热气氤氲。透过热气,他似乎正看见属于咖啡的苦正慢慢沉淀的过程。他端起咖啡,浅尝了一口,放下,继续敲击键盘,键盘声几近于无。
他们探讨世界的夜与黑,一个感觉包裹一种感觉,一个概念推向另一个概念,他们既像在对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段段长篇大论,一句句言简意赅,或长或短,像诗,像散文,结合起来又像是小说。曲曲折折,弯弯绕绕,他们都在自己的方式向对方展开自己。字里行间,没有“觉得、知道、明白、懂得、相信、想要、记得、想象、欲求、爱与恨、是和有”的字眼,他们不需要通过这些去标榜自己的存在。文字就是自己,本真和无我。
他看见了她的世界,如沙漠中的花朵,呈现出来坚韧的生命,丰沛的情感,感人的热情,温柔如水。他认定,对方是个女的。尽管她的头像不像,昵称不像,哪怕资料的性别也是男的,他依旧坚信自己的判断。
他们聊诗歌,散文,作家,趣事,唯独不谈生活。他们就像是两个没有生活的人。他们都是孤岛。然后,发生地壳运动或遭遇冰川融化,又或火山爆发,于是,两座岛屿发生了碰撞,并紧密相连。他们也就不需要生活了。
这种感觉很微妙:明明素未谋面,却仿若相识已久。
就像电影《怦然心动》里的台词:“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兴许就是这样,真如此。他在心中默想,嘴角挂起好看的弧形,浅笑着。
7.
第二天,他犹豫了。
在生活与文学之间,这个原本已经不再是困扰的问题再次成为主要问题。可能是她的出现,也可能对之前的思虑不再坚定。如果说之前犹豫是因为寂寞,现在她的出现无疑填补了这个空缺,但是自问,这真的就够了吗?也许还需要参考。
临近十点的时候,他走出家门,穿过热闹的小巷,漫步繁华的主街道,挤上偏僻的地铁站,不紧不慢,看地图,确定方向,找到目标。他来到一座高楼大厦面前,一仰头,一股窒息感和压迫感无形中占据内心。
他迟疑了片刻,终是迈出了脚步。似乎有人在看他,他隐隐也觉察到自己与周围是如此的格格不入。兴许是三年前的衣服,兴许是传统到老套的发型。他并没有理会。
注重灵魂修炼的人同样看不懂他们:衣着华丽却是通过宝贵的时间来交易,对灵魂的无视从空洞的眼神到麻木的表情,从冷淡的交谈到用后即弃的新“奴性”,浅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在一个奢华浪费的年代,人类需要那么多附庸品,是否正说明灵魂的空虚呢?
不过,他也理解,普通人以身外之物衡量命运的好坏,而有思想的人以自身来衡量。
似乎为了验证他的想法,在面试时,面试官对于浮名虚利的执念贯彻到言语,贫瘠的语言在叙述时往往都是剽窃别人的话语,而对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能够明显感觉到对方正在试图克制它。
“说话技巧也是很锻炼人的,以后做生意也有用,总不能一直打工吧?”
“换个角度想,何尝不是,都在打工,为自己打工,服务他人,然后赚取自己所得。”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既成就自己,也帮助他人,实现价值转换。”
似乎这段话激怒了对方,隐忍和克制的内心使得对方的表情显得狰狞异常。不过,兴许正是他所说的锻炼,让他保持了一丝的理智。
对方明显还在试图说服他:“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他并没有直接接话,而是换个角度去表达自己的看法:“你听过‘5000定律’吗?最近我在思考这个问题。”
对方明显怔住了,怔怔的望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给出解释。人们往往是这样,羞于承认自己的无知,期许着直接获取、破格获取。
他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是与对方对视,浅笑,然后在对方的愤怒中保持从容。他在等,等对方使用拙劣的技巧尽快结束这场面试。然后,他只需要配合就可以了。
让对方在某些方面自以为胜利了,这是他施舍给可怜人的一种方式。思想的矮人总是需要格外被照顾,矮化的人格更是如此。
果然,对方很快便提出了一些被称之为准则的东西:“工作时间是朝九晚六,单休,不过你知道的,销售这个岗位本身就是付出多少努力就收获相应的成果。”
他看了一眼对方的穿着,打扮得很朴素,甚至可以说是寒碜。身上大概唯一值钱的也就只有那套可能还是结婚时,或工作之初买的西服。他很想问一句,“你真这么认为吗?努力和收获的关系难道真这么简单?”
但他并没有这么去讲,而是说了句抱歉。然后,他假装遗憾地表示自己不能接受。
面试到这一步,对方已经开始不耐烦了。这也更加证明,他所说的锻炼的实质,他所认为的正确,是存在漏洞的。一个资深的主管,如果在某人尚未透露自己真实的需求前,自己就先沉不住气,讲一大堆自以为的正确,或相信的正确,这显然太拙劣,太偷懒,也太油腻了。
对方再次强调了一遍,这是公司的硬性要求,然后表示自己的遗憾,面试就结束了。对方这种看似委婉的拒绝,是他所乐于接受的。
他在表示感谢之后,便离场了。
出了高楼,他笑了。他抽了一支烟,一股眩晕感传来,他嫣然一笑,他想起了那个名叫“苹果”的女孩。如果是她,她肯定能理解自己在笑什么。
虽然他没有明确问过她的职业,但从她展示的世界而言,她是活在理想中的。她的世界虽有动荡、不确定和迟疑,然而,理想主义者会进步的。
8.
鼠标滑过屏幕,一串串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心中莫名悸然。似乎记忆出现了错乱。再次确定,依旧如此。陈萍明明记得,还有好些人在的,好些人她都记得他们在的,可是现在就是找不到了。
她努力回想,最近虽然也喝酒,然而,带出去的手机也不是那部。不应该是喝酒的时候删了的。这事她以前做过,后来意识到这方面的问题就买了两部手机,这个问题也就是从根源上解决了。那还能是什么呢?如果只是单方面的删除,按理说他们也该还在那儿的。她不明白,也不敢卸载重新下载。
滑动鼠标,鼠标键停留在那个置顶的名字上,“等一杯咖啡”。幸好他还在,微微心安。他现在在做什么呢?他会像自己一样偶尔想念彼此吗?如果他遇到一样的问题,他肯定不会那么笨的去纠结吧!
他所展示的世界,是那样的辽阔,漫无边际,又如荒芜的庙宇,是一座孤岛,也是一座失落的城,恍若无人之境,又如蓝天白云,波澜壮阔,又风轻云淡,还清冷孤寡。使人心生向往,叫人心疼,又如此令人怜惜,怜惜也感动。
她是他的信徒。虔诚的信徒,他的国度是她想要抵达的地方。现在,她在膜拜,用自己最真挚的感情和灵魂祭祀它,遥远的祭祀。
陈萍扬了扬手中的咖啡,与那个遥远又近在咫尺“等一杯咖啡”在空气中轻碰了一下。等了一会儿,仿佛听见了回应。点到即止,浅尝一口。味道醇厚,甘甜,后劲儿很大,余味缭绕心旋,这味道一点都不像咖啡。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自己先笑了。先是“咯咯”地笑,后面就直接开怀大笑了。
这是她的第二杯咖啡,因为他而凭空多出来的一杯咖啡。没有添加任何东西,就只是咖啡豆磨成粉,然后用开水冲一下,搅拌几圈,只喝一口。只喝一口仪式感就完成了。她的灵魂也因此得到了供养。
陈萍不想和他做朋友,就像他不需要朋友,她是什么,他们之间又算什么,他们的未来会怎样,她从未想过。或者说,不愿意去想。
那个深夜又与他在网上相遇。她问他,你的心里是否还有爱情?他说,爱情是件麻烦的事儿,他喜欢简单。她又问,也就是说你经历过了?这次他没有回答,似乎在思考什么是爱情,又似乎在回忆是否经历过,也可能他在组织语言,那是脱离他语境的词儿,爱情。
一直等到天亮,他都没有回应。
关掉电脑,她不知怎么的,心里微微泛酸。她怔怔地望着窗外。上海的天空是看不见云和蓝天的,要么灰蒙蒙一片,要么白晃晃一片。
突然,内心涌出一股冲动,她想去他的头像的那片天空下去看看。她想去找他。只是,他同意吗?
从第一句话开始,她就犯规了。在这场游戏中,她试图叫醒他,她试图将他拉到现实层面。她知道,她已经开始失控了。她在奢求与神交谈,与神生活,与神恋爱……她的世界终究还是小了,卑微,矮化,粗糙,而动荡。
陈萍想成为他,她想要他的全部,神的全部。
人们往往会将喜欢挂在嘴边,惦念在心里,不知不觉会想象对方就在自己身边守护自己,甚至在潜移默化中已经成为对方却不自知。
常幻想,特想念,也渴望……但有些话始终没说出来,也许是在等待某个人发现这个秘密,从而不言而喻。
可往往也是这样,你为爱低到尘埃深处,这也就意味着已经失衡了。没有人会爱一个低到尘埃里的人。
可能正是预见了这一点,才会产生奢望,企图获得某种安全感,企图稳定下来。在网络上接近陌生人是安全的,谈论日常更是安全的,而建立在网上的情感、灵魂,就太脆弱了。只要对方不想,你就只能一直等,一直等;只要对方不想,断了网络,就彻底失联了。
说到底,从始至终,每个人都是在抓着那五成的概率不放,也在奢求着这五成变成十成的过程。
陈萍想要见他,她想请他喝一杯咖啡。她在奢求,“等一杯咖啡”,那杯咖啡是等自己请的。
如果他同意的话,她愿意。
9.
“你的心里是否还有爱情呢?”
当这句话弹出的时候,他怔住了。倒不是这个问题很难作答,事实上,他第一时间就作出了回答。手比心更快作出了反应,近乎本能反应。
第二句话出来,他失神了。无论是身体本能还是心理,他不知所措,为什么要这样作答?如果不是潜意识里早已有了答案,那句话就不该出现。但它出现了。这也就是说,他心底认为曾经拥有过。
他努力回想着曾经遇见过的那些人,一个个身影从脑海闪过,一个个名字浮现,然后消失。似乎每一个都像极了爱情。曾为他花钱,曾因他而受伤,曾表白过,曾感受过对方的爱意,曾感动而感伤,曾来来回回地表示自己的惦念……究竟哪一段感情能被定义为爱情呢?
他点燃了一支烟,眼睛被烟熏得生疼,眯着眼,依旧如此。很快,眼泪被熏了出来,闭上眼的瞬间脑海里闪现出无数的念头。这些念头慢慢汇聚,汇聚成一条线、一个点,最终,它落下了,落在了现实层面,钱。
暗恋、好感、心动、喜欢、欣赏,以及爱,似乎到最后都在向现实低头,妥协。
暗恋的人喜欢上了别人,因为没钱而只能送上祝福;有好感的人太多却因为没钱而无法正视,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跟了别人;心动的女生虽然不多,可心里总害怕辜负对方,害怕给不了对方幸福而退缩;喜欢的人就更少了,真的喜欢,也真的付出过,但自己能给对方什么呢?一无所有的人不配拥有;欣赏的人真的太少了,偶尔遇到一两个,却又怕了,怕重蹈覆辙,怕思考现实,怕破坏原有的稳定关系,连朋友都不能做了;而爱,相爱了一年的人,无疾而终,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成为别人的新娘,甚至连结婚请柬都没有给自己送上一份。
究竟哪一段才算是爱情呢?
如果一厢情愿也算是爱情,那种被爱冲昏头脑,继而恢复理智,从而亲手葬送了的爱情,这真的算爱情吗?又或者说,理智的爱,能算爱吗?他不懂。就像每个人都说,婚姻是爱情的结合,可是,结婚之后爱情去哪了呢?每日菜米油盐,鸡毛蒜皮,互相埋怨、争吵、嫌弃,好像除了这些,再也没有了。
想到这,一些往事的细节开始往脑海里涌来,那是关于主动和被动的博弈。为什么你不找我?为什么那么久你都不想我?为什么你不愿意接受我的爱?为什么你做不到第一时间回复我消息……那是关于爱情的吗?
如果平等就是你付出的,自己也要付出;如果平等就是对方的期待,必将是自己的期待;如果平等就是以牺牲自由为代价,迁就、勉强、宽容、忍耐……
也许,正如《自由与爱情》中所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理性的凉薄,感性的疯狂。他最终选择的不是爱情,而是自由。
关于那个问题,他没法作答。或者说,答案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他不确定。
10.
她明显感觉到他们是同一类人,都在害怕,害怕情感。
可是,她失控了,失控了的后果就是不能自己,失控了的后果就是不顾一切,失控了的后果就变得尴尬了。违背游戏规则是“强盗逻辑”,而重建规则,邀请他入局,则是足够的真诚。只是,在那时,她不理解,不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隐隐有些生气。
陈萍不是一个轻易动怒的人,但她就是生气了。
当没有感觉的时候才需要去创造。可是,明明感觉那么明朗了,又何必遮遮掩掩、自欺欺人呢?
她最终还是问出了最想知道的问题,哪怕隐隐感觉到,这远远不够,感觉是感觉,谁又能说得清感觉是怎么回事儿?她需要的是一个确定的答案。
“你爱我吗?”
“爱是什么?”
她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她不想玩了。她不想这么一直游戏下去。她已经彻底沦陷了。事实上,从她第一次失眠,第一次喝醉,第一次在梦中遇见他,第一次兀自伤心,独自流泪,从她每天由原本的一杯咖啡变成了两杯,每次写作的时候都想给他看,以及她终于知道好友列表里的他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他写了《情书》,四十封,他将自己的情感剖析得支离破碎,但依旧能够从中看到他对爱,依旧是相信的。也就是基于这一点,她相信,他还值得被爱。她相信,只要将他拉入生活,他是有能力爱。他并不像他所述说的那样,真的就丧失了爱的能力。不是的。他缺少的是一个愿意懂他的人。
平等没有那么重要的,如果,凡事追求平等,这本身就不平等。如果他不入局,那平等就将毫无意义。但他问了,问了就有意义了。
“你知道的,爱不可说,一说就错。”
“我需要时间。”
“不,我要的不是这个,不是理性背后权衡利弊的取舍,我只想听,你内心的真实声音。”
“我爱你。”
陈萍并没有继续追问,她早已不是当初的她,执着于爱的是什么,为此自卑,为此尽力维持、迁就,降低自己的维度不去做自己。那是爱情最傻的一幕。
关于爱情,她修炼的课题远比他更多。她爱过别人,也曾被别人爱过,她最终选择独身,不是因为没人爱,而是在等,等那个她愿意去爱也愿意爱她的人。哪怕这份爱如飞蛾扑火。
“你来找我吧,我等你,无论多久我都等。”
这是陈萍的最后一个课题:他来,就是圆满。
11.
爱是什么?如果无法给爱一个定义,他将永远不会说出这句话。但他说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就那样,一句话突然就击中了内心。内心是无法被欺骗的:原来他想爱,渴望爱,需要爱。
也是在那一刻,他无比肯定,那就是出于真诚地回应当下的需求,内心相信和坚持的东西引领他作出这样的回应。没有勉强,没有伪装,第一次那么真切的将自己的内心托付。在键盘敲出那三个字之后,他明显浑身颤抖了一下。
兴许是这才是真的爱吧:爱就是不夹杂任何的理智成分,不需要理智,甚至不必思考未来,过去,现在,不用考究年龄、身份、地位、财富,也不会在意对方究竟是好看的还是漂亮与否,内心早已有了答案。答案怎么来的,已然不重要。
这是他这么多年来,一直从未体验过的。那么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那么诚实又那么肯定。
回想之前的种种经历,似乎每一次也都用尽全力,似乎每一次都那么爱——爱的时候倍感幸福,离开后又患得患失,然后需要很长时间的治愈、遗忘、告别,然后重新开始。
在结束最后一段恋情时,他甚至产生这样一种念头,他可能真的丧失了爱的能力了。
那时,他哭了。不知为何,泪流满面。而泪流干了,就笑了。
他选择搬家,选择重新融入生活,选择真诚、诚实,和这些过往是分不开的。这是追求精神世界必将经历的考验,从生活到精神的一个整体,它需要全部的诚实。
这是属于他的课题:全部的真诚,表里如一。
说到底,他并没有放弃这个世界,他还热爱这个世界,哪怕那么多的逼厌的地方,他也依旧没有放弃。只是,他还不知道该如何去爱这个世界。
这个时候,她的出现无比重要。
只是,当她的最后一句话落下时,他的心也沉了下来。
他负债了,六七万,是个不小的数目。虽然内心里,他并不在意金钱的得失,不在意物质世界究竟如何,然而,他还是希望她能够不被卷入进去。他希望给她更多的爱,没有负累的爱,完整的爱。
他点燃一根烟,在阳台看着街道:那些平凡的人,平凡的幸福,这是他曾经向往的生活,哪怕没有爱,哪怕没有精神世界,依旧充实,依旧是幸福的。也许,这本身也是爱的。
他想邀请她来这座城市,杭州。一起看蓝天白云,一起漫步街道,一起享受这平凡的幸福。
“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在等一个人。等待一个,能够看见你与众不同的那一个人。”这是《等一个人咖啡》中的台词,他的昵称“等一杯咖啡”便是取自这里。
他需要从日常的咖啡中找到能吸引自己的那杯咖啡,依旧吸引,必须吸引,与众不同的那个人给出的咖啡。现在,他找到了。
“请我喝一杯咖啡,可以吗?”
12.
人们往往对于自己一眼看不明白的东西容易感到困惑,会担心,会本能地看到更多不好的方面。陈萍心知,这是自己的心偏了。
早上烧开水时,瞥见那一片丑陋的水垢。她盯着它看了许久,许久之后突然想明白了些什么。
那是一个剔除杂质的过程,美好被蒸发,升华,凝结成美好的水珠或消散于空气,而沉淀下来的,遗留下来的部分,烤焦的部分,那是杂质。这就像是被一个大的“太阳”清除过程留下的痕迹。而之所以觉得它丑陋,是因为不自觉中将它和原本的洁白作对比。是对比的结果。
有时候,为什么会觉得初心可贵,兴许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这一点吧。因为对比,因为不复最初的状态,也因为人们第一时间看到的往往是缺憾的部分,继而容易患得患失。
其实,这不应该成为困扰的。就像很多人的不幸福,那是因为他们追求错了。他们追求的从来就不是幸福,而是比别人幸福。
人若是只盯着那水垢,显然不好,也不对。就像看烟花时,不要觉得烟花易冷,又像泰戈尔诗中所说的那般,如果错过了太阳时你流了泪,那么你也将错过群星了。
一时间感慨颇多,遇见他兴许就是这个意义吧,达成个体的圆满,丰盈自己的内心,去发现更多美好的事物。就像这烧开水的过程,美好在于,它以一种更利于个体成长的方式融入了空气,进入身体,既补养了大自然,也助力自己的成长。
很快,冲好一杯咖啡,电脑传来消息。看到消息的那一刻,陈萍笑了。发自内心的喜悦,隐隐还有些不可察的悸动。似乎透过屏幕也能清晰看见对方的脸,他说话的语气,以及他那同样害羞的表情。
似乎是得到了他的回复之后,陈萍整个人心情大好。一些日常也变成了幸福的日常,开开心心,甜甜蜜蜜。
“你吃饭了吗?”
“我不吃饭的。”
“牛奶和面包,你会选择哪个?”
“我选咖啡。”
“如果没有这个选项呢?”
“那你选择什么,我便选择什么。如果只剩下一块面包,那就掰成两半,如果只剩一瓶牛奶,那就倒成两杯。我对吃喝要求都不高,有我一口吃的就行。”
“我不喜欢分享啊。我喜欢独享。”
“那就都给你,我看着你吃,就挺满足的。”
“这个答案我喜欢。”
陈萍痴痴地笑,手指飞舞。她一边处理着工作,一边时不时地回一两句。知道他来,她便不着急了。就是这样一种状态,以前写作老是“卡壳”的问题竟也不再是问题了。灵感的缪斯经常的光顾她,甚至连一向没什么好话的编辑,也给出了肯定的夸奖。
时间过得很快,充实而甜蜜。
一天天,醒来时是幸福的,因为他的消息总是睡梦前送来;睡着时是幸福的,因为他而充满期待;工作是幸福的,她不再是孤单一个人,可以倾诉,被认真对待,被最重要的人肯定,有一个最好的聆听者;她的日常也如此幸福,每过一天就是距离见面的日子又近了一天……
13.
那一天,他早早地就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妈妈在电话那头说起关于他的婚姻,说是找路边的“算命先生”算了一卦,20块钱。妈妈告诉他,不要找属相属马的,其他的就都行了。妈妈还告诉他,他如果做生意,那会有不错的选择。
他详细问了一下关于自己的婚姻。妈妈说,算命先生讲如果这是他的第二段感情,成功的几率会很大。如果是第一段经历,则很可能被骗。
他没有告诉妈妈自己负债六七万的事儿,他也没有告诉妈妈自己待业已经三年了,他当然也没有提及关于自己写作的事情。至于感情,不知为何,虽然他没有说,但他也没有像以前那样选择逃避,或是语焉不详,遮遮掩掩。反而是,听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是第一次,他内心不再抗拒,不再避讳谈论婚姻,不再不耐烦地打断,而是细细的听,像小时候那样乖巧而听话。
工作方面,他一改以往态度,肯定了自己的选择。他选择继续写下去。而这一点无疑是她带给他信心,带给他无限力量和能量。
他的书被处理了,买来花了一万多,卖出去回本五千块。不过,他挺满意的。将书卖给真正需要的人,总比放在那儿蒙尘要好。至于杯子,他送给朋友一部分,剩下的,他种上了花放在阳台上,自己只留了一个蓝色格子的陶瓷咖啡杯。
他用卖书的钱购置了两套衣服,买了一张第二天去上海的票。还剩下一部分钱,拿一部分还了最低还款,自己身上还剩下一千块钱不到。据说上海的房租很贵,不过他并没有担心。无论是工作、生活,又或是她,他都不担心。
第二天,他收拾好行李,他的行李并不多,一个手提包,一个行李箱。手提包里装的是电脑和一本书,行李箱里只有一套刚买的衣服和那个咖啡杯。
退了房间,和房东寒暄了几句,出了门左拐,他在买花种子的那家花店买了一束红色蔷薇,携着简单的行李,他便出发了。
此次出行,他并没有告诉任何人。也包括她。
杭州到上海不过是两个小时的车程,一下车,人潮汹涌,人们来去匆匆,到处呈现出一副繁华的面貌。他依旧是那样的格格不入。一身合体的浅色休闲服,简简单单的打扮,手中的红色蔷薇新鲜如初。他面色从容,既不像是出差,也不像是旅游,更像是回家。
出了地铁,拦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司机用上海本地话试图和他攀谈,但他只说了一个地名便浅笑着望着窗外。
很快出租车远离了主车道,开进了一个小巷子,在“心意”咖啡店门口停了下来。付过钱,司机礼貌地道了句谢后,扬长而去。
他看了一眼手表,时间显示下午两点。莞尔一笑,他推开了咖啡店的大门,咖啡店的装修很文艺,带着些许小资的精致感,灯光微亮,音乐轻缓,咖啡豆的芳香四溢。此时的店里除去店员外,就剩下几个青春靓丽的女孩,或自拍,或拍照,或围在一起轻声说着什么。
他留意到一道目光从他身上轻轻瞟过,他并没有理会,而是直接去了前台点了一杯“美式”咖啡。
然后,他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14.
从手提包里拿出那本《告别薇安》,放在桌子上,旁边是那束红色蔷薇。他出神地望着那束花,不自觉嘴角上扬。
刚坐下没多久,便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声音不大,但能够很清楚地听清她说的是什么。她在问,“他在哪呢?”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心微微悸动。
一回头,只见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精致的侧脸,微微上扬的笑容,她一手拿着一本书,另一只手搭在前台桌子上。她正和其中的一位店员搭着话。
店员似乎故意在气她,语气吃味,“自己找去。”
她一回头,对上正在看着她的他,笑靥如花。
“小静,他的那杯我请。另外给我来一杯和他一样的。”说完这句,女孩头也不回地径直朝他走去。
那名她唤作小静的店员,打趣道:“一样是哪一样啊?”
女孩朝他眨了眨眼睛,一双灵动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他沉默不语,浅笑着望着她。她脸色绯红,似赌气又似在威胁对方,双颊鼓鼓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她回头看了一眼正遮挡着咖啡杯的小静,白了对方一眼,有点不太确定又有点试探地说,“美式?”
小静笑着摇了摇头,表示不对。
她挠了挠头,回头看了一眼他,对方依旧保持着那个姿态,她握了握拳,示意要打他。他笑得更欢了。
“我不管,就是美式,我就要美式,不是这个也要换成这个。”
“这可是你说的啊!可别后悔呦。”
“我不管,就要这个。”她说这句话时是对着他说的。说完这句话,她便坐到了他的对面。
他这才看清,原来她手里拿着的书,是九把刀的《等一个人咖啡》。是他喜欢的作者,也是他最喜欢的一本书。
没有寒暄,没有一切陌生的客套,甚至连基本的问候也没有,而是直入主题。
“你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我没说,你不也知道了吗?”
“万一我要不知道呢?”
“那我就一直在这儿等你。”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呢?我们又没见过面。”
他笑而不答,只是静静地盯着她看。
“你在看什么?”
“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
“就是好看。”
女孩羞红了脸,低下头,手不自觉伸向桌子上的书,却意外碰到了另一只手。瞬间,似触电般。这时,她的手被另一只温暖的手覆盖住,力度很轻,随时都可以挣脱,但她并没有缩回来,而是任由对方轻轻地抚摸。指尖的温度传来,使她眷恋,迷离,心痒痒。
很快,两杯一模一样的咖啡放在了桌子上。
小静脸上笑意盈盈,语气颇为吃味,“请慢用!”
“谢谢!”几乎是异口同声,说完这句,两人的目光又相遇在了一起。暖暖的彼此目光相融,被幸福包裹的甜蜜溢出了脸颊。空气也似乎因此而甜了几分。
“稍微考虑一下单身女士的感受,好吗?”小静左看了一眼,又往右看了一眼,随即摇了摇头。
“不好。”这次是她说的。他只眼中含笑,看向她。
两人的手就这样一直搭着,直至咖啡喝完,两人的手也没有分开。
外滩边,一对年轻的情侣并肩站着,他们的目光双双投向了同一个地方:天空和黄浦江江水在夕阳西下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