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愿

我也将见你未见的世界，写你未写的诗篇。

又是一年夏天，顾北终于决心踏上开往拉萨的列车，去看看他们曾经心中向往的远方。

“请乘坐Z21次旅客列车的乘客由三站台进站， 按次序排队上车。”西宁湛蓝的天空让顾北不由地出神。

“小伙子，你也是去拉萨的？来来来，帮我们拍个照。”正看着好多旅客在站台擦车窗的顾北被一旁的大娘拽了拽，只得无奈，上前接过一部看似很有年代感的数码相机，待 两人摆好pose咔嚓一声，顾北看了看，效果还不错便交给了老两口。

“Z21的旅客抓紧时间上车了！”顾北熄灭指间只剩半截的香烟，跟在熙熙攘攘的旅客后面挤进了车厢。

13：25分列车准时发车，顾北静静坐着，手里拿着一本早已经满是斑驳的日记本，望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妈妈，那些叔叔阿姨为什么要擦窗子啊？”顾北身旁的小女孩拽着一旁妈妈的衣角好奇的问道。

“他们是为了更好的看这一路的风景，车窗干干净净才能看的更清，拍出来的照片才更美啊。”

“小伙子，我们又见面了啊！缘分啊咱们一起去拉萨，我们老两口，一辈子终于大了一次胆西进！”突如其来的招呼声打乱了顾北的思绪，他转头一看正是在站台上让自己帮忙拍照的老两口，此时他们正好坐在顾北对面，正一脸热情激动地说着。

顾北手里紧紧攥着日记本，看了看对面的老两口，只是客气的点了点头，但是老两口依旧热情不减，又是递水又是给好吃的，搞得顾北很是不自在，只好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们聊天，不知道睡着又醒了都少次列车停在了格尔木站，顾北被老两口叫醒，非要让顾北帮他们拍一张照片，顾北只好拖着半醒的身体下车，接过他们手中的相机。

“你再往这边站一站，咱们靠近这个站牌，好让儿子看仔细……”顾北看着老两口，看着前一秒还满是笑容的大爷下一秒眼眶红润，大娘则是捶打着大爷的胳膊，嘴里嘟囔着开心点，儿子不愿看我们这样……

列车永远就是这样，永远冰冰凉凉，仿佛人世间所有喜怒哀乐都与他无关，发车铃声响起，列车准时发车。顾北望着渐渐远去的站台，攥在手里的日记本也早已满是褶皱。

“小伙子，这个日记本对你还能重要吗？”坐在对面的大娘看着望着窗外发呆的顾北问道。

顾北缓过神，看了看对面的大爷大娘，又看了看窗外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把日记本轻轻放在了小桌子上“对，这个日记本对我很重要，大爷，大娘可能我踏上这趟未知的旅途就是因为它吧。”八个 多小时的旅途早已让顾北对这老两口放下了 一切戒心。

“小伙子，那如果可以，能不能跟我们讲一讲它的故事……”还没等坐在对面的大爷把话说完，顾北毫不犹豫的翻开了日记本。

“愿奋战牺牲在青藏铁路线的战友们，永垂不朽！”日记本第一页，苍劲有力的一行字格外显眼，顾北轻抚着这一行字，愣愣地说：“这是我爷爷的日记本，我没有见过他，但是我奶奶总是跟我说起他，总是说起拉萨，说起关角，说起风火山，说起唐古拉，所以我才想来看看。”

“在奶奶的口中，爷爷是个特别浪漫的人，会写出很多肉麻的情书，那时候交通不方便，有些时候一两个月才能等到回信，那时候爷爷是铁道兵 ，离家万里来的就是青海，日记上记载的地方也就是现在火车开过的地方，那一年应该是1955年，爷爷奶奶要结婚，两家人催的不行，奶奶无数次给远在西宁的爷爷写信，可是总是没有回音，过了好久好久，就在奶奶要放弃的时候，爷爷回来了，对奶奶说，我真的很想你，你一定知道我们多久没有见面了……”

顾北讲到这里停了下来，喝了一口水，而对面的大爷大娘则是一脸期待，示意顾北继续往下讲。

顾北轻轻翻过一页，看了看窗外茫茫戈壁继续讲道：‘终于可以回一趟家了，街边的木棉花开了，长长的站台那边就是刘默，我的妻子，她瘦了，她干嘛要哭，站台上这么多人，好不自在，可是我又是怎么了，我怎么眼睛也是这么难受，她说我黑了，我还真没发现，虽然那边海拔高，太阳晒，但也没有这么夸张吧，可能就是太久没见了……’

“一转眼，在这边快十几年了，别人都说我安家了，但是我知道，我的家不在这里，这一路不远，但是我又觉得好远啊，西宁，格尔木，关角，风火山，沱沱河，唐古拉，每一处景色都惊艳世人，但是我又知道自己身体吃不消了，我想看着铁轨铺到拉萨去啊，我还想看着你看着孩子，每当看着高原的日落，我总是想起你，想起孩子，你说我会不会是个不称职的丈夫，是个不称职的爸爸……”

顾北自顾自讲述了好多日记上的内容，翻着翻着顾北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那一年，爷爷不在了，奶奶带着一大家子人去了西边，就像奶奶说的，他没干成的我去，我干不成的你们去！”

2006年7月1日，爷爷奋斗了一生的铁路修通了，奶奶也有幸乘坐上了世界上第一趟高原铁路，她去了拉萨，去了爷爷奋斗一生都没有到达的世界，日记上奶奶这样写到——“窗外一望无际的荒原，洁白的雪山，我看到了你，你就坐在那堆石头上，就在那，你对我招手，对我笑，你的一辈子给了这条铁路，我啊，就在这，你感觉到了吗，我就在你身边，从你身边掠过， 你倒是拉住我啊，让我留下啊！这么久了，我终于看到了你曾看过的世界，也看到了你曾无数次对我说起过的你梦想中的世界，现在你的梦想都成真了，你奋斗牺牲的地方现在正是你梦想中的未来，我依你，我来了，拉萨……”

顾北缓缓合上日记，眼角仿佛有那么一丝红润。老两口半晌无话，随后大娘缓缓说到：“孩子，可能每一个要来这里的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吧……”大娘看了一眼身旁的大爷，只见大爷双眼红润，轻轻的点了点头 ……

“我们老两口一辈子省吃俭用，只想儿子能出息，盼啊盼， 等啊等，终于上了大学，你还真别说，咱孩子学习成绩啥的没话说，我们还在说，孩子出息了，以后就等着娶媳妇抱孙子了，可是谁知道他大四那年寒假非要骑行去拉萨，结果在通麦坠了下去……”

大娘说着说着眼泪掉了下来，大爷只是低下了头，不知道用手在脸上抹着什么，顾北想，那是眼泪吧……

夜渐渐深了，车窗外繁星点点，顾北望着只属于高原的星星渐渐双眼微闭，他大概是睡着了，或许做了一个梦，又或许这不是一个梦。

“一个月30天，你就在家几天，我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家里柴米油盐各种破事，你叫我怎么办，你干脆跟你的机车过日子去算了！”

“媳妇，媳妇，你别急眼，我这不是跟领导打申请了吗，就快回来了，再等等，等等我就会每天陪着你们娘俩了……”

“你啊！就是个大骗子，一个申请从孩子不会走路到现在马上上大学了，我是认了，遇到你，真是我上辈子欠你的……”

“哎呀，媳妇别这么说嘛，这毕竟是咱爸妈一辈子的愿望不是嘛，唉，儿子！以后有机会你也坐着火车去拉萨，到时候你就挺起胸膛跟所有坐火车的人说，这趟火车你爸爸是司机……”

列车一路颠簸，这一觉顾北睡得很沉，也许他梦到了很多，又或许他只是闭着眼在假寐，但是谁都不会知道。列车依旧呼啸，依旧逆着风冽冽前行，仿佛这世间一切琐事都无法让它慢下脚步，12点25分列车准时抵达拉萨车站。

顾北自顾自迈下列车，正值晌午，拉萨站烈日灼灼，天空湛蓝，山仿佛就在眼前，就在脚下。

“这就是拉萨吗？爷爷，奶奶，爸爸，穷极一生追求向往的终点吗？”望着眼前的一切，顾北愣着神自言自语。而此时站台发车铃声响起——“由拉萨开往日喀则的C923次列车停止检票，请尚未进站的旅客前往售票处进行改签或退票 ……”

顾北听着站台上韩红的天路歌声响起，看着一列列复兴号缓缓驶出站台，眼泪终于忍不住溢出了眼眶……

如果说，你曾苦过我的甜。而我，愿活成你的愿。这盛世的每一天，请带我去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