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路上的重逢

一

今天是顾北第十七次出乘，列车颠簸在一望无际的钢轨上，顾北望着车窗外稍纵即逝的霓虹和天空中那朦胧的月亮，眼皮也渐渐沉重。

“顾北，如果你真的觉得累就回来吧，我在这里等你，会一直等下去，而且我真的好想你，你答应过我要陪我去一次拉萨的，你这个骗子……”

一夜顾北做了很多梦，关于李茜，关于那一段带着遗憾但又无能为力的过往。列车距离终点还有140公里， 车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就像四年前顾北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时那样。只不过那时候这里对于顾北来说是旅途的终点，而此时此刻对于他来说这里只是列车的一个折返点。

顾北看着靠窗坐着的那对情侣，时间仿佛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夏天，那年夏天顾北只是一个漂泊在北京的普通人，和所有北漂一样，都希望能在这座钢筋混凝土构建起来的繁华都市里扎根发芽。那时候他不像现在这样有着稳定的工作和可观的薪水，但是却比现在有信心有活力，更有梦想。如今的顾北更像是一副躯壳，不知道明天该干什么更不知道当下的每一天有什么意义。或许这一切的改变都是因为李茜吧。

有些时候命运这东西真的就像是一个怪圈，绕了几大圈又回到了熟悉的起点，顾北此时此刻担当的列车正是三年前他逃离这座城市时所乘坐的列车，顾北曾想着或许这辈子再也不会来到这座城市，可是命运却对他开了一个玩笑，现在的顾北每一个星期就会来到这座城市一次，看着熟悉的站台和永远灰蒙蒙的天空，记忆也回到了几年前那一段段想忘却但却深深烙印在骨子里的时光。

二

2007年顾北结束了大学生涯，在此之前他曾幻想过无数次毕业后的生活就此拉开了序幕。可是往往理想与现实总是背道而驰，顾北毕业后的每一步似乎都不是很顺利，他也曾在无数失眠的夜里辗转反侧，他想过回家，可是每当听到电话中李茜的声音这个念头便烟消云散。李茜比顾北早工作一年，是一所医院的见习医师，而顾北则是一次次更换着工作，想着总有一天自己会在这陌生的城市里有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他们相恋三年，他们曾计划着毕业后去一次西藏，可是现如他们今最长的旅行大概就是73路车从起点到终点的距离了。

李茜比顾北小一岁但却比顾北要成熟的多，每当顾北工作遇到不顺心时，李茜总会耐心的安慰他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们也和大多数情侣一样偶尔会吵吵架，那时候的李茜曾对顾北说过，如果以后我们吵架了，就背对着走一百步，如果你转身看不到我了，你就将失去我。可是事实却是相反，最后那个妥协的人永远都是李茜，顾北也曾问过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李茜的回答却很简单，因为我爱你。

然而所有故事并不会总是一帆风顺，那年夏天顾北只身去了北京，顾北总是天真的认为那里是一个付出就会有回报的地方，他没有顾及到站台上哭肿眼睛的李茜，他只听到了一句——你去吧，我永远在这里等你，等着你回来娶我。

北上的列车拥挤不堪，这对于顾北来说是一列充满希望的列车，他憧憬着美好的明天和不久后荣归故里的日子。可是命运又给这个孩子开了一个玩笑，刚来到北京的第二天他被骗光了所有钱，夜里顾北走在霓虹璀璨的街道上，昏黄的路灯把他的背影拉的好长，也好孤独。他记得李茜曾对他说过，这世界上最浪漫的地方应该就是北京的夜景了，可是就在这一夜，顾北看着这城市里的夜景泣不成声。

痛定思痛，顾北再一次制定计划，每一步都很小心翼翼，他开始关注各类考试信息，他曾考虑过铁路局，但是最后却选择了一家私营企业。薪水不是很高但省吃俭用还是足以在这座城市立足，就这样过了半年，期间他曾回去过两次，李茜瘦了，或许是因为工作忙碌的原因，脸色也并不是很好看，但是见到顾北她却笑得很开心，李茜偷偷告诉顾北，自己开始攒嫁妆钱了，顾北则是笑着抱住了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三

傍晚五点四十，列车准时抵达终点。说起来上天也挺是爱开玩笑的，就拿顾北来说，几年前他和李茜乘坐的列车就是他现在所担当的列车，当时李茜看着拿着检车锤的乘务员，小声对顾北说，你看人家多厉害，这么大的火车都会修。顾北则是瞧了一眼那个乘务员，这有什么了不起的，要我来我也会修……谁知道他当时无意间的一句话现在却成了现实，只是当时听他说话的那个人却不见了踪影。

接下来的五天是漫长的休息日，而休息结束顾北将要换跑拉萨线，这是顾北的决定，他想去一次拉萨，看一看李茜口中那纯粹的蓝天。每到休息日顾北不爱出门，他喜欢把自己锁在狭小的房间里，只是这次他一改常态，定了一张飞往三亚的机票，他决定出去走走，顺便再感受一下那座城市的温度是否还像记忆中那样，闷热，阴郁。

飞机爬升到了云上三万英尺的高度，他还记得第一次坐飞机就是和李茜去三亚，那时候李茜紧紧抓着顾北的手，生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一样。而顾北只是笑着刮了刮李茜的鼻子小声说着‘你这个胆小鬼。’此刻顾北透过悬窗看着云层上湛蓝的天空，阳光有些让他睁不开眼，你说你会永远爱着我吗？ 不，你是个骗子……顾北望着窗外的云层，小声在嘴里呢喃，眼角一滴泪水缓缓滑落。

两个半小时的飞行很快就结束了，顾北怎么也不会想到在三年后他还会踏上这片熟悉的土地，此时三亚的天空似乎被一层薄雾笼罩着，给人的感觉是那么不真切。顾北此刻多希望这一切只是个梦，一觉醒来清晨透过窗子的光折射出绚烂的光斑，而李茜正沉睡在自己的臂弯，不时嘴角轻轻呢喃着昨夜的美梦……

四

“你回来吧，我真的好想你，真的好想你……”电话那边李茜的声音渐渐被啜泣声掩盖，顾北最后还是结束了一年半北漂的生涯，当他再一次回到长沙这座闷热的城市里，第一个出现在他眼前的是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的李茜，从远方吹来的风给这夏日带来一丝丝清凉，也让李茜的裙角轻扬，那一刻顾北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只属于她的未来。他们紧紧相拥，顾北轻声在她耳边呢喃着，亲爱的，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之后的日子顾北一边忙碌着寻找着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而李茜也一直在利用闲暇时间帮忙打听着，最后他们终于有了共同的选择，那就是当地的铁路分局。可是就当顾北顺利通过考试，顺利通过面试当要正是入职的时候，一个噩耗打乱了他所有一切的打算。李茜出了一场车祸，并不是很严重，只是胳膊擦伤，但是却查出了只有狗血的韩剧才会出现的一种病——血癌。

顾北辞去了工作，终日在医院陪伴着李茜，她的身体以顾北难以接受的速度日渐消瘦，每天顾北帮她梳头梳子上总会留下一把只属于李茜的发丝，唯一的区别就是那发丝不在有光泽，仿佛就像是一根根枯黄的野草。渐渐地她的脾气越来越差，总会把顾北煮好的粥打翻，总拿着枕头一边骂着一边赶顾北，让他滚。每到这时顾北总会抱住李茜，他哭了，她也哭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年，顾北依稀记得那天病房里阳光很好，今天李茜换上了那一条顾北最喜欢的连衣裙，她要顾北陪着她出去透透风，他们就像从前那样，公交车上李茜把头靠在顾北的肩头，一路无话，73路公车渐渐驶向终点，那是火车站。顾北看着车站，心里也有所疑惑，但是李茜却抱住了他，轻声说着——我们在一起这四年我很开心，能遇到你已经没有任何遗憾可言了，其实你也要长大了，有些时候这或许就是命运，有些人注定只能陪你到这里了，趁着我头发还没有彻底掉光你走吧，回家吧，我最后能给你的就是留下属于我最美的样子。票我已经帮你买好了，我知道你不愿意走，我也想好了，如果今天你不走我会让自己死的。乖，再听我最后一次话，好吗？

顾北流着泪看着李茜，他知道她的性格，此时顾北傻傻的楞在原地，泪水早已经模糊了双眼。李茜拉着他的手，笑着看着来往的人群说着——“我一直觉得火车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它代表着离别又象征着重逢，我始终相信会重逢的一定会在这里重逢。你也别哭了，转过头去，别回头走一百步，亲爱的相信我，我们会以另一种方式重逢的，一定会的……”

五

顾北连着做了两夜关于李茜关于那年夏天的梦，假期也在这梦中结束。

今天顾北再一次出乘，开往拉萨的列车缓慢的行驶在一望无际的钢轨之上，车厢外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车厢里的乘客们都昏昏欲睡，广播员用略带伤感的语气讲着一个个关于雨天的故事，而顾北则是坐在乘务室里身体靠着车窗望着窗外的小雨，又想起了李茜曾说过的一句话——其实人死后是到不了天堂的，因为人死后灵魂会飞向天空，但是在碰到云彩的一刹那，就会变成雨落下来……

正当顾北出神望着窗外时，乘务室的门被小心翼翼拉开——“你好，请问可以补卧铺票吗？这是我的车票。”

顾北出于习惯，接过那女生手中的车票，蓝色的票面上写着一个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名字还有他曾经倒背如流的身份证号码，那一刹那，顾北猛地抬起头，女孩也疑惑的看向顾北，沉默，小小的乘务室里此刻只有沉默，半晌女孩眼眶红了，噗嗤笑出了声……

列车依旧在一望无际的天路上行驶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就像那些年流过的眼泪一样拍打着车窗，没有人会在意这两个一边笑一边哭的人，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故事，也没有人愿意知道他们得故事，而他们的故事将会伴随着这不会停息的车轮驶向只属于他们的那一片人间净土。

每一天有无数人在车厢里擦肩而过，会相遇的注定会在这里相遇，要重逢的也将会在这里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