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路

“这是我第十一次给你写信，想跟你说，我真的很想你。你一定知道我们已经有多久没见面了……”

 她的泪水滴落在满是褶皱的信纸上，泪水在纸上绽放，酝花了顾北远在千里之外寄来的信。

 刘默终于下定决心，踏上了开往远方的列车。她再也受不了这样的日子了，父母因为顾北的事几乎和自己断绝了关系，她这次去找他的目的只是想把一切都说清楚，因为刘默真的不想和父母决裂，她也受不了和恋人分隔异地的生活了。

 刘默见到顾北的那一天，本来从此后两人应该天涯陌路，但是那一天，刘默和顾北紧紧相拥在了一起，几个月后，刘默不顾父母的反对，毅然决然地嫁给了顾北。

新婚夜，顾北握着刘默的手，轻声说着：“谢谢你能嫁给我，能遇到你，是我今生最幸运的事。”

 在任何故事中，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当然，顾北与刘默的故事也不例外。1973年春天，毛主席在中南海接见了尼泊尔国王比兰德拉，毛主席意气风发道：“青藏铁路要修！而且要修到拉萨去！要修到中尼边境去！”

 第二年冬天，顾北走了，去了遥远的青海。只留下了站台边追着汽车背影留着泪水的刘默。

 此后的日子里，刘默每天都会去邮局，她多么期待那一封封来自远方爱人的信件。多少夜里，刘默看着床头自己和顾北的黑白合照留下泪水，多少夜里刘默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只有那来自远方带着爱人气息的信件才能给刘默一丝仅存的安全感。

 三年，二百三十封信早已堆满了刘默的书桌。每一封信刘默都看过不下十遍，甚至每一封信的内容她都能背下来。刘默多么期待远方的爱人早点回来，回到自己的身边。

 这年夏天街道旁的木莲花开了，顾北终于回到了刘默身边，站台上，刘默抱住了顾北。她像个孩子一样哭着，泪水肆无忌惮浸湿了顾北的肩头。

 “你瘦了，黑了，头发也该剪一剪了，你可是有家的人，怎么还能这么邋遢呢？”刘默轻轻抚摸着爱人的头发，哭着笑了。

 时间过得很快，昔日里步步生莲花的妙龄少女如今已生为人母。顾北看着襁褓里的新生命笑了，但是许久他皱起了眉头，轻叹了一口气。因为他又要走了，他不得不离开自己深爱的妻子，和自己的孩子。

 孩子一天天长大，刘默抱怨过，多少次在电话里刘默哭着说自己真的很累。每到这时顾北总是沉默，因为他真的亏欠刘默太多了，工作的特殊性，一年基本只能在家里待十几天，刘默为了这个家不得不辞去了工作，年轻时的容颜早已不再，整日的思念与操劳让刘默看起来比同龄人老了许多。

 顾北记忆中那在襁褓中哇哇待哺的孩子如今已经上到了高中，2000年元旦这一天，难得顾北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刘默东忙西忙准备了一大桌丰盛的饭菜。顾北拉住了刘默满是老茧的手，看着她鬓角早生的白发，这位被工友称作‘铁人’的男人终于流下了泪水。

 “随着国民经济发展和西部大开发的不断加快，经过铁道部组织的精心论证，国家计委于1999年11月对青藏铁路西格段扩能改造可行性研究报告做出了批复，工程总投资7.4亿元……”

 顾北看着电视轻声叹了一口气，刘默则是笑着抚摸着他的头发：“去吧，国家需要你。”

 “可是你……”

 “无所谓了，三十多年不都这么过来了，你们什么时候出发？听说那边海拔挺高的，明天我去给你买点抗高反的药，一定要注意安全，知道吗？”

 “哎，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是遇到了你，而你这辈子最大的悲剧或许也是因为遇到了我吧……”

 顾北又一次走了，或许离别已经成为了这一家的例行事件。

 格尔木，西大滩，五道梁，沱沱河，唐古拉……每一处工地的施工人员都有看到这样一幕——一位年过五旬被称作‘铁人’的男子每天晚上六点都会准时爬到最高的山峰上，小心翼翼的从衣服内衬口袋里拿出一个笔记本，写着什么，高原的夕阳拉长了他的身影。

 这天顾北像往常一样，但是一通电话却打破了往日里的平静。刘默病倒了，顾北踏上了最早回家的列车，当他赶到医院，看到的是病床上面色苍白的刘默。

 “你怎么回来了？我真的没事，孩子也真是的，这点小病就把你大老远叫回来……”

 还没等刘默说完话，顾北就拉住了她的手吻了上去，那一瞬间，刘默原本苍白的脸上竟然生出了一抹红晕。

 “哎呀，好啦，好啦，快放开，让孩子看到多不好。”刘默居然像个羞涩的小姑娘一样说着。

 “我要好好陪着你，三十多年了，除了工作，我感觉自己都没有仔细看过你，这些日子你就当做是我补偿你吧。”

 刘默幸福的笑了，长期分居两地，这样的机会真的太少了。

 可是这样的日子过了没几天，顾北再一次匆匆忙忙离开了。临行前刘默让顾北放心，说自己会养好病等着他回来。可是谁都不会想到，这次离开却是永别。

 2005年11月12日，和布达拉宫遥遥相望的拉萨火车站，青藏铁路的最后一组轨排在这里稳稳落下。顾北和无数建设者们望着这条延绵的天路，都落下了滚烫的泪水。人群簇拥在铁轨前，没有人注意到一名年近六旬的老人被挤到了人群的最后面，捂着胸口。

 顾北倒下了，这名被称作‘铁人’的男人再也没有醒来。他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青藏铁路。当人们整理遗物时，在他衣服内衬口袋里找到了一个笔记本，当人们翻开时，都默默流下了泪水——那是整整四年，每一天一页写给爱人的情书。

 2006年7月1日，刘默踏上了开往拉萨的列车，看着车窗外一望无际的荒原，洁白的雪山，她哭了。这个坚强的女人哭出了声，整列车厢的人都用诧异的目光看着这名六十多岁的老人，没有人知道她的故事，也没有人想知道她的故事。列车依旧在前进，它跨越了世界的屋脊，在离天空最近的地方，刘默终于在朦胧的泪眼中看到了顾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