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摆柳

风摆柳

刘明才

老年头柳河上没有桥，只有一个渡口，一只月牙儿小船来回摆渡过往行人，有堤、有柳、有船、有人，便热闹起来，慢慢这地方就形成了一个小集场子，那些赶集的、挑担的、跑上海下苏南的云集起来等小船。有人就有吃饭的，柳堤上出现了小饭摊，先是一家，有人一引头，就如雨后山里的野蘑菇都拱了出来，馍馍、烧饼、烤排、花卷、蒸包、煎包、水饺、豌豆粥、豆腐脑——这里的豆腐脑值得一提，祖上传下的手艺，三大特色：香、辣、润，可以清热、消炎、祛火、化痰。还有小菜：豆腐皮、海蛰丝、咸鸭蛋、花生米、羊杂碎、猪下水……南来的北往的，串亲戚的上店的，做生意的当小贩的，云集此处，真乃一个小世界。更有三乡五里的老头儿，无论逢集不逢集，像散步样的来到这里，往裂了大宽缝子的桌子前一坐，要上二两老烧酒，一盘花生米，四两猪头肉，边津津有味地品着酒，边和老板谈着天。太阳平西了，才捏着破锣嗓子，唱着《穆桂英挂帅》，优哉游哉而归。

不知道那一天，渡口南端出现了两间茅草小屋，小院扫得净亮亮的，一个绿衣女子貌若天仙，门口大柳树下摆上摊子烧豆腐脑卖，她的豆腐脑成片成块，白莹莹嫩嘟嘟，初入口有点淡淡的苦味然后越品越香，越喝越润，咸淡适口。时间不长，豆腐脑生意都被她占去了，别人起了意见，为了不出乱子，她每天只烧两缸，也都是她卖完了别人才有生意做。

她卖完了豆腐脑，拿把大扫帚把院前院后扫得净光光，然后挎个竹篮扭动着腰肢去渡口边买日用的东西。笑靥如花，两条大辫子垂到腚下，腰肢扭得如风摆杨柳，透着一股子风骚，把满街人的目光都吸引去了。女人看了睁大了双眼，恶狠狠地骂道：“骚货！”男人看了停下手里的活计咽着唾沫，小声说：“那腰肢就像风摆柳！”“风摆柳”的绰号就叫响了。

有人说风摆柳的小院是婊子院，她白天卖豆腐脑夜晚做皮肉生意。渡口边男人的心思不安定了，有挣了钱胆子大的瞒着媳妇趁黑夜去喊过她的门，可她的门闩得死死的，连一点响动都没有，有些野男人就到摊子边调戏她：“风摆柳，我把跑上海一年挣的钱都给你，跟我睡一晚就行！”风摆柳柳眉倒竖，杏眼圆睁，银牙挫碎，一勺豆腐脑劈头盖脸浇到他身上。有人一夜赌输了好几万，喝醉了酒骂骂咧咧：“奶奶的，全当跟风摆柳睡了一夜！”别人笑话说：“要真能捞上一夜，几万块钱也值了。”

风摆柳打了牙往肚里咽，清泪洗着桃花面……

渡口上来了一个戏班子，唱柳琴的，俗称拉魂腔，多年没有演唱的了，演《十五贯》，演《王祥卧鱼》，演《失空斩》，场场爆满。一个唱小生的，身材高挑，唇红齿白，声音圆润，把闺女媳妇的魂都勾去了。小生白天无事，捏一根竹笛，在柳堤岸上一吹就是半天，吹《喜洋洋》，吹《百鸟朝凤》，吹很多很多曲子，风摆柳听了，眼睛潮潮的，心思飘得很远很远……

一天，风摆柳刚摆上摊子，见小生手拿竹笛远远走来，她的心开始“咚咚”狂跳，她盼着小生能来她的小摊前喝一碗豆腐脑。小生来到，马扎上稳稳坐下，微笑着说：“都说你的豆腐脑不一般，我来尝尝。”风摆柳麻利地盛了豆腐脑，放上辣子、粉条、味精、香油，端给小生。小生用汤匙喝了，细细品着，低声道：“好，真好！确实跟别人的不一样。”风摆柳心里乐开了花。小生喝着豆腐脑看着风摆柳，被风摆柳的美艳惊呆，呆呆地说：“真漂亮……真漂亮……可惜了……”风摆柳听傻了，咬着自己的手指，看着小生喃喃自语着离开，突然追上小生，拦住他的去路，小声说：“你晚上到我家来行吗？”小生轻轻摇着头说：“我不是那样人！”

风摆柳扔了摊子，哭着一头扎回家，一连三天没有出摊卖豆腐脑！

第四天，小生来到了他的门前，喊不开门，笛音飘了起来，一曲《雨霖铃》如泣如诉，风摆柳站在了他的面前，泪流满面说：“我把处女身就献给你！”二人相拥而泣。

晚上，小生唱完戏，风摆柳台下等着，结伴回到小院；白天，风摆柳卖豆腐脑，小生打下手，做完活计，二人闩上院门，卿卿我我没完没了。

“我要走的，你要怀了孩子咋办？”

“我盼着呢，要能跟你一起生个一男半女，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的豆腐脑烧得为何跟别人不一样？告诉我秘密，加了什么料？”

“加了风摆柳，咯咯咯咯……”

小生被别人打了，鼻青脸肿，戏班子决定要走了，小生来找风摆柳，流着泪说：“记住，我一定回来找你，一定，相信我！”风摆柳送出十里地，看着小生一瘸一拐地走远，小生回头喊：“等着我，我会回来找你的！”

小生一走就是六年！

风摆柳眼睛哭干了，精神恍惚了，豆腐脑烧的也少了，男人们咬牙切齿地说：“该，活该！”女人们安慰她说：“戏子的话不可信，找个人嫁了，好生过日子。”

柳河大桥建成了，来来往往的车辆不断，比以前更热闹了，庆祝通车的鞭炮声中，风摆柳不见了，好几天没见她摆摊了，小院门锁得死死的！

风摆柳的小院败落了，院里长满了荒草，高过了坍塌的院墙，几间小屋在河风中摇曳。

突然有一天小院里飘出笛音，小生回来了，漏的屋顶修好了，倒的院墙垒上了。

小生四处打听风摆柳的去向，有人说：“等了你六年，可怜啊，找你去了吧？”

小生居然学会了做豆腐脑，柳树下摆上摊子做生意，可是他做的豆腐脑不好喝，比风摆柳做的差远了，生意惨淡，收入微薄，勉强度日，但小生还是做，还是等，闲下来把凄凉的笛音送得很远。

小生一等就是六年!

小生没有了往日的风采，胡子邋遢，腰也有点驼了。

一天他正在做豆腐脑，风摆柳一步跨进院子，小生平静地说：“你看，你看，我烧的豆腐脑就是没有你烧的好喝，你快来烧。”

风摆柳扔下包袱，高声喊：“你个老笨蛋，我告诉你了嘛，加上风摆柳呀。”说着在大柳树上掐了一大把柳叶放到锅里，“这样味道保准就好了。”

二人的日红火起来。

做豆腐脑的秘方传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