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亲爱的,我等你回家
作者:刘文祥
“爸爸,妈妈怎么还没回来呀?”三岁半的女儿小东东忽然从一堆玩具里抬起头来问道。
陈建望着这双晶亮无邪的眼睛不知怎么回答。
这句话,小东东已反复问过他好几次了。之前,他总是敷衍她说,妈妈下了班就回来。可今天他没有回答,他今天连敷衍她的心思都没有。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手机,手机里的疫情通报伴着紧张的配音和飚升的数字就像一块块巨石压迫他的心。他退掉视频放下手机,试着让自已平静下来。屋子里突然安静极了,能听到自已“扑,扑”心跳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从沙发上起身,走到女儿跟前,蹲下,说:“小东东,爸爸去给你洗脸,准备上床睡觉,好吗?”女儿很聪明,很乖巧,长得也跟妈妈一样漂亮,特别是那双水晶一样透亮的眼睛像极了她妈妈。此刻,小东东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一双小眼睛盯在爸爸的脸上。爸爸跟妈妈吵架了吗?小小的心里升起一团疑云,但她很快又摇着头。
“你摇头干嘛?”陈建抱起她,在她脸蛋上亲了下,说。“你没跟妈妈吵架。”女儿很认真地看着爸爸说。
“乱说,谁说爸爸跟妈妈吵架了?”陈建吃惊地望着宝贝女儿。
“那妈妈为什么几天都没回来呢?”
“爸爸不是说了,妈妈还在上班吗。”
“过年还上班呀?不是说好了带我去公园玩吗?”
他见女儿还是不相信,便说道:“这些天,好多大叔大妈生病了,医院里住满了病人,妈妈一时走不开,在加班呢。”
“生病了好难受哟。”
“是呀,妈妈就是要他们早点不难受,才留在那加班的。”
“哦,妈妈好厉害。”女儿似乎相信了,因为加班是她妈妈常有的事。
“是的,你的妈妈好伟大。记住,以后更要好好爱妈妈,听妈妈的话,好吗”
“嗯。”
“走,我们洗脸去啰。还记得爸爸教你背的唐诗吗?”
“记得。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拔清波。”
“女儿真捧!”
他没有告诉女儿,她的妈妈正在千里之外的一座城市抢救病人。同时她自已也在“以身犯险。”他从手机里得知,那里的形势已经很严峻了,感染者每天都上千地增加,死亡病例几乎每天也都有发生,更可怕的是,竟然还有医务人员被感染的报道,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了。这该死的病毒!让全国人民都感到不安,不,是全世界都不安了,有报道国外也发现病例了。
他把小东东哄睡后,关了客厅的灯,回到卧室。还不到九点钟,就好像到了深夜一样,周围静得听不到任何声音。这世界从来没有这般安静过,白天也是如此,安静得有点可怕。自春节以来,马路上,小区里很难看到一个人,更不要说有节日的气氛。偶尔有人出来,也是戴着口罩,步履匆匆,像是有讨债的在追他似的。也没看见有车辆行驰,天空中也没有小鸟飞翔,往日喧嚣的城市,往日锅碗瓢盆的声音,往日草场上小孩子追追打打的声音,机器的轰鸣声……一切都停止了,停止了上班,停止了上学,停止了生产,停止了营业,仿佛人类正常的秩序忽然被改变了,都被一种迅雷不及掩耳的恐慌淹没了,人们都躲起来了,家家户户都关门闭窗,不相往来,好像随时都会染到病毒,随时都有病毒找上门来。
他缓缓走到窗前,推开窗子,远处那熟悉的灯光还在,夜幕下的星光还在,可这灯光,这星光,怎么看上去也是那样地无精打采濛濛胧胧呢?好像也戴着口罩一样。
他已经十天没有妻子的消息了。也就是说妻子离开他们已经十一天了。除了到达那天报了个平安后,就再也没有音迅。他只有每天翻看手机,想从铺天盖地的手机信息里,获知一点妻子的近况。可他越看心里越紧张,越不安。
那天,妻子下夜班回来,一句话也没有说,洗潄上床后才神色慌张地对他说,“很严重,相当严重,破万了,还在升,单靠一个城市的医疗力量肯定不行,估计要全国驰援了。”停了一会儿,她侧过身,双手绕着他的颈脖说:“哎,如果院里要派人去支援,我可以报名吗?”
“你想去?”
“嗯,你同意吗?”
“有危险吗?”
“有,而且,这个危险还无法估量。”
“有危险还要去?”
“可我是医生,作为一名医生,不能因为有危险,就放弃去救治病人的责任。我觉得,这个时候我应该出现在那里。”
“如果疫情蔓延,我们这儿也需要医生的。”他想阻止她。
“问题是现在还没到这个地步,重点在那,我相信全国的医疗力量都将会集中在那里,那里是源头。”
沉默。陈建知道,他想叫她别去是不可能了,妻子这么说,显然在心里已经作出了决定,说不定她已经报了名,他太了解妻子了,她认定了的事是很难改变的。在这方面,她一直显得很霸道,在家里她是一把手。这是她的优点,也是她的缺点,他们也因此闹了几次不愉快。如今,面对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全国性的疫情,她是不可能袖手旁观的。因为她是医生,她是白衣天使,她很喜欢这个称谓,她曾说过,她这辈子绝不辱没这个称呼。
可她更是自已的妻子,更是孩子的母亲。他虽然不想拖她后腿,但他更不想她涉险,再说了,怎么让一个女人在前方冲锋陷阵,而一个大男人反而在家里抱小孩呢?于是,他便说道:“要不,我去,你留下。”
“你去?你去能干啥?你这不是添乱吗?”
“我去做志愿者呀。”
“去,去,去。”说完,又温柔地抱着他说道:“别瞎想了,好好在家带宝宝,好吗?过年备的菜能吃一段时间,尽量不要外出,非要出去,一定要带好口罩。知道吗?”
“别管我,你还是当心自已吧,听说有医务人员感染了,你千万要当心呀!”他知道,妻子是铁了心要去了。他把妻子紧紧地搂在怀里。
其实早在疫情大面积暴发之前,准确地说应该是从正月初一开始,从“封城”开始,他就有了这种担忧,因为那时他就发现妻子脸上的笑容正在一点一点消失,而代之的是那焦虑的表情一天比一天凝重。那些天,很少玩手机的她,整天捧着手机,那紧张的神色像在观看一部战争恐怖片。她无时无刻不在关注那座城市,那里传出的每一条信息仿佛都在牵动着她的神经,她甚至对他以及他们的女儿都有点忽视了。
那时,他已经感觉到了,她将逆行,因为,正如她所说,她是医生,救死扶伤是她的天职,即便她们院里不动员,她也会主动请缨的。
他关了窗,来到书房。一进门,一股清香扑鼻而来,瞬间占据了他整个心房,那是妻子的味道。他深深地呼吸着、感受着。这个书房,是妻子自已设计的,墙上的那幅写意也是她亲自勾勒出来,然后请师傅喷上去的。画面是一个男子风尘仆仆地从门外走来,旁边一位少女正在看书,眼前有一杯咖啡升腾着袅袅的清香。他懂妻子的意思。
这儿是妻子呆的时间最多的地方,她除了要学习业务知识外,还有一个爱好,就是喜欢写写小诗,写些短文。她的短文写得很好,有几篇被市作协收编成书了。相比之下,他却什么爱好都没有了,妻子曾笑话他,你呀,是白读了四年中文系,全还给老师了吧。其实,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和他在同一个城里读书,但不在一所学校,一个学文,一个学医,却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一起。那是缘份。不,除了缘份,更要感谢那一杯咖啡,是的,那杯咖啡,不是在那间咖啡屋里不小心撞倒了她的一杯咖啡,他们就不会相识,就不会相恋。可他们相识了,在那样一个如画一般充满情调的地方相识,这就注定了他们的爱情富有浪漫色彩。那个时候,他几乎每天给她写一首诗,她为他的诗情感动,他为她的善良美丽倾倒。但结婚后,他就不再写了,他知道,生活不是诗,或者说不全是诗,特别是作为一个男人,首先要做到的是个好丈夫,好父亲,把诗让给女人,让给妻子吧,只有诗意的女人才是这世间最美的,自已也是最幸福的,他曾这样想过。
他立在书柜前,环视着占据了大半个墙面的书柜,大多数是妻子的医学书,有少许文学书籍,平时自已最喜欢的几本外国名著冷冷地躺在那儿,好些时间没翻看了。他正要转身离去,忽然一本凸出了半截的书牵住了他的目光,这本书怎么露在外面来了呢,家里的书看完了都要整整齐齐放回原处,这可是妻子反复强调的。他伸手把书取了出来,是《战争与和平》,他随意翻了翻,里面掉出来一张纸条。忽然,他想起妻子临出门时说的话。乖乖在家,乖乖带宝宝,没事,去看看书。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急忙打开,果然是妻子的留言,只见上面写道:
亲爱的,我要上前线了,如果那里是战场的话。我知道你不舍得我去,因为病毒的凶险谁也无法预知。可我不去,他不去,谁去?谁该去?谁不该去?我是一名医生,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一条条生命被病毒夺去而无动于衷,我的良心做不到。请原谅我,亲爱的,原谅我的又一次霸道。其实我也舍不得你们,舍不得你对我的爱,舍不得我们的宝宝。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我回不来了,你一定不要难过,一定要好好培养我们的女儿,让她长大后也学医,像她妈妈一样做个医生,挽救生命,造福人类。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宽容和忍让,我们的爱情之花才能开得如此灿烂美丽,我很幸福,如果我能回来,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你就当家里的一把手吧。爱你的莹。
此时,陈建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不!亲爱的,你不能这样,你一定会没事的,你一定要平安归来,我等你回家,我和宝宝都在等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