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忙忙栽,夏至早丢开”。
芒种急忙经过去,夏至转眼到来。往年到了这个季节,田里的秧苗早已绿油油地封了沟了,田间漂起了稻叶淡淡的清香。
今年老天作怪,久旱无雨。太阳一天比一天火烈,田间地头热浪冲天,烈焰腾腾。历经苍桑、见多识广的王怀仁老人看到这非同寻常的天气,唉声叹气地说:“我们这里无不是出了什么妖怪了吧!”
他的孙子扯着他的胡子问道:“妖怪什么样子?谁见过?”
王怀仁拍拍孙子的脑袋,吓唬着说:“见了,你就知道了”。
海螺沟的村长看到天实在是不下雨了,栽插水稻的季节眼看快要错过了,才让水库上的管水员开闸放水,乡亲们好不容易盼到开“秧门”了。
水库的水很有限,是根据承包土地多少按户轮流放的。今天,轮到王怀仁的三个儿子放水了。这个季节,天本来亮得很早,可是天还没有亮,王怀仁就卷起裤腿、扛着锄头往水渠上看水去了。
昨天,喜富从街上买了一幅肥肠。晚上炖出来,一家人吃了,还剩下半碗汤。那不懂事儿子,闹着要给爷爷端去,宁二嫂气急了,夺过来倒在猪食桶里喂了猪。
宁二嫂早上起来发现自家的猪病了,便叫喜富到镇上去找兽医,喜富便顺从地往镇上去。
快要中午了,有个小孩站在海螺包的水渠上喊:“喜旺叔,王爷爷在水渠上摔伤了,快来一下吧!”
这时,王怀仁的大儿子喜旺正在坝上耕田,忽然听到有人叫喊,放下梨头。急急忙忙地去找喜顺和喜富,却一个也找不到。他想,老爷子去看水,又不是为我一家人的事,都不在,时间这么忙,我也不去。于是,又去耕他的田。
王怀仁养了三个儿子,没有女儿,老婆早已过逝了。他带着三个儿子,依靠农业生产劳动过日子,又当爹来又当娘。还把儿子一个一个地送上了小学上初中,送上了初中上高中。又给三个儿子修了房子,娶了媳妇成了家。他到了七十一、二岁,就一个人开始孤独的生活了。虽然,他的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又经常生病,本来可以在家里闲着的。为了不给儿子们增加负担,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坚持不停的劳动,轻的重的活儿他一齐干。做完了自己的,还经常帮儿子们做,一天到晚从来没空闲过、停歇过。
这天,轮到他的儿子们放水泡田栽秧,他看到栽插的季节快要错过了,更是在家里闲不住。由于水很紧缺,放水的量又有限,在放水期间,自家必须有人到渠道上去看管,不然沿途就有人会截流偷水。王怀仁怕有人偷水,影响他的儿子们泡田栽秧,鸡叫头遍就醒了,天不亮就急急忙忙地跑到水渠上去了。
喜富一溜烟来到了镇上,当时站上的兽医都还在家里。可是他没有直接到兽医站去,却来到了老丈人的家。家里其他的人都不在家,院门敞开着,只有姨妹子刚刚起床。宁二嫂的妹妹是家里最小的,去年才上的高中。在学校里不仅学习成绩好,人也长得很漂亮,唱歌跳舞样样得行,是很多男同学追逐的对象。
这时,姨妹子刚起床疏洗完毕,还没有穿衣服,身上仅仅只披了一件玫瑰色的、很透很露的、尤如蝉翼的薄纱。她从屋里出来,一缕明媚的阳光,从屋檐上照射下来,映在她的身上,仿佛像一枝迎着清晨的朝阳带露绽放的玫瑰,分外妖娆。喜富从院门上进来,一眼盯上了姨妹子,两只眼珠一下子落在了姨妹子的胸前。两个乳头顶着薄薄的玫瑰色轻纱,在洁白乳房的衬托下,在阳光的照映下,格外惹眼。这情景,看得喜富两眼发花,两腿发麻,浑身发酥,心里发痒。
一晃,娇柔姑娘扑到他的怀里,细嫩肌肤就贴在自己的身上;一晃,又不在了,他还是没有动,姨妹子还在原来的地方;一晃,他把姨妹子搂在了怀里,还一股馨香扑鼻……
与此同时,心里怦怦地乱跳,脸红、耳烧、舌燥,上面干巴巴的,下面却有些润滋滋的。那景致真可谓摄魂掠魄,喜富把宁二嫂吩咐的事早已忘到了九霄云外。
此时,姨妹子一点也没有觉察。看到姐夫来了,如同平常一样地招呼他进屋。喜富此时好似春天的蜜蜂遇上了盛开的桃花,一头栽了花丛。舔蚀甜蜜的花粉,迷醉花间,留恋忘返。直到老丈人回来了,他才记起老婆交待给他的事情,急急忙忙地跑到兽医站,这时医生们早已出门了,家里找不到一个人,只好无功而返。
喜富没有完成老婆嘱咐的事情,本来就有些害怕,一路上也没有想出一个应付老婆的办法来。从镇上回来,听说父亲摔伤了,心里更不是滋味,又有人说他老婆正在屋里哭,哭得很伤心。他的心里乱如一团麻,不知所措,提心吊胆,慌慌张张,满头大汗地跑回家,一看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却不敢见老婆,也不去管她。想躲过老婆跑到父亲的屋里,去打听父亲的伤势如何。老婆偏偏不放过他,不问清红皂白,端起一盆污水,撇头盖脑地向他泼过来,一下子成了落汤鸡。他又惊、又怕、又慌,两眼一发黑倒了过去。
海螺沟自去年入冬以来,天就没有下过一滴雨,一直到今年的六月份,天还是没有一点下雨的意思,人畜饮水已经缺了大半年了,乡亲们天天都要到四、五里以外的路上去找水吃。要不是村里有这样一座水库,栽秧的事恐怕是想都不敢想。在王怀仁的眼里,这水渠里流的不是水,尽是油啊!
为了防止有人偷水,王怀仁在渠道上两脚不停地奔走,来回地转悠,唯恐出现闪失,让别人钻了空子。为此,他顾不上肚子饿,连早饭也忘记了吃。他平时是一个做事十分细心的人,今天他就更加认真了,哪怕是一只蚂蚁在渠道上打了小孔,他也要用泥土马上堵住。他想今天多得一滴水,明天就会多收十粒粮。
快到中午时分,王怀仁正在渠道的下游看守,突然发现渠里的水略有些细小了,他仔细地一看,水确实是小了。他便急急忙忙、三步并作两步往上游赶去,快要到水库出水口处,水渠果然被人深深地开了一个大缺口,一股水哗哗地流向了另一条渠道。他心疼啊,心疼的像用刀在割他心上的肉;他气愤啊,气愤的像气球快要炸裂;他着急啊,着急的像油火在煎烤他的心。他心急火燎地转了半天,才想起要去搬石块堵住渠上的缺口。他在十多米远的地方抱起一块大石头,十分艰难地往水渠的缺口处走的时候,由于石头又重又大,他的力气又弱又小,手忙脚乱之际,脚下一滑,连人带石头摔下了渠道下面的田里,石头不偏不倚砸在了王怀仁的小腿上,只看见鲜红鲜红的血直往外流。他想挣扎起来,可是根本就起不来了。
这时,恰好有个在山坡上放牛的小孩子,从远处看到王怀仁摔倒了,立即跑过来搬开了石头,想把王怀仁拉起来。由于王怀仁的小腿已经被石头砸折了,自己使不上一点儿劲,那小孩子人小,力气更小,用尽了全身吃奶的力气,也没有把王怀仁拉起来。他万般无奈,只好跑去叫王怀仁家里的人来。
可是,始终没有喊来一个人。
还是王怀仁的兄弟王怀德从镇上赶场回来,路过水渠上时,看到哥哥躺在田里。小腿上正流着鲜红的血,还有几只肥大的、绿油油的苍蝇在上面转悠,发出嗡嗡声,地上血迹斑斑,心里很不是滋味。慌忙将哥哥拉起来,背在背上往家里跑去。
在经过喜富的门口时,听到宁二嫂在屋里哭得很伤心。王怀仁的兄弟心想,哥哥只是摔伤了,又没有要命,咋哭得那么伤心呢?王怀仁以为,可能她是听说自己摔伤了,在家里哭呢。不过,这时都没有心思管这些,也顾不上她在哭什么。
喜富由于身体虚脱,加上天气炎热有些中暑,同时在惊吓之中被除冷水浇得象落汤鸡,眼前发黑倒了过去。这时,宁二嫂慌忙把他拖到床上,用冷开水喂了一支藿香镇气水,很快苏醒过来了。他洗了一下脸,换了衣服才往他的父亲这边来。
王怀仁的兄弟一口气,径直把哥哥背到王怀仁的屋里。才去把老大喜旺,老二喜顺,老三喜富都找来。他们看到摔得不成样子的父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先是谁也不说一句话。王怀德气愤愤地说:“你都哑了?还快去找医生!”
喜旺说:“谁出钱?”
喜顺、喜富异口同声地说:“当然该你出了”。
“凭什么?”
“父亲在给你看水”。
“放屁!”
“水都放在你的田里,你还不承认?”
王怀仁听兄弟几个争执不下,便说“不要你们管,我拿钱”。
这时,喜旺才去找来医生把王怀仁的伤口作了临时处理,给他喝了开水、吃了消炎止痛的药。
根据找来的医生诊断,王怀仁的小腿确实骨折了,需要住院治疗,住院治疗就需要筹钱。
王怀德说:“问题这么严重,你们三弟兄都要出钱,一人出一千就够了”。喜顺当场表态,说:“没问题,我出一千元”。喜富惊魂未定,不敢轻易乱表态,就跑回家征求宁二嫂的意见。宁二嫂正在为猪死蚀财的事伤心不已,一听说父亲住院又要她们拿钱,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一边哭一边说:“他们当然该出钱,父亲今天是给他们放水受的伤”。喜富把他们的意见告诉喜旺、喜顺,老大、老二的媳妇听了这话,心里一时间火冒三丈,都说:“那这些年父亲天天都在给老三家干活,我们更不该出这个钱”。于是,给父亲筹钱住院治疗的事,一时处于争执不休之中。但是,这件事情都不敢让父亲知道。
吃了饭,王怀仁看到喜富的儿子,他那只有四、五岁的小孙子来到了床前。他想起了宁二嫂哭的事,便对孙子说:“你回去给你娘说,我的伤不重,叫她莫要哭了”。那小孙子听了爷爷的话,像兔子一样,一蹿就没见了。
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王怀仁特别爱他的三儿子,以及宁二嫂,尤其是爱他这个小孙子。那年宁二嫂生孩子难产,住进了医院,王怀仁十分担心,心里想宁愿自己的身体有事,即使死了都不要紧,也希望她们母子平安。于是,他跑街头、走巷尾捡垃圾卖,凑钱买香、买纸,进庙里求神、拜菩萨,保佑宁二嫂母子平安;又到镇上的街边小巷去抽签占卦,预测凶吉。后来,媳妇、孙子安然无恙了,老汉的脸上笑得象三月的桃花一样艳丽,又跑到庙里去谢天、谢地、谢菩萨。
那小孙子去后,不到半支烟的功夫,又像旋风一样地吹回来了。他笑嘻嘻地对爷爷说:“妈妈说,她不是在哭你,是在哭猪”。哭猪?一下子把王怀仁说糊涂了,心想,她哭猪做啥子?
原来,在一个月以前,宁二嫂在街上买了一头六十多斤重的小猪,十多块钱一斤,花了六百多元钱。这几天,她听说,肥猪涨价了,涨到了七、八块多钱一斤,心里一盘算,要是养到下半年,就可以卖两千多元钱了,比一头牛还要值钱。于是,眼前一张张红艳艳的百零券,像雪片似地涌来,手里不住地在翻着,嘴上不停地在数着。没有想到,今天早上起来,发现那猪好像是得了病,就叫喜富到镇上去找兽医,谁知道兽医还没有找来,那猪就死了。
就在这时,宁二嫂也听到有人在喊,说王怀仁摔伤了。只是她顾不上那么多,一看到死去的猪,就一头扑在猪身上,放声大哭起来。她边哭,还要边唱:“猪啊!猪,……我可爱的猪!我的心肝,我的宝贝,我的至爱……你可要知道,你可要明白,你可要记着:天冷,我怕你冷着;天热,我怕你热着;吹风,我怕你吹着;吃多了,我怕你撑着;吃少了,我怕你饿着……你呀你,你咋就……你咋就这么不呀……不解人意啊!你咋就……你咋就这么狠呀……狠心……丢下了我啊!离开了我……我想着你,念着你,永远不忘你!来世要变猪,你还是变成我的猪,我的猪……”这哭唱回肠荡气,肝胆俱裂。颇有些古典的韵味,也不乏现代气息,似民歌,如流行,一咏三叹,悠扬婉转,悦耳动听。可惜的是,屋外的人听起来有些模糊不清,那些听到哭声的远邻近道的人,都还以为是她父亲摔死了呢。其实,此时她根本不关心她父亲是死是活。所以,当她的儿子来问她时,便实话实说了。
那天真幼稚的孙子,把母亲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爷爷。
王怀仁听了小孙子的话,一时不明白。他思了又思,想了又想……与此同时,又不见儿子们送他去治疗,渐渐地才明白了。不觉暗暗地流下了悲伤的眼泪,心想,我还不如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