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后的老堰塘

我家屋后，有一口老堰塘，不知是那一代，那一年开挖建修的，不但我们不知道，就连长辈们也都不知道。那老堰塘，对我们家乡的父老乡亲们来说，真是恩重如山。她的下面是一大片田地，她的侧面就是我家的房屋，一年四季的生产、生活用水主要是靠她提供，邻近的乡亲们都在老堰塘里挑水灌菜，洗衣服，祖祖辈辈都要靠她养活，我们家乡的乡亲们对老堰塘都很感谢。

可是，今年春节我回家时，我去看老堰塘，老堰塘像是一位衰老的不堪入目，无人理睬的老人，那冷落凄凉的情景令人感到十分悲哀。这正是蓄水的季节，那堰塘里的水，连脚背都淹不到了，塘底的石块、泥团、垃圾、水草，时不时都已露出了水面。如果风吹大了，太阳晒大了，水就会很快干枯，塘底的泥土就会开裂。四周的塘盖多处坍塌，有不少的地方被牛蹄踩得缺缺豁豁，在那些缺缺豁豁上堆满了垃圾、树枝和牛粪。看来，老堰塘年久失修，似乎已经被废弃没有什么用处了。

看到废弃的老堰塘，我的心里不免为之被废弃感到惋惜，不由老堰塘那从前的情景，一幕一幕的，在我的脑海里浮现了出来。

在我五、六风岁的童年时代，一个炎热夏天的傍晚，雨后天晴，霞光满天。我家房后的檐沟里流出一股泉水，很好玩。那股泉水正对着我家厨房的后门，我在泉水流出的地方耍水。这时，母亲在厨房里扎菜，她不知道我在檐沟里玩耍，扎完菜，把一瓢扎菜的水，从厨房的后门口泼到檐沟里来，滚烫的水泼在我的背上，疼的我大声惊叫起来。三爸听到了，立即跑来脱掉我身上的衣服，把我拉到屋后的老堰塘里去泡在冷水里。不知道当时这样做，对不对。我被泡在冷水里，就感到减轻了很多疼痛，一出水面，又觉得疼痛难忍，所以在堰塘里泡了很久。当时，三爸拉着我的手，怕我掉下去了，就泡在塘边的浅水处。那时，堰塘里的水又清又深又凉，给我减轻不少的疼痛，老堰塘从此在我的记忆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以后，我稍长大了一些，看到每年夏天和秋天，生产队里都要组织几个或十几个劳动力，对老堰塘进行培修，培修好的老堰塘面貌一新。到了冬天，堰塘里的水关的满满的。冬天特别寒冷的时候，晴朗的早晨，水面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冰面上飘起一片片轻轻的乳白色的雾，雾一边慢慢地升腾，一边悄悄地散去，很好看。我在精神好的时候，冒着冰霜的寒冷，爬到堰塘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把衣服脱掉，用手蘸一些冷水，在身上拍一拍，跳进结有薄冰的水里，游上一大圈，然后回来，爬到石头上用毛巾在浑身上下使劲擦一擦，不但不冷，反而觉得热乎乎的。我对很多人说这样体验，他们都不相信会有热乎乎的感觉。春天，天气还很冷的时候，为了泡田育秧苗，大人们也有不怕冷的，他们下到水里拔出桐桩，堰塘里的水从涵洞里哗哗地流出来，唱出了春耕生产的序曲。在干渴中沉睡了一个冬天的泥土，见水便酥醒了，老农们扛起梨头，牵着牛下田开始耕了春天的第一梨。田泡好后，撒下谷种，这时，是老堰塘让乡亲们种下了一年丰收的希望。

老堰塘下面，有一条小溪，前辈们在小溪的侧边开挖了一口水井。水井里的水一年四季从未枯竭过，常年供应着我们邻近几家人的生活用水。大人们每天早上起来，总是先挑几担水，把水缸装的满满的，才出坡去干地里的农活，他们总是遵循着一句祖训：“穷灶门，富水缸”。后来，我长大了，也学着大人们，早上起来挑几担水，保证一天够用。挑啊！挑啊！再挑，水井里都有那多的水。起初，我不懂，还以为是地下冒出来的活水。后来，我慢慢地反复观察，才发现那些再挑都挑不完的井水，原来是从老堰塘里渗下来的。我想，我们吃水不仅是不能忘记挖井的人，还不能忘记修堰塘的人。

乡里的孩子，总是喜欢玩水的，更是喜欢游泳。我的游泳就是在老堰塘里学会的，城里可能有的孩子不会游泳，我们乡里是没有不会游泳的孩子的。特别是夏天，看到大人，或者别的孩子游泳的时候，我感到特别的神奇，特别的羡慕，特别想下到水里去试一试。于是就找人教我，很多人怕承担责任，不愿意教小孩子学游泳，即使有人教，那些教的人也不耐烦。所以，很难让别人教会自己游泳。我找的人也没有教会我游泳，我就自学。我找了一把镰刀，到竹林里砍了一根又长又粗的竹子，剔去枝叶，放到堰塘里的浅水处。然后，我下水去用双手攀在竹杆上，双脚在水面上“噼呖啪啦”地乱打，就是这样在水里学着游泳，反复地练习，结果很快学会了游泳。现在我想起来，这也还是一件快乐有趣的事。

老堰塘里的鱼特别多，在我念小学的时候，我们家乡的乡亲们都不会吃鱼。我还记得，老堰塘连续有几年没有干过水。有一年夏天，把堰塘里面的水放干了，鱼随着最后的水，顺着涵洞放到了田里，满田到处都是五、六寸长的鱼，在浅水里乱游乱窜，虽然当时人们的生活很困难，家家户户都缺少吃的，但没有一个人到塘里或田里去抓鱼吃。直到田里的水干了，把鱼干死了，鱼腐烂的气味弥漫到很远的地方。又过了几年，城里的人开始吃鱼了。乡亲们把鱼拿到城里去，能卖成钱，才有人开始在堰塘里抓鱼。有的夏天，堰塘里的水放去一大半的时候，乡亲们拿着脱了底的背篼，到堰塘里面去抓鱼。堰塘里还有淹齐腰那么深的水，几个或十几个人一齐下水，把堰塘里的水搅混。水混了，鱼就浮上了水面。乡亲们用没有底的背篼，追着去扣鱼，一扣下去，鱼往水里一埋就逃跑了，有的还从人的胯下逃跑。一次又一次的追着扣，一旦有人扣了住一条大鱼，大家都跟着乐起来。在堰塘里抓鱼，成为每年夏天乡亲们的一大乐事。

一年秋天，一个城里的知青姐姐在我们家里吃了晚饭，我送她回去。我们路过老堰塘边上时，这时秋高气爽，一轮明月当空。在明月的照耀下，堰塘盖上的树影倒映在塘里的水面上，月亮跟着挂到了塘里水面的树梢上，塘里的水面上还闪烁着无数颗星星。这时的堰塘水面像一面宁静的镜子，镜面上呈现出了一幅美丽的风景画。见到这么美丽的景色，她惊喜不已，她说她在城里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图画。于是，我们在塘边坐下来，观看美景，她给我讲城里的故事，我给她讲乡间的奇闻。此情此景，有一种美妙的感觉，吸引着我，也吸引着她……

后来，我离开家乡，也离开了老堰塘。但是，那老堰塘有我难忘的情怀。

看到眼前老堰塘的情景，我还以为家乡的生产、生活用水已有更好办法解决了，心里不由的产生几分喜悦。

当我走到几家隔房兄弟那里去问他们，他们给我说：“现在并没有解决好生产、生活用水的问题，老堰塘不但需要，而且还很需要”。

我问他们：“那为什么没有人管呢？”

他们说：“没有人组织，即使有人组织，也没有资金。堰塘每年都应该维修，但因为没有钱，大家也出不起钱，很多年都没有维修了”。

我说：“现在都没有把水蓄起来，用水怎么办？”

他们说：“没有办法。天干缺水的时候，要到几里以外的地方去找水吃。有的年份，找水吃的时间长达半年之久”。

听了他们的话，我感到惊奇，同时也感到难过，然而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怀着不安心情，在老家住了一夜。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上级给我家乡的生产队拨了一笔水利维修款，把老堰塘整修好了，塘里蓄满清悠悠的水，微风吹来，碧波荡漾。里面还养了很多的鱼，塘里还游着一群一群的雪白的鸭子，“嘎……嘎……”地叫着。一位小姑娘，站在塘里的竹排上，撑着一根长长的竹杆，赶着鸭子。还有数十只鹅在堰塘里游来游去。这时刻，我便想起了“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青波”的情景。堰塘周围的土地上种满了果树，树上开着美丽的花朵，有红色的，有粉红色的，有白色的，在朝霞满天的早晨，老堰塘变的青春唤发，绚丽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