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菜篮

那天，我回老家偶然来到老房子后墙的沿沟边上，在一大堆杂物里，一只小小的菜篮闪入我的眼中，它让我久久驻足凝视，一时间若有所感，不舍离去。

小小的菜篮，破烂不堪，孤寂地躺在那里，被杂物遮盖了一大半，上面满是灰尘、蛛网、枯枝和树叶，还有雨滴的痕迹，竹蔑发暗变黑。它无用抛弃，早已被人遗忘了。

我的老家虽然在农村，但是住在一个小城镇附近。城里人历来需要农村人供应粮食、蔬菜、肉食等食品。尤其是蔬菜，是城里人一年四季天天都少不了的。

正因为城里人少不了农村的蔬菜，城镇附近的农民就有了为城里人种植蔬菜，供应蔬菜增加收入的机会。我的父亲、祖父、增祖父，以及上一代的上一代，就开始为城里人种植蔬菜，供应蔬菜了。由于种菜、卖菜能收入到钱，所以在生产中的这种习惯一直延续到了我懂事的年代。

种出来的蔬菜挑运到城里去卖，便需要挑运的工具。我的祖辈们很聪明，为了挑运蔬菜方便，他们用竹子划成篾条，编成篾折子，在上面拿铁丝绑两个用竹片弯曲而成倒V字形的提把，就编制成了一只菜篮，两只成为一担。有了菜篮，在挑运蔬菜的时候，既方便，又不会损坏。

我很小的时候，经常看到白天父亲在门前摆一大堆各种蔬菜。到了晚上，父亲和母亲把蔬菜清理后，捆成一把一把的，然后装进菜篮里面，装得满满的蔬菜的两只小菜篮，在煤油灯前像两座小山一样，准备第二天早上挑进城里去卖。

我很小的时候，不知道那个装菜的东西叫什么名字。有一天早上，父亲把蔬菜挑进城里去卖了，又挑着那两个用竹子编成的空空的东西回来。我就问父亲说：“你挑的那两个东西是什么？”

父亲说：“盲娃儿，连菜篮都不晓得”，从此以后，我便知道那两个东西叫菜篮。

那时候，我看不起菜篮，它比起家里的其他用具，显得既简单，又小器。只需要砍一根大些的竹子，划成篾条编上两只菜篮，也许还有余呢？我想，要是我能把竹子划得成篾条，我也编得出来。所以，它在我心目中只不过是一只小小的菜篮，常常把它与其他家具比较，以贬低它。

尽管那时我们家里没有现在那些农户家里那么多的家具或农具，但是诸如梨头呀，木耙呀，拌桶呀，箩筐呀、风车呀，水车呀，晒席呀，粪桶呀......等等，哪一样都比小菜篮大器的多，有用的多。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几乎经常看到小菜篮，与小菜篮打交道，却认识不到它的价值。看不起小菜篮，歧视它，贬低它，嫌弃它。

我看不起小菜篮，因而把它与家里的梨头、木耙、拌桶、风车相比，感觉这些用具个头大，用处大，价值大，便在心目中很看重它们，喜欢它们，赞赏它们。这种认识和想法，一直持续了多年，

待我长大了一些的时候，开始帮助父母做一些事情了。有时候帮他们种菜，有时候帮他们收菜，有时候帮他们清理菜，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渐渐地动摇了我原来的认识和想法。

我虽然经常看到父亲用小菜篮挑菜进城去卖，但我并不明白父亲为啥子要进城去卖菜。一天早上，我看到父亲挑一担蔬菜前往去城里的路上，我问母亲说：“我们一年为啥子要卖那么多的菜呢？”

母亲说：“不卖那么多的菜，家里吃的油盐酱醋，你穿的衣裳、鞋子拿啥子去买？”听了母亲的话，我多少才明白了一些。

我明白了为啥子要卖菜，但还是不知道菜篮的重要之处。直到有一天，我玩耍不小心，我的头撞到了父亲挂在墙上的菜篮上，撞得疼痛难忍，眼泪都快要出来了。我痛恨菜篮，恨得咬牙切齿，伸手把菜篮从墙一爪扯下来，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甩到了院坝中间，还翻了好几个滚。父亲看到了，气愤地说：“你还不赶快去给我捡回来，没有菜篮，那么多菜咋个挑去卖？”是啊！我这才想到一年四季卖那么多菜都要靠菜篮装运，菜篮的功劳不小呀！同时，我看到父亲很生气，说得话又在理上，只好老老实实地去捡了回来，规规矩矩地挂到墙上。

又过了一些天，我听到爷爷说，不仅是我们家在卖蔬菜，当地很多农户都在城里卖蔬菜，他们卖菜都是用的菜篮。他还说，不是父亲这一代在卖蔬菜，而且以前很多代人都卖蔬菜，卖蔬菜都是使用的菜篮。他还透露了一个重大信息：“我们修的这套新房子，主要用的是卖蔬菜的钱”。

听了爷爷的这些话，我又把父亲和母亲的话联系起来一想，看来小菜篮的功劳不小啊！原来，小菜篮虽小，则有大用场。从此，我便不敢小看小菜篮了。

不料，后来土地归集体耕种，私人也不允许种植蔬菜了。这期间，我们家里也不再种植蔬菜，进城卖蔬菜了。于是，小菜篮被闲置起来，压在了屋角里很多其它农具底下。

我们家里不种菜了，不卖菜了，在那些日子里，我反而怀念起小菜篮来了。

又过了很多年后，包产到户了，我们家乡的农户又开始种植蔬菜了。父亲从屋角里把小菜篮找出来，又重新派上了用场，成了我们家发家致富的工具。

然而，这一次小菜篮的好景不长。随着我们家庭经济发展的需要，蔬菜种植规模的扩大，产量的大幅度增加，收入的快速增长，小菜篮再也不适应进城卖蔬菜的需要了。农村的机械化程度提高了，进城的道路也开通了，卖蔬菜使用的是小三轮儿或是农用车了，从此以后小菜篮再也派不上用场了。

小菜篮的命运沦落到眼前这幅样子，破烂不堪，孤寂地躺在那里，被杂物遮盖了一大半，上面满是灰尘、蛛网和枯枝，还有雨滴的痕迹，竹蔑发暗变黑叫人抛弃、遗忘的境地。

我看到可怜巴巴的小菜篮，心里暗暗地悔过：“小菜篮呀！小菜篮，我从前不该小看你，歧视你，贬低你，嫌弃你。你虽然是小器，也有过大用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