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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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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4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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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平原叙事的一种范式——谈王猛仁先生的“平原诗学”

王猛仁先生近年所出版的《平原书》《平原善辞》《平原歌者》《平原帖》四册散文诗集,都包含着同一关键词——平原,这应是王猛仁先生文学创作中一个重要的母题。相对于早期作品的直抒胸臆、不吐不快,“平原系列”转向为在中正平和恢弘叙事的基础之上,叙事语言中增加了一分倾诉、一分客观、一分轻缓。我们可以看出他在耳顺之年后,抒发豪情时也增添了理性的思考,结合了智者的理性与诗人感性,将自我生长的内在分子生生不息地输出,有意识地构筑起属于自己的“平原诗学”体系。

这几册书有着共通的个性:故乡的黎明与黄昏、河水的涌起与低垂、游云的汇聚与消散、野草的疯长与衰败,仿佛已经化身为王猛仁先生散文诗创作中天然的词根,用来叙述那永恒的乡愁。王猛仁先生创作时仿佛获得故乡自然之神的眷顾,下笔犹如神舞,江山之助跃于纸上。“江山之助”语出刘勰《文心雕龙·物色》:“若乃山林皋壤,实文思之奥府,略语则阙,详说则繁。然则屈平所以能洞监《风》《骚》之情者,抑亦江山之助乎?”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正如这个观点,一方土地也有一方土地的文学与文学家。豫东平原“土厚水深”,这种环境孕育的文学家一方面注重“深厚”二字的沉淀,在作品中多使用厚重淳朴的感情表达与平实直观的叙述语言。另一方面,他们文学作品中地理空间的建构要依托于最为熟悉的北方自然人文地理。因此,王猛仁先生散文诗创作中“平原诗学”空间建构的首要前提和根本源泉是故乡豫东平原这片沃土。

王猛仁先生的散文诗创作中,有豫东平原最为常见的一抔黄土、一条河流、一片芳草、一处落花、一只不回首的飞鸟、一间破旧颓唐的木屋和一座屹立百年的老桥,这片土地赋予他的天然物感(Material sense),使他只用寥寥几笔,便可勾勒出属于豫东平原的清晰图像,创造了一种可以作为平原叙事的范式表达:赤子以戴罪之身,用至死不渝的乡音,向豫东平原讲述着、诉说着那只有生于长于这片土地的灵与肉才能听懂的如烟往事。

 

一、小处敏感,将盛大故乡凝为耳语切切

荣格曾说过:“任何一个使用原始意象说话的人,都能够发出上千种声音王猛仁先生的散文诗尤爱撷取生活中平凡意象,以细微零碎、卑如草芥的生活日常起兴,致力立足于草根深处观照人生真谛。原始意象(Urbilder的使用赋予了诗歌生命的张力,释放出一种比文本表象更强有力的内涵这与王猛仁先生的生活经历息息相关,他从故乡扶沟的一个乡文化站出发,走出扶沟、走出周口、走出河南甚至是走出中国,一步一个脚印,踏遍豫东平原的足痕印证着他的成长轨迹,在豫东平原生活的所见所闻是他散文诗创作最忠实的素材。正如胡安·鲁尔福说:“我对那些年代的怀念永远不会消失。后来,当你生活在现实中、面对生活时,我们会很不情愿地看到,事情并非像你原来认为的那样。你遇到的是另一种现实。怀念是一种冲动,使你回忆起某些事情。一心想回忆那些岁月,这就逼使我写作。”正是这种原始冲动,鼓舞着、甚至是卷携着王猛仁先生以饱含深情的文字用爱、用力描写着生发在这片古老土地上的新时代嬗变。

在他的笔下,游子归心似箭,御风而来,循着一条河流的方向溯游而上。故乡的秋雨沸腾为赤子的热血,冲刷着过往的记忆,一滴一滴地灌注进深爱着的金黄平原。故乡的雨滋润如玉,故乡的黄土具有无可替代的吸附力,一旦回到故乡的磁场,那属于梦境的内核触着便落地生根、抽枝发芽,干枯记忆终会长成缠绵藤蔓。

 

雨,还在下着。我的心,正乘着秋风,由上至下,用力展示着远足的方向。/蓄满记忆里的种子,在发芽。/有谁能推挡住我的血液,把这抔黄土冲击成心的芳草地。/我坚信前行的力量,试图寻找着属于故乡的村落。(《秋的絮语》)

 

在他的笔下,大河滔滔,不争分毫,以母亲的姿态哺育这片土地有关的一切,当然,这种感情是相互的,傍水而居的乡亲也在用心跳呼应故乡的体温,流水是大地磅礴的衬托,大地是流水款款的注脚在颍河的见证下,这片土地孕育着生命,也孕育着光明。

 

静静的河水,仪态万方。/回忆成过往,去也匆匆。/河光潋滟。波澜不惊。/两岸的垂柳正沐浴着最后的一束阳光。/恬静,缥缈,浓郁。/傍水而立的是一片桃园和庄稼地。还有一个看瓜的老人。/在这半明半暗的幕帘下,大地像喝了酒的少女。/把一脸的绯红和羞涩交给黑夜……(《河畔》)

 

在他的笔下,乡愁是深夜难眠时昂首对苍穹的凝视,在黑洞中不仅看到父亲母亲的亲切与忙碌,也看到自己从青年到老年步履匆匆,一次又一次遏制了放弃的念头,坚持对于自我的找寻。白云苍狗,在故乡与父母的注视里,诗人又踏上了虔诚的吟诵之路。

 

从芳草萋萋的河畔到激情澎湃的大都市。/城里枯燥、烦闷、乏味的生活,随意消逝的时光,在今晚不露声色的睡梦里依次出现。/我忽然想起,生活在黄泛区的父辈,以心灵观望村头的一草一木或日出日落。/他们把自然之美奉献给了土地,以虔诚的目光注视着心中涌出的快乐。/他们抑制着自己的感情,将心中的田园风光收归己有。在田间地头,在土冈荒坡,在沟渠池塘,有他们自己营造的乐园。/在他们开垦地的房前屋后,有他们一代一代的繁衍生息。暮色中的美萦绕着我,我以纯洁的目光瞻仰着父母的姿容,时间越久,这种虔诚之心愈加真实而神圣。(《仰望家乡》)

 

上述诗篇中因为嵌入了属于豫东平原独特的历史记忆与地理标志而变得具体可观并富有说服力,这也使得王猛仁先生的散文诗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感染力,这种将故乡具体的事物抽象为透明乡愁的能力,更能唤起读者对书中一字一句的共鸣——那是故乡对于游子盛大的召唤

 

二、大处茫然,用游子思绪映照哲思煌煌

对于自己的创作观念,王猛仁先生曾这样说:“我一直倡导有难度的写作,强调饱满的诗性语言,以及对于向上的仰望和向下的挖掘,人性关怀,真心常住,经明行修,直至达临灵魂可以飞升的诗歌高纬度。”王猛仁先生作品中词语的运用、意象的选择、情感的抒发不尽相同,但主题都统一在徘徊于豫东平原的游子踟蹰之情,在情感表达中抉摘情伪,力去浮靡。在目录中我们可以看到,王猛仁先生在创作内容的选择不同于现代诗歌中私人象征的密集使用,而是反其道而行之,利用公共象征(Public symbols)所具有的集体性和永恒性来表达自己所思所想。“平原诗学”是对于他创作观的具体实践,是基于行走平原的经历,抒怀人生壮歌。以伟大酒神慷慨赋予的灵性语言向内求索人生本真,一字一句都在叩问心门,寻找属于诗和故乡的箴言。

在他的笔下,有着俯仰间的深思,用远古而来的诗人接力的一炬火焰,点燃思维的光亮,塑造自己心中对于诗与故乡的崇高感。

 

如今,我的心田里溢满了对于未来生活的甜蜜的渴望。/那童话般的欢乐的梦终将消逝在俯仰之间,给生活以揭示,给人生以点拨。/心灵之火已点燃,而纯美的情愫也在一天天增长。/那时,关于崇高的诗意就会向我暗自传递,那些关于父辈们的传说,那些关于心灵的追记,那些关于男人、荣誉、尊严……(《俯仰之间》)

 

在他的笔下,有着君子坦荡的寸止,散发着知进退、明得失的理性光辉,不因自己的好恶而遗漏任何一株富有诗意的草木。诗人同时明白,不能简单的遏制怀念带来的涓涓隐痛,因为疼痛的另一层含义是存在的真实性。

 

我知道,我的笔是乏力的,是单调的,不能轻易地解开我的胸襟,不能轻易地把它从心底里抽出来,归还给看上去比我的身体还要辽阔的天空。/满目的壮美和大爱,更容易让我想起我的爱人,想起我为她赞咏过描摹过的一个个精彩的句子。/今天,我一定要收敛自己。/因为,一阵紧似一阵的疼痛与怀念,才知道,我的身体,其实比今天盲目也麻醉着的辽阔的天空,还要辽阔得多。/我不是一个匆匆的过客。(《我的笔也在行走》)

 

在他的笔下,有着对未来的希冀,即便生活之花发黄枯萎,心中那墨绿浓酽的诗意依旧可以喷薄而出,让冰清玉洁的感情发自内心地歌颂光明。

 

季节枯黄了。而我的诗却在布满生活之花的精魂里,仍然是绿色的。/我想从大体系的身上提取过多的养料,哪怕是一束时而金黄时而银白的光,也会幽静地挂在书桌旁边的床角上。/我想让禁锢千年的一片圣洁的冰情,沿着时光的隧道,源源不断地,炫耀自己的华美。(《我的诗有时是绿色的》)

 

“高纬度写作”的自我意识,让王猛仁先生于笔尖落墨处参悟故乡一草一花一木的隐喻。使用自己感触获得属于豫东平原的纯粹经验(pure experience)来表情达意,将故乡的意象抽象为苍茫恢弘的男子气概,用洞穿人世沧桑的练达来解脱一触即发的时空连锁,以求消遣那种诗人与生俱来并在落日辉煌中变为无穷大的岁月孤独这片平原辽阔来自于时间深处密语,是一生逃离不开的咒。诗人将古老文明浸透与新鲜事物点染交错的豫东平原在读者面前徐徐展来

三、诗书互鉴,篆隶真行草皆写诗人本心

王猛仁先生平时晒在朋友圈的书法作品是在他诗歌之外的一大视觉盛宴,前些日,我请他为我第一本诗集《青草万岁》题写书名,王老师一口气写了几种供我挑选。可见他怀揣着诗人热忱谦虚、不求回报的本真之心由此我们也可以透视王猛仁先生的另一艺术维度的奥秘。

常言道:书为心画,诗为心声。王猛仁先生作为跨界大家,在诗坛书坛行走多年,依靠的是自己对于艺术的高超理解和不拘泥于现有成就的超越思维。他在与李俊功先生的书法对话中曾讲到自己对于艺术边缘融合突破的观点“尚韵尚静尚雅,是当今书家崇高的无上境界......追求书外之功,追求诗书双佳,品艺骈茂,做到黼黻文章,悦可耳目,相信这是书法雅俗之关键所在,相信这是书艺高下之分野所在。”王猛仁先生不停留于自身拥有的一切,在矗立起诗与书的两座山峰后,又将目光转向字外之功以德行甘润诗书,用文字打磨品行。

现如今浮躁的社会使得一部分无法突破现状的书家意图用自我解构的方法达到艺术的升华。对于从事艺术门类工作的我们来说,如何选择适合自己的路,如何走好自己的路,已经成为了攀登大家这座山峰无法回避的重要命题。

正如中国书法家协会原理事张坤山先生在《融汇众家,醉陶性灵》一文中所说:王猛仁先生在宗法汉隶经典的基础上,他还观察到秦汉简书的生动恣意和意趣风神,并将汉隶和简帛融汇化合,寻求法度与意韵的统一。囊括万殊,裁成一相。似篆似隶的书体是王猛仁先生标志性风格,我愿称这是一次关于书体边缘的成功突围。他曾自陈是在早期临摹《曹全碑》《乙瑛碑》等汉隶的基础上,借鉴了秦诏版、汉篆、汉碑额、秦瓦当的部分风格,浑化无痕,气韵贯通,拥有与书者如玉品质一般的精光内敛,使这种书体在当今书坛拥有一席之地,成为让人眼前一亮的王氏招牌。这是自我打磨、披沙拣金的过程,需要深厚的碑帖基础与独立的审美判断,更需要无休止、不设限的自我内省能力——正是石涛所述的:“我之为我,自有我在。”我想这一点,王猛仁先生做到了。

在平原系列诗集中还有大量的题同名山水画与摄影作品的即兴诗作,拈小题,写大义。从具体的画作或相片出发,将清晰具象的情景凝练为诗人心声,赋图像边缘空白以思考的距离。这些大部分都是内心草拟的急就章,词语觥筹交盏间仿佛看见诗人口灿莲花的场景,不由得佩服王猛仁先生脑海中宏大的词汇容量和诗随景迁、瞬息万变的即兴咏叹能力。画者颜色的激情碰撞与诗人心声的雅逸倾泻,最终将两者的意蕴自然濡染,形成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盛境。

 

结语:“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我们不能简单地将诗人与母地的关系论证为单一的成就或是脱离对方即化为虚无。正是有了托物言志之实体,借景抒情之雅兴,才会有主动表达的灵性语言与源源不断的诗意盎然情与物的统一是诗歌生产的重要过程,如没有诗人主动地应物或睹物,就不会有对物的情感发生。但一当这种动作发生,主体便有了自发“观物”的意识,有了诗兴,便自然有了诗歌,“情以物兴”和“物以情观”,在艺术想象中是紧密联系着的。所以既是豫东平原传统文化的厚土与甘霖成就了王猛仁先生这一艺术大家,同时也是他在用无限的艺术思维来诠释故乡、丰富故土和再塑故乡。

在王猛仁先生的作品之中,我们也可以看到智者的理性与诗人感性颉颃互竞,作品在良性竞争中焕发着全新光泽。相信在不久的未来,王猛仁先生会再为他的“平原诗学”系列添砖加瓦。有朝一日我们看到这样的情形:坐落在故土之上的明亮皇宫,正等待着这位从未停止歌颂生活的抒情诗人前来,为他和他的文字加冕。

参考文献:

 

刘勰:《文心雕龙》,王志彬注,北京: 中华书局2012年版,第524/322页;

[瑞士]荣格:《红书》,周党伟译,北京:机械工业出版社2017年版,第51页;

[]胡安·鲁尔福:《回忆与怀念》,朱景冬译,《新世纪文学选刊2009年第9期,第45页;

④⑤⑥⑧⑨王猛仁:《平原书》,四川:成都时代出版社2017年版,第35/69/74/77/206页;

黄俊俭《访谈 | 王猛仁:不随时俯仰,自得古风流》,《书法导报》2023111日,第7版;

王猛仁:《平原帖》,山东:山东文化音像出版社2022年版,第69页;

石涛:《苦瓜和尚画语录》,北京:华语出版社2016年版,第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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