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只有你

我知道。一开始，你并不是很爱我。不是。

我长得并不好看。唯一能打动你的，是大大的两只眼睛，每一次望着你，都是一副可怜兮兮又傻傻的样子。

我恐惧地缩在沙发上，把头埋起来，谁也不敢看，不停地发抖。你叹口气，有些心疼地抱着我。可怜的小东西，你说。你的手指抚摸着我，然后我才慢慢安定。

我不值多少钱，是姐姐把我从别人家把我抱来。那时我是被人挑剩了的第三只小狗，瘦小、柔弱，甚至作为一条很受人们喜爱的吉娃娃，并不纯种。本来，你以为，我就是一条小狗，给点剩饭剩菜吃，随便养着就成了。可是，没想到，我后来一直是个大麻烦。

饼干，不吃。面包，不吃。狗粮，理都不理。

第二天，喝了一点牛奶。第三天，剩牛奶你没舍得倒掉，喂了一点给我，没想到我这么脆弱，中午开始口吐白沫，奄奄地倒在地上。

你说，扔了吧。本来就不该喂的。姐姐不愿意，要带我去医院。其实你也是嘴上说说，并没舍得扔掉我。

夏天的中午，太阳毒辣辣地照在身上，你戴着遮阳帽，抱着奄奄一息的我，大步走在阳光下。一边走，一边还在埋怨姐姐：“叫你不要喂你非要喂，你看，喂不活了吧。”

“喝变质牛奶中毒了。”宠物医院的阿姨说：“打一针试试吧。如果明天早晨好了就好了，如果不能……”

姐姐难过地看着我打针，不停地埋怨你。你有些惭愧、又有些心疼，不敢作声。

回到家两个小时后，我不难受了，精神好多了，欢快起来，围着姐姐不停地转。姐姐非常高兴：“妈妈，小狗好了！”然后给你规定：要给我买专用奶粉和狗粮、剩下的食物不准给我吃、洗澡后要及时吹干等等。

你听了很悲愤地问姐姐：“我是你亲妈吗？”其实我知道，你的内心柔软，有时只是在故作声势。从此以后，对我，你比对自己要好。

我是一只挑剔的小狗，小时候只吃鸡蛋黄和面包，长大了，爱吃肉，无肉不餐。你每天早晨，给我煮好鸡蛋，自己来不及吃，都给我吃了。下了班，急急往家赶，怕我饿坏了，买我爱吃的肉肉回来。

你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我是多么孤独。我趴在那里，不想吃东西、不想睡觉，竖着耳朵，听门口的动静。每一次的敲门声和脚步声都让我无比激动和兴奋，最后却都让我失望和难过。

我在等你。我在等你。终于，你回来了。在你还没有上来之前，我就闻到了你的气息，早早地趴在门口等候。我在门里急得“嗯嗯”直叫，你在门外慌得钥匙掉在地上。门一开，我站起来向你扑去，你蹲下来，抱抱我，抱抱我。然后，赶紧给我弄吃的。然后，带我下去散步。

这个时候，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我在外面撒欢似的跑，你紧紧地跟在我后面。怕我吃脏东西、怕我被别的大狗欺负、怕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你喜欢带着我出门，夸我是条乖乖的狗。我躲在包里，不叫也不嚷，跟着你逛超市、坐公交、上公园、回姥姥家。

我的耳朵发了炎，又痒又痛。可是我无法对你说。我只有不时地甩着头，用爪子挠耳朵，嘴里“哼哼唧唧”地叫着。你带我上医院，打针，买滴耳油。这时候你心里说，养一只小狗怎么跟养一个小孩似的，好麻烦。

然而这只是开始。耳朵好了没几天，我不想吃饭，精神委靡，趴在那里一动都不动。你摸摸我的头，似乎发了烧，再次带我去医院。

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医生说我得了狗瘟，狗病里最难治的一种，不一定能治好。看着我无神的眼睛，你的心一下子沉重起来，责备自己怎么不早点给我打疫苗。

你的好朋友阿姨鼓励你不要放弃，她带着你去找最好的宠物医院，买来新棉花让你给我做新被子，告诉你怎样让我吃药和喝水。

每天要打六支针，一天一百五十块，一共打了六天。然后是后续治疗。那时候，你刚得了一笔稿费，悉数花在了我身上。我感到内心惭愧，因为我知道，你赚得每一分钱都不容易！

你每天上班很辛苦，下了班就马不停蹄地带我去看医生，回到家已经又累又饿。怕我冷，你给我做了许多新衣服，单衣、棉衣、睡衣，装满了一个纸箱子。作为一只小狗，我是多么幸福呀。你也感冒了，却不舍得看医生，只去药店买了二十块钱的药。

我总是不好。因为我是一只体质较差的小狗，不会吃东西。你有些急了，说：再不好，就把你扔了啊。宠物医院的一个奶奶说：你不要了啊？不要给我吧，这小狗多俊啊。你才不舍得呢，用力地抱紧我。回到家你也不休息，努力写稿，为我赚医药费。

大约有二十天以后，我才渐渐好转。你看到我大口地吃肉肉，浪费你的银子，还开心地不得了。

后来，你出差了，把我放在奶奶家。我有些郁郁寡欢、没有胃口、也不想出去玩，我懒懒地躲在窝里，眼神孤独又寂寥。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后来我想这就叫思念吧。因为就在你回来的那一天，看到你的那一刻，我觉得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那么快乐，我一跃而起，扑上去，兴奋、激动地对着你嘹亮的喊了几声。要知道，你一直说我过于安静和害羞，小伙子跟个大姑娘似的，见了谁都不会“汪汪”，所以总是把我打扮成花姑娘，给我做的衣服都花里胡俏的。可是现在，我大喊大叫着表达出我对你的想念。原来不是我不会“汪汪”，只因为未到情深处啊。

我是一条小狗，我的感情很单一，只要有你，我就欢喜。有时候，我并不能理解，人类复杂的内心世界。尤其是你，安静忧郁，快乐的时候不多。很多个夜晚，你坐在电脑前，有时候，已经睡下了，却又爬起来，打开电脑。你这么爱美，却又不珍惜自己，不好好休息，一张脸熬得惨白。我记得，你的眼睛熬到冲血，自己还浑然不知。等到发现，你还是漫不经心，并不在意，一点也没减少待在电脑前的时间。你不知道，不知道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呀，如果眼睛坏掉了，你就不漂亮了，就再也不能带我下去溜弯了。

一直到深夜，你还在打着字。我想陪着你，趴在温暖的小被子上，不时抬头看着你，想，麻麻什么时候睡呢。我已经很困了，眼神有点发呆，眼皮慢慢合上。有时候，你会起身，我立刻警觉地醒来。你去喝水，摸一下我的头，又坐下。有时候，你会把我抱在怀里，让我一边暖暖地睡着，一边听着你打字的声音。我想，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怀抱。

你生病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我很想温柔地批评你，工作辛苦，又粗心大意、衣服穿得那么少，总是在出门之后，才发觉天气好像又冷了。不病才怪。

打喷嚏、感冒、发烧，你懒得上医院，躺在床上狠睡。迷迷糊糊睡了醒、醒了睡。我趴在你的床前，支起腿，伸长脖子看着你。你转过身，摸摸我的小脑袋，又睡去。

然后开始咳嗽。小声地咳，你仍然不在乎，坚持着、倔强着不去医院。咳嗽也就算了，连带着喘，脸憋得通红，身体蜷曲，喉咙里“呼哧呼哧”破风箱一样拉着，你的眼泪横飞。此刻，我多么想像个男子汉一样来疼爱你，关心你，让你不再倔强。

你终于去了医院。医院里挂满了大大小小的药水袋，药水袋下坐满大大小小虚弱的人。一岁多的小男孩，妈妈抱着他；蓓蕾一样的小女孩，乖巧地依偎在爸爸身边；花朵一样的女孩，男朋友把她当成了公主，剥桔子喂到她嘴里；然后一个老大妈，她的老伴为她忙得团团转。而你，自己一个人找医生、叙述病情、拿药、挨针，药单写得不一致的情况下再一遍遍地找人更正。

自己一个人，我想，这就是你不想来医院的原因。自己一个人，宁愿躲在家里，而不愿去面对任何人。第二天，你再去医院，带了一大袋水果，一本书，还有我。

你手上挂着吊针，翻着一本书，坐在椅子上打水。我站在另一张椅子上，陪着你。其实，我很想下去玩，旁边，就有一只我的伙伴，它看着我，我也看着它，它在等我下去，终于忍不住冲我叫了起来。我没有叫，我是你的小乖狗，在公共场所，从来不乱叫。我也没有答应它去玩，因为我要陪着你。

一个正在打吊针的小小女孩，漫长的滴液过程让她极度不耐烦起来，一直哼哼唧唧地在哭闹。她看到我，想抱抱我。你点点头，同意了。于是我跳到了她的怀里，她安静下来，欢喜之极。这时候，你开始猛劲夸奖我是多么乖多么聪明可爱，听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我其实没有你说得那么好。

如果说，一开始你曾因为我是一条卑微的小狗，想要丢掉我，抛弃我，在经历了那次生死大劫之后，你就再也放不下我了。因为你知道：在你的世界里，我是多余的一个。而我，只有你。

是的，我离不开你。但其实，在你无数个写稿谋生的夜晚，我默默地心甘情愿地陪伴着你，你也已经离不开我。你温柔的内心也曾对我说过：而我，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