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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战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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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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沟崖边的风带走了什么

              雷战杰

我沿着镶嵌着光滑石块的斜坡往下走,隐约看见有一个人坐在土窑对面的土堆上。

土窑残败不堪。老槐树已无踪迹,只有残留的树坑说明它存在过。高低不平的沟崖、窑顶的垒土起伏,像古战场。杂草淹没在林林总总的高耸的崖壁或凹陷的土坑里,灰的像古稀老人的胡须,透着白。偶尔有一两只喜鹊用欢愉的叫声把这里划开一道口子,除了声音,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丰义叔坐在土窑对面的土堆上。我从他两指间随冷风消散的烟雾间看见了他。稀疏的头发和冷风、草叶摆动是一个方向。脸上的褶皱却一动不动。他灰色的上衣和草是一个颜色。我走到他的身旁,看见他微红的眼眶。

“回来啦。”

“叔,嗯。”

“坐一会吧。”他的声音低低的,有些恳求的意味。

我紧挨着他坐下来。两只喜鹊扇起翅膀,一只飞向沟崖对岸。一只落在我们不远处,不停地爪刨嘴啄。它俩是儿时绕在我头顶的喜鹊的子孙。我们没有言语,时间和顺着沟崖的风一块往东南去了。草木、黄土和我们对视。偶尔有被攀援在窑面的麻雀蹬落的土块跌入黄土堆,与我们打招呼,只有些许声息却没有语言的表达。

丰义叔站起来,握住我的手。儿时,这只宽大温暖的手攥着我的小手,让我骑上他的背。尖锐的胡茬曾经扎过我的脸。他拉着我,揭开一锅冒着白汽滚烫的记忆,用他泛红的眼。

“三十年了,你还有印象么?”接下来我成了一个彻底的听众。我被他拉着拐来扭去,像一根麻花被煎炸时翻滚的样子,在土窑、土墙、石块、杂草间穿梭。

“这里原来有两个石墩,我妈经常坐在这里搓麻绳。”草丛里一块几乎被土和草淹没的石头瞥着我们。“我从矿上回来,我妈就让我坐在它上面吃油饼。”我们没有等来那块石头的回应。

“这里原来有一个大碾盘,我爸拉磨,我往磨孔里面填玉米。”四眼处去,什么也没有。他很悲恸,抽泣声惊动了附在窑面上的麻雀。麻雀飞走了。这里安静的只剩余冷风的呼呼声。

“你小的时候,我把你扶上这里的老槐树,还把你藏进树洞里。”他瞅着我,竭力翻开一本泛黄而温情的书。被他轻轻一脚踢得向前的土块跌落进坑里,瞬间不能分辨出是哪一块。我知道,再多的土块也无法填充这个坑,他心里这个坑。

风似乎大了些。他点着一根烟。只有烟头泛红的火星,风和烟圈一块飞走了。被风唤起的尘雾四处飘散,想带走这里的一切,却好似力不从心。就这样纠缠着,风与雨、雪、麻雀、杂草、岁月一起使劲。一年一年侵蚀这里。它们带走了岁月,却没有带走这里的一切。

丰义叔脚边的烟头愈来愈多。他曾试图留住这里的一切,包括他的父母,却没有留住。纵使有一日,这里成为一片平地,该留下的,哪怕是碎粒片叶和一撮黄土,他也不会让它们消逝。

“叔,吃饭啦。”丰义叔的侄儿顺着镶嵌着石块的斜坡走下来,边走边喊。他的孙儿一蹦一跳跟着他。他家的“小黄”绕着他的脚膝撒欢。

“梅不让我打电话,专门让我来叫您。”侄儿有意补充道。

侄儿走近前,热情的用手去搀他。孩子离得远远地,摆弄着手里的玩具。“小黄”对着他狂吠,侄儿不停用脚踢开它。

我的手机响了。饺子下锅了,母亲催促我赶紧回家吃饭。

“叔,你有空就多回来转转。”我望着远处的一排排楼房对他说。

“会,一定会的。”

我强忍着没敢直视他那泛红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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