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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战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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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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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时光,正在成为过往

         雷战杰/陕西

我将车停放在渭河大堤的高处。一个人往河滩方向,漫无目的的走。上次来,还是去年一个夏末的傍晚,满眼的绿,在余晖中逐渐朦胧,夹杂着青紫隐退在暮色里。忙碌了一天的鸟儿披着霞光,成群或成对飞向树林、草丛或桥墩下,那里有它们的家。河水夹杂着黄沙,恣意地向东流去。最终河水收纳了星星的眼睛,被河滩簇拥着,缓缓的走,留下了轻柔的声响。

阳光和暖,风却依然冷寒。尤其在北面无遮挡的河堤上。我特意穿着防风服。不是对春的怀疑,我只想捂住肉身的温度,用冷寒,哪怕是微寒的风,刺醒我的头。犹如万物立春后要自觉萌动,欲想被走在路上的春叫醒。

这里是防洪大堤的第一道防护区。每年洪期,从河的怀抱里溢出的水会越过河岸,涌向缓冲地带,沙土被暴虐成了渠沟。到这里的水,只有来处,再无去往。囤积成一个暂时的水塘,周围依势环绕着一大片植物。它们很少有高个的,几乎找不到一棵乔木。

这个时节,这里不会被派上用场。来自远方的水到这里只剩余残喘的份,可怜的在河道里蠕动。三棵树,渠沟北面两棵、南面一棵,蓬松的高坐在渠沟两侧,互相对望。哪怕只有一片叶子,它们也不至于差点与灰色的沙土、芦苇一起叫人分辨不清。幸好它们个子稍高,才被我远远望见。芦苇在渠沟的南侧聚成宽阔的一大片,一律倾斜着,以特有的灰白色朝圣着太阳的方向。芦苇纤细修长,没有乔木的粗壮躯干。它们的根被沙土的贫瘠控制着生长。树根部越大,根须入土越深,才能参天直立。只是这三棵树都如倒锥形陶器立在土里,却没有浑然一体。沙土为了照顾树的尊严,特意在它们脚下围了一层厚垫。三棵树枝条蓬松杂乱。我猜想,哪怕是每一个时节有专人修剪,它们也只能是这个模样。松软的沙土不会让大树笔直挺立。去年秋季如刀斧刻划的水流痕迹还在。水流硬生生在三棵树之间任意的撕扯、顶撞,把自己的凶猛镌刻进地平线下足有十米深。这还不够,弯道处还留下了一处洼地,可见盆大的一洼水,在向周围炫耀。残留在这个季节的水洼,不在于大与小,都能证明这里是自己和同伴们的杰作。只是同伴们都融入了土地,或者飘散在空中。去年秋末的那场大雨,它曾见过同伴们从天上落下,和它拥抱在一起,几天后又消失了。

树的枝头与树身一样灰,嫩芽被包裹着等待属于自己的时机。中心几根较粗的树枝已干枯,我断定它们不会看到今春的兄弟身上的叶子,听到潺潺的水声。老枝闭眼在怒吼的寒风里,临终前把一切交代给了嫩枝。同根生能长成散乱陶器的模样,老枝的结局是必然。芦苇也是一样,一些老的芦苇伏倒,平躺着。大部分叶子已融入土中,没有被侵蚀的也没有一丝气力。它们再也无法享受春风的拂拭和夏日的浓烈。这时如有一只鸟儿飞来也好,哪怕是麻雀,可惜却没有。麻雀喜欢在枝头或田间觅食,可这里只有一洼水,不能养活它们。它们不会离这里很远,即便稍远的,也一定过着清淡的日子。寒冬要让它们的羽毛厚实,可虫子却还没有生儿育女。整个冬季只要能飞翔一会儿就足够了,气喘吁吁支撑不了长途跋涉。鸟窝隐藏在芦苇丛里,也被寒风冻散了,只保留了一个窝的框架。窝里的短细枝条、羽毛、棉絮掉在地上,只留下了它们少半个家。天再暖一些,鸟儿可能还会寻到这里。窝散了,它们还会重建,衔着树枝跳跃,放下树枝欢叫。夜晚加班的鸟雀还会和青蛙的叫声重合。其实,过不了多少时日,这里的一切都会改变。就在当下,周围的一切一刻不停的在改变着,只不过我的听觉嗅觉已退化。

缓冲池的一处斜坡上,有星星点点的绿。那是一些早起的草儿,怯怯地躲在大片枯枝下。扒开枯枝,草儿嫩的如雏鸡的小嘴,柔弱的让人心疼。没有累累枯枝的遮蔽,它们随时会凋谢在襁褓里。与它们对视,很容易让人消除一片灰色带来的低沉。我一直朝前走。任何盼望都有结局。终于,我惊吓到了不远处草丛中的两只鸟儿,蓝羽黄嘴、身小腿长,银铃般叫着往北边的主流河道去了。

阳光愈加明亮,虽不艳丽,倒也灿烂。一阵风沿着我的身旁急促而过,耳旁有声音震撼。我意识到,有东西让这里的一切正在变化,树、芦苇、鸟儿、河流、甚至沙土,还有我。这个被称为时光的东西,从来没有远离过我们,或在我们周围停留。时光以同样的方式对待万物,万物却以不同的态度度过了它。在它的匆匆中有了枯荣、悲喜、散聚。一切好似无常,却都有序井然。谁的枯去造就谁的荣都自觉完成,造就了世间繁华。不像我,零碎了几十年的一整段时光,甚至将一天重复过了很多年,毫无意义。老是想着弄明白一些道理,却忽视了周围一切给予我的启发,眼睁着昏睡。甚至一个人多半天发着呆,让眼前的时光,白白成为过往。

远处,一只翩跹飞舞的、彩色的风筝在湛蓝的天空里。不用近前看,孩子或陪伴一旁的父母一定在仰望天空,这深邃、无穷的碧空。他们可以望见云朵里的梦。这样的情景,父母年幼时也经常出现。远处的高架桥上,一列高铁急驰而过。自西往东,进了时光隧道,隐约在天际边缘。那些车厢里的人,被河滩上的树及周围的一切,推向遥远。树和车厢的人都在动,他们的周围没有什么可以绝对停留。

我的车卧在河堤上休息。我用三四年的积蓄得到它,为了用它缩短时间的距离。却只是被它退化了双腿,还有我的头脑和胸膛。我用时间温柔服侍它,感觉有时我是它,它是我。一只从它身上掠过的鸟儿,用翅膀远远地唤醒我。我应该和这里的一切,亦如消失在天际边缘车厢里的人,追赶眼前的时光,以免被暮年的愧疚湮没。

天空、风筝、飘散的云朵、推着我背的风,还有周围的一切,都是时光的载体。我和它们一起度过了这一段时光。不用回头,这段时光已成为过往。此刻,遍地阳光、无垠的绿色、还有那奔腾的河水、群飞的鸟儿、芦苇根处待发的嫩条、跟跑在我周围的风已经充盈着我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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