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战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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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写下这个标题，马上就想到哲学上的一句话，任何事物都有它的两面性。对常人来说，要从艰涩的哲学概念和论述中分析所见事物的两面性，获得事物存在形态中自己所认可的特质，并以此来服务于自己的生活无疑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在经历了许多事情以后，我才明白一个道理，一些事情换个角度去看，会有不一样的发现，或许还有惊喜。这对于懂哲学的人来说，只用几个字或一句话就能说明白的问题，我却用了很长时间。这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顿悟，更显得真真切切，那是一种柳暗花明的真切，是一种掷地有声的真切，是一种实实在在生长的真切。当看到哲学论述中有与你的感悟类似的话，可能哲人先贤早在百年前已有过表述，你仍旧会有一丝窃喜，或者一丝庆幸；窃喜于自我观察力和思考力没有被浮躁消耗殆尽，庆幸于幸好及早地明白了它，尽管较别人已落后，但不至于一直愚钝下去。
现在，就在电脑键盘的敲击声中，有一双眼睛在一直看着我，这是一双来自马的眼睛。
这匹马在我的办公桌上整整站立了一年多的时间，和我仅有三四十公分的距离。它是朋友调离单位另谋高就时留给我的纪念，朋友临别时说这是他多年的心爱之物，我会有不一样的发现。它绝对算不上工艺品商店货架上的精品，充其量摆在货架的角落，甚至还是搭售之物。它是典型的唐三彩仿品。唐三彩一般是白、褐、绿三种颜色，主要是以绿、蓝、黄、褐、白、黑等颜色为主，也就是说，“三彩”实际上是多彩的涵义。而我眼前的这匹三彩马确实是“多彩”之极，多彩到谈不上品味。本就僵硬得极不协调的造型，不纯正的釉色大概涂抹在应有的位置，面部的褐与鬃毛的白、尾部的褐与尾巴的白没有界限，犹如犬牙交错。四只蹄子一只白色、两只褐色、一只褐白混合色。釉料因不均匀或超量从面部、尾部、背部顺势而下，在下颌处、尾巴根部、肚脐处各有灰黑色釉料的结块，像粘稠肮脏的水滴。扭扭歪歪的“发财马”三字突兀地浮在底座上，真是俗不堪爱。有雅趣的同事劝我不要将它和一摞书放在一起，它是在残酷地破坏周围的氛围。我说，既然是朋友的心爱之物，能陪伴他那么多年，就一定有它的美好之处，先留着吧。虽然嘴里这么说，我还是将它打发至电脑屏幕后。
在万籁俱寂的深夜，办公室除我以外，都是没有声息的东西。在我困顿或颓唐时，只有它能激起我对活泼泼的生命的联想。慰藉的需要让我偶尔站起来看上它一眼。偶尔重复多了就会演进成一种不可名状的寄托。有一点要承认，人一旦对某一事物赋予不一样的期待，便会生出一些玄妙的感觉来。比如，我对这匹马的一处产生了兴趣，就是它的眼睛。细细地看，它的眼睛色泽明艳，炯炯有神，这可能是作者唯一花了功夫的地方，也许是师傅的点睛之笔。在它灵动的眼睛面前，我不能负了它的陪伴。
我想到那个对草原怀有至深情愫的藏族作家阿来，不知道它会不会骑马在草原上驰骋，但我深信他是喜欢马的。我每天晚上翻出阿来的文章轻轻地读给它听。我们一起浸润在阿来细腻、真切、哲理化的文学语言里。我确信它是能听懂的。我在朗读阿来对自然景物描写的文字时，它的眼睛仿佛在回想草原那欢畅自由的日子。它粗糙的身躯一定来自一匹腾跃在大草原的骏马，只是手艺拙劣的作者让它以如此不堪的形象凝固在这狭小一隅。我能看见它目光里的欢欣和慰藉，能感受到它曾有的温情和风采。如果阿来知道远在千里之外有一匹马因他的文章而光彩雀跃，会不会有一段独特的文字写给它呢。
这匹马的眼神是复杂的。如若哪一天忘记把朗读声送给它，我能感受到它眼睛里的忧怨。既然相互陪伴，就应该不辜负对方。每晚一小时的朗读逐渐成了一种习惯。它也被我从角落移至面前，与我自然地、心通情满的陪伴。
马儿一侧，还放置着笔筒和镜子。这个竹质笔筒，有清代竹雕的特征，雕刻简炼、古朴大方、纹饰繁密，深浅浮雕结合；远有山峦叠嶂、亭台楼榭、苍松翠柏；近有老者伏案疾书，一童子手持扇面一旁侧立。可落款处的沈周二字足以说明它是确实的赝品。这面镜子处处显示出时间留下的斑痕。镜面还算完整，一枝并不清亮的银色梅花点缀其上；背面碎成三片，有“西安市制镜一厂”和“喜鹊牌”字样隐约可见；镜框和镜架上的银色几乎褪尽，更增添了斑驳的年代感。几十年里，我几经辗转，它们的来历已从我的记忆储存中消逝，我无法去追寻它们的曾经。我常常感觉到，它们时不时会有一种呼唤的声音触及我的心。
我想起作家孙婷的散文《物事》。她深情抒写咖啡杯、平安扣、绿手镯等平凡之物，“这些我们平时很轻易就能接触到的物，看似行云流水，实际却是月下门推。这就为人们添了一味意境。”我与她同处文化底蕴丰厚的三秦大地，眼前的物林林种种，有的与我朝夕相处、情同手足，我却没能为它们写出一句如此意味的文字。不由心生羡慕，甚至有一丝妒嫉。抬起头，马儿正在柔和地看着我，我心里有了要淡定、要坚持的想法。荣格说：“谁向外看，他就在梦中；谁向内看，他就会醒来。”生活的梦是要有的，但醒来更重要。
我觉得，“哲学就是最根本的现实、最深层的生活”这句话并没有那么深奥难懂。哲学的终极目的是教给人获得幸福人生的一种方法，一种智慧；引导人在生活中发现美好、播撒美好、创造美好、享受美好。不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