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轮是时间的故乡

      雷战杰/陕西

那天清晨，在渭河岸边面对那段树桩的时候，我知道，它将会带我走进一段思考的迷宫，或许要用更长久的时间。

它躺在一片与自己的颜色、形状、甚至生命吟唱的声音都格格不入的繁花草木中间。这个时节，绿海中镶嵌着无数色彩斑斓的花朵，它们在迎风饮露中把诸如婀娜多姿这样的词语演绎到极致，更加重了对于这段树桩坦然、孤独状态的注解。

我轻轻拂去它周身的泥泞、浮尘和蛛网，一堆斑驳。参差的年轮之痕用深灰的色调展现在我的面前。这是记录时间的印痕，阅尽沧海桑田、日月轮回的印痕，这里是时间的故乡。时间的故乡，只有从容，没有悲伤。

它也曾在树身经历骤雨狂风中给予一颗生命的周全，也曾让树的根须吮吸的水分和营养，通向最靠近天空、飞鸟的那片叶子。是虫蛀、是电击、是洪流、是刀斧让蓬蓬勃勃的生命成了如今的模样？它被谁丢弃在这里？我不得而知。我知道的是盈眶的泪正激荡着自己内心深处的悲悯。不是悲悯它的突兀和孤独，这是一种来自对生命历程坦然处之的敬重之情的切实感受。而这一切，来自时间，来自它对时间的完美记录、完美诠释、完美对待。

在它成为一段树桩被丢弃的那刻起，时间以温柔的、或粗暴的的方式剥离着时间在它身上留下的印迹。它如今对时间的记录停止了么？我想是没有的。如今是另一种方式的记录，依旧坦然如故，直至归为尘、归为土。不是每一段枯木上都能长出新芽，创造生命的又一段传奇，正因为如此，这段树桩才令人注目凝望，良久沉思。

人在盛年时，即使刻意避免，亦不能阻挡时间悄悄翻越生命的山脊。很难有一座山的山脊两侧都是艳阳的金光，即便如此，山脊两侧满目苍翠倒也不稀奇。人生的山脊两侧的景色是青黄分明，还是青色依旧？也许这段树桩对待时间的方式能给予我们一些启示。

那日，我在偶然遇到故乡汉唐代的石刻遗存时也曾产生怅惘的思绪。面对千年雪雨冲刷、风雷蚕食，石雕的动物、植物已风采殆尽。我在返程途中写道:万物在有形或无形中穿过时间，让自己最终沧桑、消失。鸟儿凌空一跃划过天空时留下的印痕，被我转身疾走丢在远处的三月花香，家乡千年前工匠的指印与石刻一同浓缩在相机的方寸之间，我头顶苍穹甩掉晚霞将天走黑……万物与时间始终是同行者，只是万物以或长或短的一生穿过时间的短暂一刻，以各异的方式记录着在属于自己那段时间里留下的印迹，曾经的坦途或刬平的崎岖。万物与时间是相互的记录者，只是我们用浅薄的认知浓缩了时间的长，误会了时间的短。孩童时，一直觉得，时间永远是时间；待到暮年，不待回首，会发现，时间不再永恒，时间再没有时间。

面对这段树桩，回想曾经立在面前的那堆石刻遗存，我不觉自感形绌。树木在生命山脊两侧以不同方式跨越时间年轮的桥，石刻自诞生之起便以自始而终的单一方式畅游时间年轮的海，它们以自身不同的方式，都为一段或长或短的时间找到了源头，定格了故乡。

如此想来，面对时光飞逝，如何把握时间，对待时间才最应该值得我们去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