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同经历一场雨

雷战杰/陕西

任何事物发展的状态一一合适便是最好的。这场淅淅沥沥持续了好几天的雨，显然超出了合适的范围，让人生出一丝忧郁的心绪。

单调难成曲。雨也深谙此道，拉上太阳、星辰、云朵一起行其道。太阳一直躲在浓云后，星辰也配合着闭上眼睛，让白天的天空似铅灰色的锅盖，夜晚的天空黑得刀也划不开一道口子。

在这样一种肃穆的氛围中，即便是中午时分，站在西四路十字路口，面对行进的汽车、溅起的水花、挺立的草木、南来北往的人，我感觉到时间的浓度增加了，粘稠而缓慢。不过，应该感谢这种缓慢，在缓慢的节奏中让人能够聆听出声色的五彩缤纷、五味杂陈，这不失为一件趣事。

车辆懒洋洋驶过，车轮越过水面时，浑身湿漉漉的车轮抬起双脚，拨开水花，蹚出一条路来，有的水滴趁势蹦跳开去，泛起透明的花朵；有的水滴如箭般疾射，经历一个完美的弧线，轻轻落下，如此这般，此起彼伏，乐此不疲。

伞盖的噼啪声急促起来，雨滴垂直坠落。水滴没入水中，顿时没了踪影，一定是地面的水滴们张开双臂，用热情将它拥入怀中。一些水滴碰在金属栏杆上，顾不得疼痛，一瞬间悬垂在栏杆的下端，有的脚朝下，有的头朝下，像打秋千的孩子，有的雀跃，有的惊恐。不待片刻，便落入到兄弟姐妹怀中，欢欢喜喜流向别处。

草木的叶子像琴弦般被雨滴拨动，发出音高不同的声响。其实，对叶子们来说，只有一天的雨水就足够了。自然赋予他们蒸腾水分和光合作用的功能，只需短时的雨水洗涤它们身上的浮尘。但此刻它们的选择足以令人心生敬意。它们一次次被雨滴劈头盖脸打在身上，待雨滴瞬时滑落，它们又将头高高昂起。一直向着天空生长，是它们的使命，也是它们的骄傲，它们倔强地相信阳光一定会来到。

顽童见雨滴变雨丝，趁母亲稍不注意，甩开母亲的手冲向水坑。母亲一边追一边喊。瞬间，娘俩周围的雨丝也随着气氛的渲染欢腾起来，四散的水花变幻成各种形状，翩翩起舞。孩子的狂喜、母亲的嗔怨对比强烈。母亲本身就是一个天生纠结的角色，几乎大半生都在盼着孩子尽快长上翅膀快快高飞和舍不得放手间犹豫不决，只是在雨中表现更为形象和具体。

一对老夫妇迎面而来，大概是遇到烦心事了，本来就小心翼翼的脚步竟然在路途中驻足了多次，好像在争执什么。丈夫好似受了委屈，走过我身旁时，眼睛泛红。我知道，成年人没有晶莹的泪珠，更多的是鼻涕。好在趁着老人上台阶时伞摇摆的那一刻，一帮雨丝顺势飘落至老人沧桑的面容上，还有老人背上妻子上下抚慰的手，老人逐渐恢复平静。

这个背着鼓鼓囊囊的双肩包，打伞的一只手的两根手指上还挂着大塑料水杯的青年人，在这个十字路口已经徘徊了好长时间，手机翻过了无数遍，在焦灼地寻找。当我告诉他正确的行进方向和公交线路时，他清澈的眼睛涌出了感激，让人心疼。一个远离故土来这座小城谋生的青年人，感受到雨的柔情与宽容。雨滴变成了雨丝，伴着他远去了。

小情侣的期望让雨甚是为难，因而选择不露声色。刚才雨滴纷纷垂落，一把伞下，男孩儿搂着女孩儿的肩，尽力地拥紧些，以保护的名义。当下雨丝飘洒，腼腆的女孩儿红着脸左右瞧瞧身边的行人，轻轻挣脱开来。两人都脸色绯红，急匆匆陷入熙攘的人流。

红绿灯不停变换，人群川流不息，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世界里，以独一无二的样态经历着生命的过程。我们之间熟悉而陌生。似曾相识的面孔，干着一样的事情，但都因相互不了解对方而陌生。由此显示出自我个体对世界认知的匮乏。不过也不必为此而忧虑，可能正因为如此，才使生命形态更具多样性，并激发我们不断去探求和发现。

想到这里时，我意识到不能忽视另外一些存在，它们正和我们一样共同经历着这场雨，以及这场雨带来的乐与忧。

草木里正在盛开的两株石榴花，花瓣单薄而娇艳，一些花瓣在雨滴的击打下已散落，将过早地融入泥土。而一部分花蕾却因这场雨生意盎然，含苞欲放。

隐在草木中的一块大石头，被阳光、风雨侵蚀，最终会成为沙砾，成为沙，成为土。这是它的宿命。雨滴散落周身时，我没有看到它的一丝变化，只听到雨滴击打的声音。可我知道，这变化是真真切切的。百年或更久远的时间，会有一抔土想起促使它裂变的声响。

还有，此刻在黏土里畅游的蚯蚓和它的伙伴们，那些躲藏在土壤砾石背后伺机而动的小昆虫；那些凭借这场雨诞生的无数个生物体；那些躲在树叶后等待微风或烈阳的鸟儿；那些草木向幽暗深处挺进的根须；那些脚下最终化为粉尘的砖石和挤在其间终将青绿的嫩草；还有面前金属栏杆上唱着歌悠然自得的蜗牛，等等。

一直没有风吹过，否则，又将是另一番光与影、明与暗、声与色，相互交织，氤氲着浓浓烟火气的景象。

慢慢地，我对这场雨的忧郁少了许多，这与这些个万千姿态的存在和律动有关，其中包括那黑得不能再黑的夜。这些变化是生命演进的常态，由此而生生不息。这生生不息当中的每一种样态，都值得我们细细品味并深深敬畏。这生生不息，值得我们去奔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