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就像一只受伤的鸵鸟蜷缩着趴在屋顶上。
我头脑里一片茫然,事发突然,思维滞后还没有搞清楚状况。汽车好好儿地开着,就在一瞬间,就飞到了厂房的屋顶。汽车不长腿脚,也没有翅膀,四个灵活的轮子在屋顶毫无用武之地。车在房顶上,人在车里,我就这样被困住了,幸运的是厂房的质量很好,看来一时半会儿掉不下去。
我使劲地拉好手刹,无奈地靠在椅背上。罪魁祸首应该是那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大黄狗,它疯了一样横穿马路,不管不顾,我的车速大概在60公里/小时,在这条城市外环路上这个速度不算快,它从车的正前方风一样窜了过去,我好像踩了刹车、打了方向,万幸没有撞到它,它是幸运的,我却不幸地落在屋顶上了,可恶的大黄狗!我连它长什么样都没有看清,我当时在想什么呢?
我脑海里有一只飞鸟在天马行空地翱翔。我没有想到诗和远方,没有想到星辰大海,我思绪的翅膀是稚嫩和柔弱的,没有振翅万里的力量和雄心,我不是雄鹰,我只是一只家雀。我想着今天怎么就这么倒霉,人要是倒霉起来,喝凉水也能塞牙,正所谓福不双至、祸不单行,细细想来,今天的倒霉是从吃早饭时开始的。
开始时,一切是如常地正常,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又是一顿幸福的早饭。我今天的早饭照例是一碗干拌面和一份干丝,干拌面没有加虾籽,省了一半的钱,干丝是烫干丝。我眼前有一双灵活的手在左右腾挪,上下翻飞,像是灵巧秀气的媳妇在绣花、英姿飒爽的运动员在表演咏春拳。服务员先将一叠平底的小圆盘发纸牌一样“嗖嗖”铺陈开来,在长条柜面上排成一字长龙,她戴着一次性塑料手套的手从竹笼里抓起经过几番开水冲烫的洁白滑嫩的干丝,像是点豆腐一样“刷刷”放到每个小盘的中央,她的手就是杆秤,每一份干丝都是差不多的分量,就连摆放的形状也像军训折叠的豆腐块被子一样的整齐划一。接着,她在每一份干丝上面依次摆放切成丝的萝卜、生姜和牛肉,花生米和香菜不着急放,要随顾客的要求,有人需要,就加;有人忌口,不能加。如果是在包厢,要讲究一些,用酱油和麻油等调味料调制好的汤汁灌进调味壶里,放到桌上,让请客的人来淋和拌,一边用公筷翻拌,让浓郁的味道滋润每一根干丝,一边介绍三福市的特色烫干丝是如何制作的,与大煮干丝如何的不同,很有仪式感。这里是流水线出菜的大厅,不需要这种仪式,待所有的材料配置到位,服务员提着长嘴巴的酱油壶从前到后一路浇下来,像是在菜园子里浇菜。长嘴巴如同龙喷水,一线黑泉水将所有的干丝、萝卜、生姜和牛肉丝滋润,均匀分布不偏不倚,只在最后一盘的边缘留下一小片汤汁,那是收尾时惯性使然来不及收回滴下的。
我坐的是八号桌,面对着配餐的柜面,等待的时候无聊,纯粹为了打发时间,我观察着服务员每天早上都会重复数十遍的单调的动作。虽然一排的烫干丝都加工完成,但还要等待忙碌的服务员按照出单的顺序送到顾客的手中。所以,虽然干丝近在眼前,但我的点单号靠后,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吃到。旁边的墙上挂着一面红色的布锦旗,上面金黄色的线绣着“拾金不昧,道德高尚”八个大字,我心中好笑,生活处处皆是套路啊!在城市的很多地方都会看到各种各样表扬的锦旗,从诊所到社区到饭店,甚至于到浴室……,从“拾金不昧”到“妙手回春”再到“乐于助人”……好像高尚的道德只有红艳艳的锦旗才能彰显,人人都需要一朵小红花,求求大家来表扬!
我将车窗打开,外面的风呼呼地吹到脸上,颇有些凉意,果然是高处不胜寒。虽然飞上了屋顶,抬头看去车和人离天空并没有近一点,太阳依然高高在上,光线照在额头上并不感觉炎热;低头看地面,光秃秃的水泥地倒是感觉远了,视线尽头是大片的灰白,多看一会儿,视线有点恍惚和飘忽,令人眩晕。几只小麻雀飞过来凑热闹,好奇地在车的周围徘徊,它们肯定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没有翅膀的鸟儿飞到屋顶——它们的地盘上。有一只大胆的鸟儿试探着朝着右边的后视镜飞去,用爪子稍微触碰不作停留立即扑腾翅膀飞开,充满机灵劲儿,不会让人有机会抓到它。两次实验之后,它们确认没有危险,就将这辆停在错误地点的汽车当作它们的游乐场,大胆地在车的各个部位溜达闲逛,用可爱的小尖嘴叨叨地啄着车顶、后备箱和前档玻璃,想在荒芜的汽车外壳上淘出一点吃的。一只大胆的麻雀站在前挡玻璃上,两只小爪子蜷缩着,翅膀弯曲,轻微地拍扇,优雅地保持平衡。它和我面对面,两个小黑眼珠像两颗黑珍珠紧紧盯着我,一点也不害怕,眼神中充满好奇,它应该在思量着眼前是个什么奇怪的东西,像是石头的雕塑。我一动不动,眼睛不敢眨,怕惊扰了它,我很羡慕鸟儿,欢畅自由和无忧无虑!
“你这人是怎么回事,怎么开车的,有本事开到屋顶上,真是上天了”,地上传过来洪亮的声音,受到了惊吓,麻雀们扑棱翅膀四散飞去。不知什么时候,地上聚集了十几人,用手对着车(我)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地议论着,脸上无一例外是嬉笑兴奋的表情,汽车飞上了屋顶!这是一件多好玩的事情,平常的生活很少有这样的新鲜事。走在前面的是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他大喊着,伸出大手向我招手示意。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方向盘一打就上来了,他妈的,今天真是倒霉”,我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尴尬而委屈,声音不大,我不敢放声说话,生怕过大的震动会把汽车惊动,不幸地滑下去摔个稀巴烂。我看过太多的电影,不同的车辆悬挂在悬崖的边缘,里面是各式各样不同的人,但总是会有一个不幸运的家伙,一个喷嚏,一个脚步或者身上的一个背包将车辆送下万丈深渊。
“有没有报警呢?”
“不要报警,是我自己开上来的,也不会有车辆飞上屋顶的保险,帮我找个吊车把车吊下来就行。”
“哈哈!吊车有啊!费用你要给”,中年人放声大笑,周围的人群也哄笑起来。
“没问题,没问题。”
“你不要乱动,得亏我们的屋顶结实,不然砸个窟窿掉下去就好玩了。”
饭店早餐时刻很繁忙,八号桌的干丝好久才到,期间,倒霉的我不得不忍受两个唠叨的服务员的烦人呱噪。她们似乎早饭时喝了两大杯浓浓的黑咖啡,显得异常的兴奋。一个人在配着烫干丝,一个人在分配包子、油条、烧卖、鸡蛋和麻团,手上的工作忙碌不停,嘴巴一刻也没有空闲,从老黄昨天口头调戏小李,到教师节要不要给老师送礼,再讲到国际上不太平打仗了……中国现在强盛了铁哥们很多……天南海北无所不聊,天下大事、小事事事关心。然后,又话不投机,不知为了什么话题互相较劲和争吵,声音渐至高亢刺耳,“谁怕谁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被这些话语轰炸折磨,坐在对面又逃脱不开,如同身处桑拿房,脑袋发胀,浑身不自在,却无可奈何。我只觉得有两只苍蝇在耳朵边飞,赶又赶不掉,“嗡嗡”地像是电钻在脑袋上打孔,又像是唐僧在念紧箍咒,搞得我脑壳疼,心烦意乱和心气浮躁,早晨阳光带来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我只能忍受,工作几年的社会经验告诉我,要是我插嘴让她们安静或者说话的声音小一点,肯定会得罪和招惹她们。犀利恶毒的语言攻击就会枪口一致对着我,火箭炮一样霸蛮的话语就会朝我发射,我就会被卷进说不清理还乱的灌木和乱麻中,到时就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了。哎,现在的人啊!吃着服务员的饭,操着国家总理的心,给她们一个麦克风,她们就会跑到电视台去做评论员,搞讲座。
“你今天是怎么回事,我明明要的是肉包,拿三丁包给我;要的是蔬菜汁汤包,送过来一笼小笼汤包,真是的”,一个顾客气冲冲地质问其中一个服务员。
“肉包啊,蔬菜汁汤包啊”,她煞有介事地拿着单子看,“奥”,又一本正经地拿回三丁包和小笼汤包,递出去肉包和蔬菜汁汤包,表情认真,一丝不苟的样子,好像她没有也不会犯错,一直在准确地照单配餐。
“要不是上次你们拾金不昧把我的手机、皮包送回来,今天要找你们经理算账,真是太马虎,太粗枝大叶,要是请外地的朋友吃饭,就太丢架子了。”
听到了拾金不昧四个字,两个服务员眼睛发亮。那是她们的高光时刻,那天,她们看到顾客遗失的手机和皮包,毫不迟疑,立刻交给前台寻找失主。后来,着急万分的顾客赶到,为了表示万分的感激之情,当场拿出500元奖励她们,被她们斩钉截铁地拒绝,她们虽然缺钱,但不贪图便宜,不乱伸手。此刻,她们两颊高耸爆发满满的笑意,暗黄的肌肤如同抹了油泛出光亮的颜色,眼角的皱纹也被抚平了不少,浑身洋溢欢乐的光彩,应该是在回味与锦旗、失主合影时的荣耀。
“反正都是包子,都是一样吃嘛”,服务员嬉皮笑脸地说,锦旗给了她勇气和信心,她和顾客说话的口气变得随便。
“和你没说头”,顾客没好气地说,苦笑着摇头离开,对她的怠懒和赖皮没有办法。
我看看这种工作态度、工作方式,听着那个顾客无奈的抱怨,我用筷子拨拉面条里的大蒜粒,我点餐时强调了粗面、免蒜、少盐,但还是附送了一堆蒜。唉,算了!我要是老板绝对不会雇佣这样的服务员,这是在砸饭店的招牌。说到招牌,我正在筹划开店,招牌早就想好了,叫做“三福早饭”。三福市的早饭非常丰富和美味,市里几个区域都有各自不同特色的早饭,南北交汇、咸甜相宜、雅俗共赏,口感风味多样精彩纷呈。现在,三福市在外面推广三福早茶,已经打出了名号。我觉得早茶听上去高大上,适合作为外在形象的宣传和推广。但是早茶听上去离市井巷陌的烟火气远,还是早饭听起来亲民亲近,毕竟,忙碌的老百姓很少有时间提一壶茶在繁忙的清晨慢慢品尝。早饭是人们生活的日常所需,是一天好心情的开始,是老百姓平凡生活的里子。有了这个理论的支撑,我又做了详细的市场调研,对于三福早饭的前景充满信心和向往。我想着先租个门面开第一家店,等有了市场后再开分店,接着到别的城市开连锁店,最后是“三福早饭”品牌上市,梦想总是要有的罢!甚至于,我已经设计好了三福早饭的主打套餐组合,都是便民和美味可口的搭配,干拌面加干丝、鱼汤面加菜包、豆浆加油条、烧饼加大麦粥,烧饼有好几种,涨烧饼、摊烧饼、大炉烧饼……当然一定要提供皱巴巴的萝卜干、五色的酱菜。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个东风就是资金,所有的梦想最终都要钱来实现!前一段时间,我像蜜蜂采蜜一样到处化缘,筹集启动资金,功夫不负有心人,勤劳的蜜蜂总是有蜜吃,日积月累资金也准备到七八成。今天,虽然不幸地汽车飞上了屋顶,但幸运的是最后一笔资金有了!
“吊车吊一次1000块,你看行不行,人家一个大吊车要专门为你开过来”,中年汉子仰着头喊话,他是个老到的人,办事的效率就是高,不一会儿就找到了吊车,“可以的话,要赶紧回复人家,他们可忙着呢,要不然你就在上面待着吧。”
他这样说,好像我就没有选择,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能用这1000块的吊车,不然就得继续无望地待着。虽然有点被逼上梁山的感觉,但形势比人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虽然在屋顶上,也得低头。我心有不甘地答应了。
大概是听出我语气里的心不甘和情不愿,中年人嚷嚷道:“是你莫名其妙地飞到我的屋顶上,还得我来给你张罗着找吊车,我这屋顶还不知道有没有损失呢,我真是个多管闲事的人,到现在连一支烟都没有抽到。”
“谢谢、谢谢啦,等我下来再谢你呗,你看我在这上面什么也干不了啊”,我连声道谢,他说得没错,我现在是求着人家办事,他是乐于助人的活雷锋,我要主动表示个姿态,不能木讷和痴傻地不懂人情世故。
想到人情世故,就不得不说吃早饭时的又一件倒霉事,我遇上了两个长小,吃了瘪子。八号桌子是张六人座的圆桌,我开始吃干拌面和干丝的时候,有两个人拿着单子也来到八号桌,繁忙的早饭时刻,拼桌是正常的。这是两个黝黑的胖子,长得像亲兄弟,一样的圆脸,板寸头,脖子上大金链子,手上大金戒子,两条粗腿和圆鼓鼓的肚子,一个人手上拿着黄色的皮包,一个人胳肢窝里夹着鼓鼓囊囊的黄色信封。他们同步地迈着外八字的步伐,气势盛盛地走过来,轰的一下重重地坐在椅子上,“咔嚓”声响,椅子好像不堪重负骨折了。他们旁若无人,手中的皮包和信封被任性地扔到旁边的椅子上,好像这张桌子是他们的包桌,完全无视我的存在。他们的动静很大,周围的人纷纷侧目,也许他们就是要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不管好歹,出名就行。他们得意洋洋地拎起水壶往杯子里倒水冲刷筷子和调羹,“咣当”一番倒腾后,将水洒到地上。
他们的臂膀上有纹身,手腕处露出龙的尾巴和爪子,纹身沿着手臂向上盘旋,虽然看到的是一鳞半爪,但可以想见一条长龙弯曲密布整个臂膀,在那粗壮结实的肩膀上应该是龙的狰狞凶猛的脑袋。两人不仅长得像、衣着打扮像,就连纹身也是折叠对称的,一人纹在左臂,一人纹在右臂,龙的造型和形象应该是一模一样吧。我看着他们的行为很是不爽,这形象素质教养也太差了,实在是上不了台面,暗中给他们起了外号,一个叫龙大郎,一个叫龙二郎。但是,哎,我心中一声叹息,在社会上这种人反而混得人五六三的,我这样的社会好青年却是到处吃瘪。想到吃瘪,还就吃瘪了。
那两人大大咧咧地说了几句话,“龙大郎”拿出香烟,扔给“龙二郎”一支,自己一支,就开始张狂地吞云吐雾,完全不顾身后的一桌有两个小孩。小孩的妈妈皱起眉头,想是不愿与两人起争执,没有出面制止他们,只是将两个小孩挪到桌子的另一面,远远地避开。
那两个厚颜无耻的人对于周围人的反应选择性漠视,开始高谈阔论几个亿的工程,手中的烟雾随着他们夸张的口气在空中缭绕,向四周扩散,在我眼中这就是日本福岛的核辐射,是祸害人的毒气。正义的我正义感迸发,冲动地对他们说:“旁边有小孩,你们最好不要在这里抽烟。”
两个胖子像挨了一棒子似的,脸挂了下来,动作僵住,手上香烟的烟气好像也停止了升腾。他们平时嚣张惯了,可能没有想到有人来指出他们错误的行为,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愣在那里,两双眼睛瞪得像铜铃。
话一出口,我有点后悔,后怕起来,心怦怦直跳,看着两个凶神恶煞般的面孔,在心中给自己打气,大庭广众之下两人应该不敢造次,毕竟他们置身在人民的汪洋大海中。
“啊”“嗯”,两个人嘴中发出两声奇怪的声音,他们将手中的烟头扔到地上,用脚重重地踩着,将满腔的怒气发泄到脚底,像是在碾压可怜的蚂蚁一样,恶狠狠地不停扭动挤压,骨折的椅子“嘎吱”作响,四只充满血丝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好像踩在脚底的不是烟头,而是我。在我眼前有两只幻化变形的牛魔王要吃人了!
我不敢去与他们对视,心中害怕,脸涨得通红,双腿发抖,后背冒虚汗,为了不让人看出我的怯懦,我装作埋头吃饭,可是爽滑的干丝一次又一次从筷子中滑出,今天的干丝烫得太滑爽了。无奈之中,我用调羹舀了一勺拌到干拌面里,囫囵吞枣地咽下,一起咽下的还有满腹的心酸。
他们感觉吃了瘪子,其实吃了瘪子的人是我。本来我是正义的,应该要仰起头挺直腰杆,声音洪亮,底气十足,但在他们咄咄逼人的气势压迫之下,我胆怯地回避和躲闪。虚荣的脑袋飞转,思考着一百种理由要解释我不是怕他,我只是不愿意与他一般见识,不想与他冲突。正义的我一下子变得猥琐,无限的苍凉涌上来,我低着头无地自容,卑微渺小的我在社会中就是这样地生活啊!
现在,即使困在屋顶的车里,我依然心绪难平,囿于物理上、身体的困境绝对比不上心理上、精神的困顿和痛苦,郁闷和惆怅折磨着我。“龙氏兄弟”这样的人“捞钱”那么地容易,嚣张地拿着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招摇过市,哼!还不知道钱是什么来路呢?我这样一个勤勤恳恳、遵法守纪的有志青年却在憋屈地打拼,经常地三尺男儿为了五斗米折腰……我祈祷着,默默吟诵泰戈尔的诗句。
呵,傻子,想把自己背在肩上!呵,乞人,来到你自己门口求乞!
把你的负担卸在那双能担当一切的手中罢,永远不要惋惜地回顾。
你的欲望的气息,会立刻把它接触到的灯火吹灭。它是不圣洁的——不要从它不洁的手中接受礼物。只领受神圣的爱所付予的东西。
轰隆隆的吊车开了过来,由远及近,钢铁的身躯渐渐变得高大和清晰,弯曲的悬吊在发动机震耳欲聋的节奏中晃荡,像是巨神的臂膀,我看到了希望,它是我从屋顶脱困的救星。
热情的中年汉子一路小跑,走在前面指挥着吊车,可能是跑的速度快了,他脸色发红,胸脯剧烈地起伏,走得近了,可以看见额头的汗水,他真是一个热心的人。吊车找到合适的位置停稳,液压的支撑像是巨兽的四只大脚将吊车牢牢地固定。吊车就是一只铁壳的巨兽,它伸开悬臂,慢慢地,精准地向屋顶的车辆移动过来,悬臂前端是个大车斗,里面站着两个人,手中各拿一圈绳索。
悬臂转到汽车前面稳稳地停住,两人小心翼翼地爬出来,将手中的绳索平行地从车底穿过,绳索两端是两个环扣,一个环扣从另一个环扣穿过,车辆就被牢牢地捆绑,另一端的环扣是套在车斗上面钩子上。看来,他们是经验丰富、业务熟练的吊车队伍。专业就是安全,专业就是让人放心,我忐忑的心可以放下了,心放下来等着安全着陆。
“走,走,对,继续走”,地面有人指挥,吊车轻松流畅地将汽车连同车里的我从屋顶吊起,在空中移动,向地面下降。风儿轻轻吹拂脸庞,阳光从眼前闪过,调皮的爱凑热闹的麻雀在身边飞来飞去,它们也许没有见过飞翔的汽车,像是一群开心的孩子兴奋欢腾地歌唱,耳边的风声好像是它们的和声,协奏出一曲优美的乐曲。我心情大好,从早饭开始的不顺和倒霉差不多该结束了,美好的前景展现在眼前,我可以踏踏实实地回到大地上,开始三福早饭的事业。虽然要付出1000元的代价,就当花钱消灾吧!
汽车像是游乐场旋转的木马,我骑在上面轻盈地飞翔,周围的景象围着我转圈,各种人脸浮光掠影闪过。视角变换,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吊车司机的样子,黝黑的圆脸,板寸头,脖子上大金链子,操控摇杆的大手上黄金的大戒子亮得晃眼,右手有夸张的龙的纹身,是“龙二郎”!
一瞬间,我从天堂掉到了地狱,希望的大泡沫在眼前爆炸,金星闪烁,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我仍然在屋顶的车里,我只是做了一个美妙的短暂的梦,残酷的现实是我不可能从困境中解脱!我神经质地盯着副驾驶座,汗水从头发里往下流,沿着额头、脖子、胸脯、肚子、大腿,一直流淌到鞋子里,汇聚成一汪潭水将我的双脚困住。我无法动弹,连思维也停止了,我的落地梦、我的三福早饭创业梦都被吊车的大车斗给击碎了,一条恶龙从“龙二郎”的臂膀上呼啸而来,像巨蟒一样将我紧紧缠住,缠住,往下拽,拉着我掉进深渊。
鼓鼓囊囊的黄色信封安静地躺在汽车的副驾驶座上,里面装着15万元人民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