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一响,丢下手中的伙计,出门就往戏台前赶”这是家乡人对老戏迷的真实写照的画像。黑河连绵八百里,东起青海祁连,西至内蒙古额济纳旗的居延海,一进腊月提着马扎,领着孙子的老人饭可以不吃,但秦腔不能不看!很多赶集、打工的途中遇到演出,总按捺不住从血统里直往外冲的那股子馋劲儿,干脆丢下摊子,叫左邻右舍的照看,急忙跑到戏台前引颈观赏,一晃瞅了大半上午戏,耽误了营生、办事,回家挨老婆一顿善意的“臭骂”,却嘴巴一咧噘,憨厚地笑笑,“哈哈,哈哈”“很值啊!”
乡村的秦腔戏场通常是这样的,二胡一响,几句独白一念,观众“入戏”不比演员慢。逢年过节,村子里若要来个秦剧团,顿时,就欢腾起来了。邻里之间奔走相告,呼儿唤女占场子,那红火热闹的场面令人至今难忘。有一句流传很广的俗话:“听见喇叭响,赶快放下碗。”说的的就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那些痴迷秦腔的老戏迷。
逆流的黑河,天生叛逆的个性,孕育了肥沃的河西走廊,在这块连绵八百里的膏腴热土孕育出性情爽朗的大众唱腔,稼穑狩牧之余的陇右子民后裔心坚石穿地创造出了高昂激越的秦韵秦声。声声饱溢着麦浪翻滚的香味,镶嵌着打夯号子铿锵有力的吼声,淋漓着杨柳葳蕤芦苇葱茏的姿态,为空旷的祁连雪山草原,也为雪山下的村庄,还有巴丹吉林沙漠的金黄渗透包谷的芬芳、向日葵给寂寞的的日子涂上了一道道亮丽的油彩。大家兴冲冲地陶醉其中,乐此不疲,追逐着希望的太阳。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不仅滋润血脉,更塑养地域性格和人文艺术细胞。秦腔产生于关中平原的八百里秦川,秦声秦韵飞越关山,漫过黄河,飞翔到古老的丝绸之路要冲的河西走廊,在寂静的黑河两岸生根发芽。秦声秦韵,就像黑河水流淌的气质、品格和旋律,以滋润大漠永不回头的决绝与果敢,吼出大西北七彩丹霞色彩斑斓的空旷之美,唱出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万千气象的雄壮景象。秦声秦韵把赞美英雄,颂扬人间正义和善良搬上舞台,包公的三把铡刀,铡出正义,铡出天地良心,铡出君心民心;打金枝打出忠孝,打出正气,打出百姓心中的愿望。秦腔中的每一句戏文,每一句唱词都与百姓的生活息息相连,那些接地气为民代言的一本本秦腔,那些情景交织震撼人心的场景,无不令人历历在目,记在心里。一场场,一幕幕正义与善良的交织,生死离别,都是以正义和善良战胜奸诈一邪恶而告终,慰藉了干渴的心灵,展现了人间大爱无疆。那些熨帖人心,展现庄户情感交流与世俗风情、社会伦理的唱词唱腔,是这块荒凉甚至有些寂寞的土地上的儿女人性美的再造和延伸。
苍茫河西走廊大地浑厚凝重,巍巍祁连将生活在其怀抱里的热情豪放的儿女养育、滋润得沉静、惇淳;西北高原大地的广袤辽阔,将河流发轫的汹涌咆哮卸载、抚慰成舒淌缓泻,西北高原的白云蓝天也更人们心绪中的块垒郁闷梳理得顺溜畅快、心平气和。正唯如此,祁连意象的西北汉子把高亢粗犷雄浑容纳进奔腾不息的黑河,让干渴的居延海矜持悠婉、生机勃勃,千年胡杨亭亭玉立,生,一千年不死,死,一千年不到,倒地一千年不朽的震撼,令许许多多游子梦牵魂萦,不远万里,朝拜金色的胡杨。
想想那种场面:千里黄土飞尘,四面苍茫寥廓,偌大的天地间一方人性张扬的“戏台”,惟有情动于地声闻于天,方可引黎庶共鸣。秦腔在深层文化心理上与乡野浩气、民众人格情投意合,从诞生起,始终活跃于乡野岁月,我们常常一步到位直截了当的称其为 “庄户戏”“草台班”。
一段段秦腔剧目,像一颗颗璀璨的明珠,让日常生活涅槃出了非凡的光彩与灵气。她所传达的“善”,是农民大众内心的善,她所崇尚的“义”,为兴邦兴业之义。她和着民众的呼吸和心跳的节奏,常成了寄托好恶、表达感情、社会交往的无形载体。一村搭台唱戏,本村群众便会提前遍发口头“请帖”,邀请亲戚朋友前来欣赏。有缘走近原生态秦腔部落的人,往往都要感叹于它简直是一桩村社的狂欢、一场民间世俗的盛宴。
家乡人看戏,往往就坐块砖头,看到实在不能不击节处,从屁股底下顺手一抓,板砖就径直找上对子高高扬起在头顶之上,“噼里啪啦”拍敲得震糊了耳的山响——活脱脱一副网络热词“拍板砖”的现实版——齐声喝彩喊“好!”演唱结束,他们则三三两两直接飞身跃上戏台,将一床早已准备好了的彩绸背面七手八脚斜系于演员身上。此所谓“披红挂彩”,那是现场观众对演员自发的最高褒奖。
干渴的黄土地上酸甜苦辣都在唱念做打中年复一年地流走,对幸福的渴望也都在秦腔二胡声韵中的一阵阵的快慢板中一点点地升华。
秦腔是黄土地的精气神所向,是黑河八百里两岸儿女的灵魂的依托,早已沁骨入髓地融入血统之中。哭了,笑了,铿铿锵锵的锣鼓熙攘中,红红火火的庄户大戏拉开了,把大地丰稔的喜悦、乡村乡村,庄户与庄户之间质朴的道德感,把万众悲愁欢笑都摆在舞台之上,捧向大伙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