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蓝日新的头像

蓝日新

网站用户

小说
202008/02
分享

《古陶瓷玩家》

古陶瓷童话之一

  作者:蓝日新 

我的古陶瓷好友阿东告诉我,他们隆滩镇退休老中医张榕收藏了很多古陶瓷。家里三层楼都放满了古陶瓷。叫我去探宝。约我在隆滩购物中心大门口汇合。

隆滩镇是一个江湾小镇,常住人口十多二十万。离我家也不算远,一个来小时的车程。

晨曦隐退天际。太阳开始发威,让人不敢正视它。

今天,阿东穿的是一件咖啡色格子纹白底衬衫。花花公子皮带紧紧勒住灰色西装裤的脖颈。裤子被勒得喘不过气来,拼命争扎着向外伸头探脑。也许是阿东胸肌太发达的缘故,衬衫上方的几个衣扣被撑得紧紧斜扒在扣门边,吃力地坚持着。

     阿东四十多岁,个子不算高,一米六左右。体形较胖,是肌肉男。脸上虽然毛孔很粗,但肉墩墩的,看上去也还算协调。两眼的眉尾向下撇,是八字眉。听说八字眉的人很奸诈。我不知道这个说法对不对。阿东留着四六分西装头。鼻子较大,嘴巴有点尖。阿东有一个坏习惯,有事没事总爱摸自己的嘴巴。也许是嫌自己的嘴巴太尖,想把它摸平一点的缘故吧。

阿东也懂一点古陶瓷知识。这是他在古玩界行走了十多年的经验积累。学费交多了,就会聪明起来。

古陶瓷界龙蛇混杂,大体上可分为三个群体:收藏家、鉴定家、玩家。所谓“玩家”,指的是似懂非懂,半桶水的人。但他们喜欢玩古陶瓷。

     阿东知道我是个肯出钱买古陶瓷的人。如果我买了张榕的古陶瓷,阿东就可以在张榕那里得到百分之十的介绍费。这是古陶瓷界的行规。

我们俩来到了一栋外墙贴着长条形白瓷片的小楼下。

     小楼三层半,占地约一百平方米左右。在隆滩镇菜市场的旁边。菜市场的腥臭味向我扑过来。

       “张医生!张医生!”阿东仰着头,两手弯成喇叭状放在嘴巴前,操着带有浓重东莞口音的普通话冲小楼阳台喊道。喊完,右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巴。

阳台由不锈钢防盗网把守。透过防盗网,可看到阳台上方横着一根长长的旧竹杆,竹杆上挂着几件衣服。阵风无休止地分波次冲向阳台,衣服在风的袭扰下打着秋千,无法消停。阳台上的几盆细叶植物盆景送来矮小肥壮又苍老的信息。

  “来啦!来啦!”楼上传来被岁月刻下沧桑的男人声音。

   “者(这)是览(蓝)桑(生)!”阿东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东莞口音。鼻音也很重。阿东介绍完,右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巴。然后看看我,又看看张榕。

  “欢迎,欢迎!”张榕那带骨感的手握着我的手摇了几下。张榕的普通话也带有一点点景德镇口音。

     楼梯不算宽,是怜惜空间的杰作。楼道灯光昏暗,我跟着瘦瘦的屁股,两眼盯着一双长度超过脚后跟很多的拖鞋,亦步亦趋地进了二楼客厅。

张榕是个长脸汉,脸颊两边像是被刀削过似的,壁直。鼻子高而长,鼻尖稍稍突出,算是鹰嘴鼻。灰黑色的头发里掺杂着许多白丝丝,乱蓬蓬的,有点像秋后遭霜打的枯草,无精打采地搭拉在瘦瘦且布满皱纹的额头上。白花花的胡子有点长,直刺刺地占领了下半截脸。张榕穿的是一套金黄色的夏季丝绸睡衣,睡衣虽然有点旧,但还是给人一种华贵感。和他那蓬乱的头发和白胡子茬茬很不协调。

张榕招呼我们在一张仿乌木茶几前坐了下来。茶几的木头被人做了手脚,捣鼓成有很多腐蚀痕迹和孔洞的“朽木”。茶具也是古旧色的紫砂壶和茶杯。

张榕用小木勺子从锡罐子里挖出一勺黑乎乎的茶叶,倒进茶壶里。

电热水壶发出“扑扑扑”的咆哮声。随着张榕右手的抬起,茶壶被注满开水。立马,茶壶被盖上了盖子,黑乎乎的洗茶水被倒了出来。然后又被注入开水。

旋即,电热水壶又被提起来,沸腾的开水冲向三只茶杯,开水花花遭到杯底的抵抗四散而逃。

茶杯烫过后,轮到茶壶上场。浑浊的茶水有如苍龙入海,来回越过一道道屏障,最后在三只杯子里消停了下来。迅间,一股浓浓的茶香直冲我的脑门。

   “请喝茶!九年的普洱茶哟!”张榕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说。

       “谢谢!”我顺意回答着,端起茶杯又立即放下。杯子很烫手,我不是潮汕人,喝不了热茶。

     阿东有点猴急,向张榕使了个眼色。张榕起身走进房间,不一会,抱着一个约四十公分高的红瓶子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我面前。

  “什么朝代的?”我故意问道。

  “应该是清晚期的!”张榕看着红瓶子说。“应该是”三个字暴露出张榕的不自信。

  “是满(晚)清的!”阿东瞄了瞄红瓶子,操着东莞口音普通话说。然后,右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巴,两眼盯着我。

  “这个铜红釉瓶子不错!不错!”我拿放大镜看了一下,说。

       “铜红釉瓶子?不是郎窑红吗?”张榕惊讶地说。大大的眼睛瞪着我。

  “不是郎窑红!郎窑红的颜色没有那么红艳!郎窑红有垂釉,这个红瓶子没有垂釉!”我一边喝茶,一边解释说。

     张榕抱起红瓶子,反反复复地看。

        “蓝生,这是什么朝代的瓶子?”张榕问道。

        “明初!这东西市场认知度很低!”我告诉张榕说。

铜红釉瓶子以铜作为釉料的呈色剂,很难烧成功。有十窑九不成之说。古陶瓷界关于烧红釉瓶子有一个传说。说是皇帝急需红瓶子祭祀,限定窑工要依期烧出红瓶子来。但是屡烧不成功,期限又逼近,窑工女儿奋身跳进窑炉,才烧出红釉瓶子。虽然是传说,但说明了红釉瓶子非常难烧成功。据说后来技术又失传,直到清代康熙朝后期,在督窑官郎世宁的努力下才烧成功。后人称郎世宁烧的红瓶子为“郎窑红”。

这个红釉瓶圈足平削,足圈内外两边倒削,外底无釉。但外底与圈足都很滑溜,一点都不挂手。这是岁月磨滑的。如果是人为打磨,高倍数放大镜下可看到打磨的痕迹。瓶子的喇叭口稍稍外翻,这是明初洪武、永乐两朝喇叭口瓷瓶的特征。明朝以前和明朝后期直到清朝以后的喇叭口瓷瓶都没有出现过喇叭口外翻的特征。由于这个特征很不明显,很多人都没有注意。但这个时期的官窑瓷器没有官款,古陶瓷界认知度很低。

张榕把红瓶子抱回房间,又拿出一个约十厘米高,腹部直径约十来厘米的青花小瓶子放在我面前。

  “这是什么年代的?”我又故意问张榕。

  “元青花,你看!外底中心有突乳!”张榕很肯定地说。“突乳”是元代瓷器的特征。

张榕说完,用手拨了拨他那蓬乱的头发,仰着头,摆出行家的神态。瘦削的脸上堆着笑容。接着,他端起茶杯,一口又一口地喝茶。一边喝茶,一边得意地望着我。

其实,这是一个明初的青花瓷瓶,并不是元代的。因为明初往往在旋底上带有元代的遗风。但这个瓶子的瓶底中心的突乳已经没有元代那么大了。特别是瓶身上画的葫芦叶,已经是明朝才出现的“风飘叶”了。上一朝代的风格可以出现在下一个朝代的瓷器上。下一个朝代的风格是不会出现在上一个朝代的瓷器上的。这是古陶瓷断代的原则。

   “览(蓝)桑(生),呢(这)哲(只)野(东西)嗨(是)吼(好)野(东西)哟!”阿东用东莞话说道。说完,又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巴,两个眼睛盯着我。广东人不习惯讲普通话,经常自觉不自觉会冒出家乡话来。

我知道阿东的心思,他想我买下张榕这个所谓的“元青花”瓶子。元青花是大价钱才能买到的东西,少说也要几万,他能得到几千元的介绍费。

  “君子不夺人所好。张医生,这个元青花瓷瓶你好好收藏,上到拍卖行,能卖一个多亿左右呢!”我笑着说。

据电视台报道,“鬼谷子下山图”元青花大罐,拍出了两亿多元人民币的天价。

  “是吗?真的是元青花?”或许是太激动的缘故,张榕的声音有点沙哑。

  “谢谢蓝生!谢谢蓝生!你的心地真好,肯告诉我是元青花。我也认为是元青花,只是不敢太肯定。因为没见过那么小的元青花!”张榕说着,赶紧把瓶子抱回房间。

  “览(蓝)桑(生),垒(你)晤(不)婴(应)盖(该)哇(话)葵(他)知嗨(是)赚(真)野(东西)!”阿东很生气地说。说完,又用手指点着我。然后又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巴。接着又晃了晃头。

我故意不看阿东,眼睛在客厅的古董架子上扫来扫去。目光落在一个约二十厘米高的汝窑瓶子上。这是一个胆式瓶,因形状似垂胆而得名。

  “蓝生真有眼光,这是好东西呀!”张榕从房间出来,看见我望着古董架子上的汝窑胆瓶,马上走过去,右手握着瓶颈,左手托着瓶底,轻步走到我旁边,小心翼翼地把瓶子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

“不错!不错!”我用高倍数放大镜看了一遍,随意答应着。我不说是真品,也不说是赝品。

古陶瓷界的人,看到别人的藏品是真东西时,一般都不会说真话。留后手,方便砍价。

  “览(蓝)桑(生)是尊(专)门研究高古迟(瓷)器的,对高古迟(瓷)器恨(很)内行!我的几个高古迟(迟)器恨(很)多人都看不懂,览(蓝)桑(生)一上手就知豆(道)什么球(朝)代什么窑口。”阿东摸了摸嘴巴,操着东莞口音普通话说。说完,又摸了摸嘴巴。

古陶瓷界称宋朝以前的陶瓷为“高古瓷器”。

  “张医生,你这个胆瓶是什么朝代的?”我装作看不懂,问道。

  “是明代仿北宋汝官窑的!”张榕迟疑了一会,说。张榕的目光有点飘忽,显然是对这个胆瓶的真赝吃不准。

  “凭什么说是明代仿北宋汝窑的?”我追问道。

张榕一时无法回答。他拿起瓶子反反复复看了又看。

  “蓝生,你说我这个瓶子是哪个朝代的?”张榕反攻,想引诱我说出瓶子的真实朝代。瘦削的脸上泛出狡黠。

  “你不是说是明代官窑仿北宋汝窑的吗?你自己的东西,你自己最清楚了!你想考我?”

     我把“球”踢了回去。

  “不敢!不敢!”张榕笑着说。

在古陶瓷界,人人都认为自己是行家,没人认怂。但也没人敢说轻视别人的话。

“张医生,你是怕我从你那里学到东西?”我进一步紧逼,探探张榕对这个汝窑胆瓶的认知程度。

  “没有!没有!”张榕赶紧解释说。

顿了顿,张榕开始解释:“宋朝的汝官窑瓷器是失透釉,釉面没有光泽。但我这个瓶子有光泽,不是失透釉,是明代仿的。但明代民窑没有施全釉支烧的技术,所以我说是明代官窑仿的。”张榕摆出行家的架势说。说完,一直盯着我。

一般人听了会觉得张榕说得很内行。但要命的是有偏颇。张榕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央(饮)茶!央(茶)!”阿东摸了摸自己的嘴巴,然后端起茶壶,一边给我和张榕倒茶,一边用东莞话说。放下茶壶后又摸了摸嘴巴,然后也望着我。

我心里暗喜,但脸上没表露出来。高倍数放大镜下,可看到瓶身上的所有开片都布满“毛口”。“毛口”是岁月蚀痕,要高倍数放大镜才能看到。是不可仿的岁月痕迹。这是一个到代的北宋汝窑瓷瓶。只是,很多人只知道北宋汝窑瓷器是“失透釉”,又叫“无光釉”。不知道北宋汝窑还有“有光釉”瓷器。

但《中国陶瓷史》对北宋汝窑的瓷器品种作了这样的描述:“釉面无光泽的较多,有光泽的只占少数。”

无光釉是“石灰碱釉”,又叫“失透釉”,高窑温下釉汁不会向下流淌。可以反复施多道釉。北宋后期已经有“失透釉”。南宋是“失透釉”瓷器兴盛期。有的瓷器釉比瓷胎还要厚,看上去很像玉器。又叫“假玉器”。釉面没有玻璃光。

  “有光釉”是“石灰釉”,高窑温下釉汁会向下流淌。只能施一道釉,不能反复施釉。否则,入窑一烧釉汁就会向下流淌,黏住盒钵底。成为不能脱盒钵的废品。据说宋人不喜欢玻璃光刺眼的“石灰釉”瓷器。所以,南宋时期“失透釉”瓷器广受追捧。

很多人不深入研读《中国陶瓷史》,书中一带而过的关于汝窑釉种的这两句话往往被忽视。

  “仿品就是仿品!但如果价格合适,我可以买回家作为仿品样板对比研究。”我从张榕手里接过胆瓶,在手里转动着,装出漫不经心,毫不在乎的样子说。

   “三千元!”张榕伸出三个手指说

   “买一个送一个?”我装作很生气的样子说。

  “好!送一个就送一个!”张榕怕我压价,立马答应,堵住我的嘴。

     一会,张榕从房里捧着一个青花扁壶走到我面前,把扁壶放在茶几上。

     扁壶高约三十多厘米,腹部宽约三十厘米,厚约六七厘米。青花纹饰深沉。平削足,圈足内外两边倒削。铁刀削足,是标准的明朝永乐官窑削足技法。胎色莹润通透。是一个到代的永乐官窑扁壶。清朝虽然也是铁刀削足,但不是斜刀削足,是立刀削足。而且削足痕非常细密,肉眼几乎看不到立刀削痕。技法比明朝更高。

  “是什么朝代的?”我反复看了几次后,装作心不在焉地说。

       “清朝仿永乐年的!你看,外底有永乐年制四个篆体字呢!”张榕很自信地说。

       这个扁壶圈足边缘有“粘沙”现象。张榕不知道“粘沙”是永乐官窑的特征之一。所以认定是清代民窑仿的。

       “也罢!虽然是清朝仿的,还算漂亮,拿回家做摆设也不错!”我装作很不在乎地说。

我怕张榕醒觉反悔,就立即数了三千元给他。

阿东两眼盯着我数给张榕的三千元,不断摸自己的嘴巴。

我表面虽然装作平静,内心却非常激动,胸口怦怦乱跳,像有个青蛙在蹦哒着往外窜。手也控制不住有点颤抖。这两个瓶子如果按照国外拍卖行的拍卖记录,个个的价值都超过两个亿人民币。

我提着两个包装好的瓶子走出楼梯门口,一股菜市场的腥臭味又向我扑过来。我加快了脚步……

  “蓝生慢走!慢走!”后面追来了张榕沧桑的声音。声音里透出喜悦……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