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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日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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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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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郭先生》

古陶瓷童话之三

作者 : 蓝日新 

仲夏中午的北京,热浪从地面往上四处乱窜,又被高楼大厦挤得无路可逃。困在极其有限的混凝土“森林”空间里。

我刚下“的士”,滚烫的热浪就肆无忌惮地直往我的身上扑过来。撩拨得我身上也热血沸腾,身体也膨胀了起来。更糟糕的是老觉得身上有虫虫在爬似的,身上黏黏糊糊的。水坨坨不知从哪里跑到我的脸上。我的脸不欢迎不速之客,水坨坨只好滴溜溜往地上钻。

我转身望了望潘莹,她也满身是汗,蚕丝暗花纹银色旗袍几乎都黏到身上了。

阿东左手拖着行李箱,右手不断抹脸上的汗珠珠。

我们一行三人刚跨入大厦的大厅,眼睛就被七个隶书大字吸了过去,“龙得宝鉴定中心”!

我心里像是有个东西在不停蹦哒。我下意识地要调整自己激动的情绪,但不起作用。毕竟是朝思暮想都想见到的国家级研究员“古陶瓷鉴定大师”就要出现了啊!这对一个从没见过国家级研究员古陶瓷鉴定大师的我来说,能不激动吗?

 “你们是来找郭老师的吗?” 妙龄桃花脸女郞脸上堆着笑容在大堂相迎。樱桃小嘴上是直挺挺的鼻梁,鼻头如悬胆圆嘟嘟,两个小小的椭圆形鼻眼下是轮廓清晰的鼻沟。她穿着白底红花旗袍。她双手轻轻抱腹,向我们微微鞠了个躬,甜美地问道。

她的脸看上去皮肤很薄,薄得就像是一层透明的白纱裹着一个红苹果似的。她的普通话很标准,带儿化音。

 “是,是!” 我也稍稍鞠了个躬,很不自然地回答说。

不知道是受了大堂空调冷气的刺激,还是受了突然出现的尤物的刺激,我头脑有点混沌。

桃花脸转身引领我们前行。高挑又婀娜多姿的倩影在我面前摇曳。漂亮的白底红花旗袍悠然起舞。随着“猫步”的不断前跨,高蹬鞋下的大理石地板不断发出“嘀嗒嘀嗒”的呻吟声。飘逸的秀发披在后背。

        我们在一部电梯前停了下来,桃花脸用她那纤嫩的右手食指按下了电梯的上行按键。

我们从电梯出来,转了个弯就到了“龙得宝鉴定中心”了。

 “这就是郭大师!” 我还没有定下神,桃花脸的仰掌就指向一位六十来岁左右的女士,微笑着说。

 “郭大师您好!您好!” 我紧紧握住郭大师那肉坨坨的手,内心无比激动。第一次见到国家级研究员古陶瓷鉴定大师的激动心情,难于用语言表达。

“郭大师您好!”潘莹伸出纤白的玉手,很有礼貌地握住郭大师的手。

 “郭,郭大师好!”阿东也许是太激动的缘故,说话有点结巴。握完手后,摸了摸嘴巴。

     郭大师还没招呼我们坐下,她自己就先在一张主人位的皮沙发上坐了下来。皮沙发后面立着一个又高又大的书架,上面既有书籍,也有文件夹。还有几个民窑古陶瓷和玉器、根雕也摆在书架上。

郭大师个子不算高,大概一米五几的样子。发福的身子在华丽的浅米色暗花绸缎上衣的映衬下,显得雍容华贵。又宽又大的脸庞上一双小眼睛在褶痕的包围中努力冲破一切,发出浑浊的光。脸被横肉鼓得胀胀的。由于脸部赘肉的拱挤,鼻梁吃力地挺着腰身。鼻头比较大,负荷较重,只好扒在那里。嘴巴也还争气,虽然大,但轮廓、线条清晰。唇纹稍为粗大,条条都直通口內。鼻子两边的法令纹有如深沟,直通嘴巴两侧。短头发很黑,让人一看就知道是染发剂闯的祸。

郭大师的大臀臀属“罕见一族”,把皮沙发都填满了。与臀部、大腿相比,她的脚肚子就属于较娇小了。也许是坐着的缘故,大腿部位的浅黑色裤子似乎压力很大,像吹到极限的气球,看上去有快要爆开的危机感。

 “坐!坐!” 郭大师坐在沙发上扬了扬她那肉嘟嘟的手,招呼我们坐。

郭大师的鉴定台在进门的右边,台子比较大,长方形,台面铺了一张灰色绒布。皮沙发也很宽大,和鉴定台很是般配。我坐在郭大师右边,阿东坐在我的右边,潘莹坐在郭大师的对面。

办公室大概八九十平方左右。在寸土寸金的首都北京,算是够宽畅的了。进门的左边摆着一张长约两米多,宽约一米多的大办公桌。办公桌上摆着电脑和小国旗。大大的真皮大师椅背后的墙壁上是一幅巨幅长城山水画。

 “你们有几个东西要鉴定?”我们还没来得及坐下来,郭大师就望着阿东手里的皮箱问道。

 “四个!”潘莹说。

 “小朱,收他们两千元!”郭大师看都不看她的手下小朱一眼,就发出收钱的指令。

桃花脸正拿了几个塑料杯在饮水机前准备装水给我们喝,听到郭大师的指令后,立即过来收钱。

潘莹从皮包里拿出一叠钱,数了两千元交给桃花脸。

“把你们的宝贝拿出来吧!” 桃花脸还在数钱,郭大师就发话了。看来郭大师是个急性子。

 “这是明朝洪武年的瓷瓶。”我拿出潘莹的一个瓶子和国家博物馆的科学检测报告放在鉴定台上。

 “我不看所谓的检测报告!它有写明检测的东西是真是假吗?废纸一张!”郭大师不屑地说。说完,把检测报告甩回给我。

古陶瓷鉴定师对科学检测报告持排斥态度是职业使然。如果承认科学检测报告,不是等于自断生计吗?对于这一点,我早就估计到了。

 “这是新东西!”郭大师用放大镜看了看圈足,说。

“为什么说是新东西?”我望着郭大师说。心里满是疑惑,明明是明朝洪武年的东西,为什么郭大师说是新的?

   “你用放大镜看看,圈足的胎土内还有水。这就说明做出来的时间很短,瓷胎里的水份都还没有挥发干!”郭大师把放大镜放到我面前,说。

    “郭大师,你说反了!瓷坯入窑后在一千三百多度的高窑温下烧出来,瓷胎里的水份全部都挥发干了!新出窑的瓷器的瓷胎都是很干燥很干燥的!瓷器出窑后,干燥的瓷胎才慢慢吸收到空气中的水份。年代越久远,吸收到的水份就越多!瓷胎有水润感说明出窑时间久远!”我反驳说。

郭大师的脸唰地红了起来。她放在大腿上抱成一坨的双手很不自然地互相摸搓着。

潘莹和桃花脸都盯着郭大师,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也微微张开着,表情愕然。阿东也茫茫然地望着郭大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巴。

一个大师级的鉴定专家,居然说出违反物理规律的话,大家能不惊愕吗?

我开始怀疑郭大师的古陶瓷知识面,有意试探一下她。我拿起瓶子,瓶底朝上,指着瓶子的圈足问 :

”郭大师,这个瓶子的圈足怎么会是红色的呢?”

“烧出来就是红色的,叫火石红!”郭大师望了一眼瓶子说。

“是瓷土的问题,为什么红砖烧出来是红色?这个道理很简单啊!”郭大师盯着我补充解释说。

  “不对!《中国陶瓷史》上说,是含铁的瓷土在烧的时候,经过二次还原造成的。没有二次还原,就不会出现火石红!”我纠正郭大师的错误说法。

         “郭大师,为什么有的瓷胎白色,有的瓷胎灰色,有的瓷胎灰黑色。”我继续测试郭大师的古陶瓷基础知识。

         “各个窑口的瓷土不同嘛!”郭大师理直气壮地说。

         “瓷胎各种颜色的含铁量是多少?”我追问道。

        “我哪有时间去记这些!”郭大师不耐烦地说。

          “《中国陶瓷史》上说,百分之零点八以下含铁量的瓷土,烧出来的是白色胎。百分之一以上含铁量的瓷土,烧出来的是灰色胎,百分之一点五以上含铁量的瓷土,烧出来的是深灰色胎。百分之二以上含铁量的瓷土,烧出来的是深灰色胎。”我望着郭大师,说出了各种颜色瓷胎的含铁量。

        郭大师不吱声,脸色很难看。

我又拿出阿东的唐三彩陶罐放到鉴定台上,让郭大师鉴定。

  “不对呀!唐三彩罐是皇家陪葬品,皇家墓地是铺了砖的。这个罐子的外底怎么会粘有泥巴呢?不对头!不对头!有可能是赝品,有意做脏!”郭大师嘀咕着说。像是说给我们听,又像是自言自语。

  “郭大师,唐墓都是靠近黄河边,黄河水犯不断,墓地进水是必然的。陪葬品外底粘泥属于正常啊!就算不是墓葬进水,抗日战争时期,收藏者为了保护文物,也有可能埋到土里!”我望着郭大师解释道。

  “啊!这倒是!我忽视了这一点!”郭大师给自己找台阶下。

   “郭大师,你看釉面上的蛤蜊光多浓厚,没有近一千年的时间,能有那么浓厚的蛤蜊光吗?”我指着罐子的釉面说。

   “我听说蛤蜊光是可以做假的哟!哎呀!这做假的东西太多了,让人真假难辨啊!”郭大师辩解说。

   “我没有看到过有蛤蜊光做假的东西,都是以讹传讹。就算蛤蜊光可以做假,在高倍数放大镜下也是可以看出来的。一是有毛笔的涂抺痕,二是边缘和转角处会有空隙没涂到 ,三是涂上去的蛤蜊光浓度都是一样的,没有层次感。你看,这个罐的蛤蜊光多自然,釉厚的部位蛤蜊光浓一点,釉薄的地方蛤蜊光较淡!蛤蜊光厚薄过度自然! ”我指着唐三彩罐的釉面解释说。

郭大师不说话,目无表情地望着罐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我对这位所谓的大师已经不寄希望。但已经交了两千元鉴定费,只好继续拿东西给她看,希望她能看懂一件。

       “这是北宋汝窑的胆瓶。” 我从锦盒里小心翼翼地取出我的瓶子,摆在鉴定台上面,说。

 “不对,不对!汝窑是失透釉,没有光泽的。你这个瓶子有光泽!” 郭大师没有“上手”,只是眼睛望了望瓷瓶,就摇头说。眼睛斜视着我。

 “汝窑也有有光釉瓷器!” 我反驳了一句。

 “谁告诉你的?” 郭大师用质问的口气说。说完,她那沉重的身体向皮沙发的靠背上一靠。两手扶着皮沙发的扶手,头转了过来望着我。

 “《中国陶瓷史》上面有记载!不信你翻开《中国陶瓷史》有关汝窑的部分看看!” 我底气满满地回答说。

 “在《中国陶瓷史》第285页!” 我又补充了一句。

我是个好学之徒,《中国陶瓷史》几乎被我翻烂了,《中国陶瓷史》已进了我的脑子里。我稍稍思考了一会,就想起了页码。

 “老师,《中国陶瓷央》是有关于有光釉瓷器的记载。我也看到了。” 桃花脸站在郭大师的旁边。这时,她凑近郭大师的耳边小声地说。

     桃花脸的手里拿着笔记本和圆珠笔,看来,桃花脸是个学徒。

郭大师不吱声,两眼向前方平视着。不看我,也不看桃花脸。

 “我这个胆瓶是北宋汝窑早期的产品,那时的汝窑还是施石灰釉,所以有玻璃光。北宋中后期才出现失透釉!” 我用肯定的口吻辩解着说。

郭大师还是不吱声。眼睛还是向前方平视着。

 “你还有其他东西吗?” 郭大师突然把头转过来,问道。

我又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锦盒,从锦盒里拿出潘莹的酱黑色鸡头瓷壶,放在鉴定台绒布上面。

 “不对!黑釉瓷器的釉面是很光亮的,你这个瓶子不光亮!” 郭大师把玩了一会鸡头壶,然后把鸡头壶放回鉴定台上,说。她眼睛没有看我,停留在鉴定台的鸡头壶上。

 “我这个不是黑釉,是砂金石酱黑釉!新的时候在阳光下就可看到釉面闪金光。经过近千年后,金光隐退,要用带光源的放大镜才能看到金光!” 我用肯定的口吻说。

 “砂金石釉?你听谁说的?” 郭大师惊讶地看着我,说。脸上的横肉抖动了几下。

 “《简明陶瓷词典》上有记载!” 我说。

我的底气渐渐上来了。我开始怀疑这位所谓的“大师”的才学了。我觉得她的学识不如我这个没头衔的收藏家。

 “《简明陶瓷词典》?谁写的?” 她急促地问道。两个眼睛一直盯着我,眼睑抽动了几下。

 “汪,庆,正!” 我一字一顿地说。

我这时底气更足了,因为我知道坐在我旁边的只是一个不学无术,“滥竽充数”的“南郭先生”。

          “汪庆正和杨正(静)荣是很有名的古投(陶)迟(瓷)鉴定楂(家)!”阿东插话说。说完,摸了摸自己的嘴巴。

汪庆正先生是参加《中国陶瓷史》编撰工作的著名陶瓷专家。他与故宫博物院的著名陶瓷专家冯先铭先生一起负责《中国陶瓷史》唐代、五代部分的编写。汪庆正是上海博物馆副馆长,著名的古陶瓷鉴定大师。

 “隔两条街的王府井大街新华书店二楼就有《简明陶瓷词典》卖,我就是在那里买的!” 我又补了一句。我这时已经完全占了上风,我毫不客气地说。

 “郭老师,是有这本工具书。我也在王府井大街新华书店二楼买了一本。” 桃花脸又凑近郭大师的耳边小声地说。樱桃小嘴一张一合,表情和眼神自信。

郭大师瞪了桃花脸一眼,以示警告,让她不要多嘴。

桃花脸淡然转身,走到潘莹右手边,臀部倚靠着潘莹的沙发,凝视着我。

阿东和潘莹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碰到这种“南郭先生”,让人十分懊恼。

        阿东摸了摸嘴巴,摇了摇头,然后又摸了摸嘴巴,脸上一脸愠怒和无奈。

 “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郭大师站起来就往门口走去,大大的臀部左右不停地扭动着消失在门口。

 “怎么会有这样的大师哟?”潘莹望着郭大师的背影轻蔑地冷笑着说。脸上堆满冷艳和愠怒。

 “小姐,你是她的学徒?” 潘莹望着有点尴尬的桃花脸,问道。

 “叫我朱珊就行了!” 桃花脸谦逊地说。直挺的鼻梁和樱桃小嘴在桃花般脸色的衬托下,艳丽袭人。

 “朱小姐,你们的郭大师还没有我们这位先生内行哟!这样的水平也敢给别人鉴定古陶瓷?”潘莹扬手指向我说。

朱珊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表情有点尴尬。毕竟,收钱人是她。

我无力地瘫坐在沙发上,心里五味杂陈。满怀敬畏而来,得到的是极度失望、无奈、迷茫。我在想,中国的鉴定界为什么会是这样……

   “朱小姐,你们的郭大师到底是不是古陶瓷研究员哟!怎么水平那么差的?”潘莹突然又仰起脸望着站在她旁边的桃花脸,说。

“她是有研究员资格证书。但有职称也不代表有水平啊!大家都知道,在国家文博部门工作的人,不管你有没有水平,每隔十年八年就晋级一次。随着年龄变老,自然就会晋升到研究员了。”桃花脸淡淡地说。看来,她虽然年纪轻轻,对文博界有一定的了解。

“是啊!我们国家很多行政单位的人,都是在单位混日子的。我们电视台就有这种人。”潘莹附和着说。

“有一首顺口溜,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过 : ‘八点上班九点到,喝喝开水看看报,望望手表时间到,回家开小灶!‘ ”桃花脸的樱桃小嘴说话时,嘴角两边的嫩肉涟漪般闪动。

“哟!朱小姐,你知道的不少啊!”潘莹笑着说。

“朱小姐怎么会来这样的大师这里上班呢?”我盯着桃花脸,好奇地问道。

“我是读文博系的,今年刚毕业,看到招人广告就来啰。我才来一个多月!”桃花脸说。说完,拉了一张靠背椅在潘莹右边坐了下来。

“哟!你是行家啊!”我惊喜地说。

“我缺少实践,书本上的理论要在实践中才能消化。我在这里上班能接触到很多古陶瓷,形形色色,真的假的都能接触到。我这次在你们身上就学到了东西啊!”桃花脸说。说完,咧着樱桃小嘴笑微微。挺拔的前胸,婀娜的身段,甜美的脸庞,英气逼人。

  “聪明!聪明!将来肯定是一个合格的鉴定师!”我半开玩笑地说,

 “谢谢夸奖!你们来这里鉴定,是不是想上拍卖公司拍卖?”桃花脸说。说完,眼睛瞟瞟我,又瞟瞟潘莹和阿东。

“你有好建议?”我觉得桃花脸话里有话,问道。

“我听说雄洲拍卖公司和一家科学检测站合作,凡是检测过关的古陶瓷就可以在他们拍卖公司上拍!检测费比国博便宜一半,五百元检测一个。”桃花脸说。

   “我们有国家博物馆的科学检测报告。可以吗?”潘莹盯着桃花脸问道。

“有经过科学检测应该行吧,我也不是很清楚,你们去问问就清楚了!”桃花脸说。脸上堆满诚实的表情。

   “谢谢你!”我抱拳隔空向桃花脸致谢。

    “谢了!”潘莹紧紧握住桃花脸的手,感激地说。

   “滞滞(谢谢)!滞滞(谢谢)!”阿东也和桃花脸拉了拉手表示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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