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耳根学名蕺菜,又名鱼腥草,折耳根是川渝黔滇四地人民的通常叫法。茎秆上顶着几片紫色的叶片,真是耳朵的形状,我想折耳根应该就是这样得名的。它本身是一味很管用的中草药,清热解毒、通水利尿、治肠炎痢疾、肾炎水肿及乳腺炎、中耳炎,效果都很显著。但四省人民把它推上餐桌后,就逐渐成为一道名菜,现在都已跻身于三星、四星、五星级的高档宾馆了。
折耳根生长在田间地头、树下河边的阴凉湿润处,常见得很,只要是有水有泥的地方,都能天然生长。没被移植进大棚大批量生产之前,它是不需人们操心打理的。记得父亲在世时,每到春夏时节,他背着手去田埂上或小河边上转一圈,回来时就会握一达把黑紫肥嫩的折耳根。剃去须根后,洗干净,在水里浸泡一会儿,沥干水分,用手掐成大段,放入大盘,加入食盐、白糖、适量的辣椒粉、花椒粉、蒜蓉、生姜丝或老姜粒、酱油、少许醋,和拌均匀,就可以直接上桌食用。现在的饭店里,已经把辣椒粉、花椒粉改成了辣椒油、花椒油了,晶莹油亮,品相和味道都精美了许多。虽然叶子夜还略带滞涩,但脆嫩中那浓郁的甘冽甜香,用来佐酒或者下饭,开胃得很,很受欢迎。但我觉得,用凉拌折耳根下红薯稀粥,滋味最美。小时候,只要是吃凉拌折耳根下红薯稀粥,总要把小肚子撑得鼓鼓圆圆,才肯放碗。
地处西南的贵州人和云南人,都爱吃折耳根。黔人、滇人吃折耳根的方法,跟川渝人相比,大同之中的小异之处,其实也很明显。
我在贵州的沿河和正安,都吃过凉拌折耳根。贵州人比要川渝人吃得精致,只食茎秆,在肥嫩的叶子都被当做余料舍弃。他们把去叶的茎秆砌成大段,放入小石碓里舂几下,让茎秆扁破,掉落成大粗块更好,再放入糊辣椒块,姜蒜蓉及其余拌料,用大碗盛了上桌,口感也不错。因为舍弃了叶子,所以就没了涩滞味,很清香。佐酒或是下饭,的确是个好东西。但我以为贵州人吃折耳根的极致,是用白白嫩嫩的折耳根炒肥大油亮的老腊肉。那滋味,用现在的重庆话说,简直是不摆啦。在德江的一家餐馆,我就去厨房看厨师亲自做过这道菜。
厨师姓冉,是个重庆人,武陵山区酉阳县的,跟贵州的德江隔得不远。他说来贵州的德江打工,其实跟在重庆老家没啥区别。他边操作边向我介绍这道菜的做法和要点。第一是选半肥半瘦的五花腊肉,先在开水里煮熟,取出凉透后,再切比巴掌略小的薄片。然后备佐料。一是把老姜或黄姜切成小片,青、干辣椒切成斜节、芫荽、香葱切段备用。二是折耳根去叶去根须后,切成一寸左右长度,用食盐腌渍几分钟,再冲洗沥干。第三步,是坐锅至旺火上,倒入混合油烧至六成热,下青、干辣椒节、花椒,炒至青辣椒八成熟,铲出待用。下腊肉片爆炒呈“灯盏窝”,再放入姜片、白糖、料酒略炒,最后下折耳根段和炒熟的青、干辣椒、花椒炒匀,放如香葱、芫荽和匀,迅速起锅装盘。
那天晚上,德江朋友带的是在家烤制的小锅高粱酒泡药酒。饮一小杯酒,吃一会折耳根炒腊肉,清香爽脆的折耳根段,油亮肥润的老腊肉,巴适得很。不知不觉中,一盘腊肉没有了,折耳根短也吃得尽净,两斤高粱泡酒也见底了。一用餐的彭水朋友就说:“咱三兄弟真是有缘,三个人喝两斤酒还没人醉。”我就说:“醉了醉了!折耳根炒腊肉,滋味这么美,酒又这么醇,不醉都不行哟。”那时正是早春二月,料峭春寒又刚起,冰凉的雨水淋在脸上,凉凉的,却早已被折耳根炒腊肉的美味和高粱泡酒的热力,驱除尽净了。
云南人吃折耳根最麻烦,也最讲究。麻烦在三个地方。一是选料,跟贵州人一样不吃叶子,只选肥胖的茎秆中段,不要须根,也不要嫰尖,只要肥嫩的茎秆,切成米粒长短的小粒,装进餐盘,就像滇西餐桌上的蛆蛹。二是用辣椒粉极其讲究。跟哀牢山下嘎洒场的汤锅牛肉蘸水碟一样,辣椒粉要分极辣、中辣、微辣,按照一定比例拌合在一起,加入大量的花椒粉,这样吃起来舌尖上的辣感才有层次。三是不放醋,而是加入农家自制的豆豉汁水。最后还撒上一些碎韭菜粒。胡椒粉放得也多。我在绿春三猛场上,跟一帮新老朋友吃晚饭的时候,当地朋友就点了这道菜。他们每饮一杯澜沧谷酒,就把凉拌折耳根一粒、两粒或者三粒地夹起来,放进嘴里,吃得非常享受。山区里的哈尼族似乎都是慢性子,议事做事、干活吃饭都不急不躁,慢慢悠悠,慢条斯理,却又头绪分明。因此那顿酒、那餐饭,就从晚上八点拉长到夜色阑珊、月上中天的时候。晚上零点过后,我们离开饭馆的时候,山风吹来,打了几个冷噤之后,大家就恢复了常态。后来我想,云南民间做凉拌折耳根的精华,一是讲究的辣椒,二是豆豉汁水。到了元阳老城,我跟职校的陈书记说到这点,他就高兴地说,兄弟你说到点子上了。在云南乡下,豆豉就像是孙悟空,生拌或者炒煮都可以用上,滇地的很多美味,就是靠这两样东西调制出来的。
比较出川渝人和滇黔人做折耳根菜的不同,我就想起那句俗话来。那话的大意是说;四川人(包括重庆人)做菜是要有辣,贵州人吃菜是怕不辣,云南人的菜是辣不怕。云南人把辣椒都区分出极辣、中辣、微辣的层次了,吃辣还要求混合味,小小一盘折耳根,还怕他们不把你收拾个服服帖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