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游罗浮山

    细算下来，我来惠州十年，罗浮山就游过六回，每次都是只到朱明洞景区。冲墟观和东江纵队纪念馆，我最熟悉了。但外地外地朋友来参观后，他们都很满意，啧啧称赞不已。罗浮山蓊蓊郁郁的树木、清幽明澈的白莲湖、人流如织的冲墟观和肃穆的东江纵队纪念馆，都很不错。但以前我感觉最棒的，是那不大起眼的狮子峰。

    从通往景外的公路上看，狮子峰的确不大起眼。如不用心，你是看不出山顶石头如雄狮蹲伏，像要伺机扑跃的样子来的。一个小头颅，一截粗脖颈，一座小亭子，都小小巧巧，却也显眼。罗浮山属海滨地区，一年要经受好几次台风，却一直没听说过狮子峰上的亭子被损坏的消息。有一次一位从云南的朋友说起这担心，我就告诉了他我的所闻所知，他就跟我一样放心了。

    从白莲湖往西，沿林间小径攀登，道路曲折回旋，兜兜转转，林木蓊郁，虫子在草间鸣唱，幽深雅致，很是诱人。终于登上狮子峰，轻风吹拂，汗热顿销，便心舒意爽；凭栏俯瞰，眼前一片辽阔，就豪气顿生。海拔不到三百米的狮子峰称不上高峻，但眼前的山峦，对面的翠屏，玉带似的道路，远处明净的湖水，确实能让人想起“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诗句来。往后面一看，高大连绵的罗浮山主峰，苍翠挺拔，连接天宇。往东，冲墟观掩映于苍松翠柏之中，隐约可见。后来我就想，如果不上飞云顶，狮子峰也算是观赏罗浮山的绝佳之地，背靠罗浮大山，视野开阔，罗浮山下的主要景点，都可一览无余。

    狮子峰我去过两回，每回都是跟一帮学生一起。上去坐在亭子里，凭栏四望之后，就在狮子头顶上斗地主，或饮罗浮山泉水泡的罗浮山茶，继续观赏无穷的风景。打牌的人每斗完一局，就骂一句“你这蠢驴。”在打牌人的嘴里，狮子峰就大掉价，成了蠢毛驴了。下山时候，大家心满意足，如解气的林教头一般，迤迤逦逦，尽兴往山下走去。

     这次有以前单位的同事从老家重庆来，按惯例，我请他们去游了一趟罗浮山。下午我们出发时候，天气异常闷热，尽管开着空调，但车上的人全都一身大汗。上到白莲湖岸，清风从湖上吹来，凉爽宜人，朋友便说：“这真是一个神灵的清幽之地。”白莲湖右岸刚走不到一半，就下起雨来了。幸好有那些挂着名牌的高大古树，让急雨受到阻挡，落到脸上、身上，就不急不疼了。湖面上，泛起密集的涟漪，刷刷刷刷的雨声，多半是击打树叶发出。雨声并雨景齐美，山风跟山壑共鸣，这是我以前没遇过的情境。尽管被雨淋了，心头却很高兴。参观完东纵纪念馆，就进入冲墟古观。不知是因为刚才下雨的缘故，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反正我们进去的时候，里面没什么游人，每道门口里都摆有一张桌子，桌子前都坐着一位头戴混元巾的道人，不说话，却眼光敏锐地关注着每一个路过的人。也有几个道人在瞑目静坐，似乎所有过往的人都跟他无关。看完三清殿，朋友的女儿说：“这些人一点也不热情。”朋友就说：“出家修道的人，讲究的是清幽和心净，没人来求签卦命，自然就该闭目修炼养心。”这话很有深意，我就在心里就说，二十年不见，朋友真是上升了不止一重境界，就顺着他的思路说：“进去的人都想知道命运，算卦的人企图道尽命运；但真正懂得命运的人往往不语，只是安静地享受生命。”

     从冲墟观出来，我们在那棵欲倒还立的秋枫树前小憩了一会，就决定沿小径继续往朱明洞方向上去。往东，旁边就有一条小径直通山上。进入秋枫树遮掩的狭窄小径，就好像进了一个空寂的世外桃源。水泥铺就的小径两边，湿漉漉的草丛里，星星点点散开着各色野花，分外醒目。它们像表情丰富的小眼睛，不时还调皮地冲你眨眼。这条小径，是罗浮山景区的景点富集地。将军楼、元帅楼、朱明洞，都散布在小径两边，而以山门紧闭的朱明洞名气最大。按道教的排法，朱明洞其实应叫朱明洞天，居罗浮山十八洞天之首，是道教的第七洞天、第三十四福地。这里的洞并非洞穴，而是洞天，就是由几座山峰和一些古树自然环抱而成的一块小天地。洞内往往清静幽香，泉水淙淙，古木森森，鸟语花香，蝉鸣蝶舞，景色迷人至极。在罗浮山里，洞景最佳的就有朱明、华首、白鹤、黄龙、酥醪等洞，是历代神仙道士落脚修炼的“洞天福地”，也是文人墨客神往并经常云游的好地方。相传宋朝苏东坡被贬谪惠州后，曾多次来游罗浮山。有一次他钓得六条铜鱼、六条铜龙，放生后就建了“朝斗坛”，置于观内成为镇山之宝。罗浮山中尽管儒、释、道三教并存，并各有观墟、庙庵，因为晋朝葛洪入住此间，寻药炼丹，修道著书，建了南北东西四庵，所以道家最为有名。 洞天奇景，因此就成为罗浮山的三大特色之一。

     小径旁边，有条清澈的小溪，潺潺流水终日流淌不息。里面树木阴翳，境界清幽，空气清新，鸟鸣不绝。行走其间，仿佛就像进了世外桃源。罗浮山升格为5A景区后，这条小径的登山部分，就改砌为280级登山步道，山势非常陡峭，因此在中间和道路两边都按了扶手，供行人攀扶。三折四转之后，到达一块平地。平地里植有高大树木，还修了一些房舍，周围安了座椅。我以前来过这里，知道这是上罗浮山最高处——飞云顶的缆车启程处。罗浮山位于北回归线上，树木茂盛，以热带、亚热地区的树种居多。干粗而低矮，枝多而叶小，是我对热带、亚热带地区树木的总体印象。在这块平地上，以榕树为最多，小叶榕、小叶榕都有。大叶榕长得舒舒展展，小叶榕要拘谨一些，感觉很胆怯，很羞涩。我们坐在椅子上，山风吹来，非常舒爽。南面，冲墟古观的飞檐翘角，在高大树木的掩映下隐约可见；北面，从低矮的山壑到对面高耸的飞云峰，都是野生的荔枝、龙眼和一些热带灌木，蓊蓊郁郁，茫茫苍苍，满眼碧翠。

    我们去排队买票的时候，又下起雨来了，还伴有轰鸣的雷声。为安全起见，观光缆车就停开了。于是，我们又坐回在椅子上，继续享受那清凉的山风，谈论起关于罗浮山的一些典故来。写罗浮山的诗词里，最有名的莫过于苏轼的《惠州一绝》：“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短短二十八个字，明白如话，却语浅情深，把他对惠州、对罗浮山、对荔枝的由衷喜爱，表达得酣畅淋漓。坡翁的要求其实也不高，谈说只要每天能吃上三百颗荔枝，就不回汴京了，而愿意一直做个岭南人。要知道，在北宋时期，罗浮山所在的惠州，尚属蛮荒僻远之地，远不像今天这样的富庶繁华。但东坡在这里，能远离官场倾轧和尔虞我诈，能得到惠州官吏军民的友善相亲，惠州美丽的山川风物也让他沉浸其中，悠游流连，个人情怀可以尽兴抒发，政治抱负能得以局部实现，他当然很满足呀。雨停车开的时候，已经六点过了，工作人员却说，现在不再载客登山了，只把飞云顶山上的游人接下来就收班了。

     于是，我们就起身，往山下走去。路上，来自老家的教师朋友说，唐朝人张有新的《罗浮山》写得最是贴切，就念道：“江北重峦积翠浓，绮霞遥映碧芙蓉。不知末后沧溟上，减却瀛洲第几峰。”我听后就说，前两句实写，除了没有晚霞，跟今天我们的眼前之景差不多是一模一样；后两句虚写，其实也是在为前两句的写实张本，说罗浮山是他所见过的最高最漂亮的山峰。

      我们沿白莲湖往外走出景区，在梅花岭边上停留了一会儿。罗浮山下的梅花岭，上前年元旦我陪老家的舅舅来看过。那时，千树梅花绽放枝头，清丽温婉，洁白如香雪，簇簇绽开，跟罗浮山的神仙洞府和青山绿水，相映相融。满山的诗情画意，正是苏轼《再用“松风亭西爱美化盛开韵”》所咏的美境：“罗浮山下梅花村，玉雪为骨冰为魂。纷纷初疑月挂树，耿耿独与参横昏。先生索居江海上，悄如病鹤栖荒园。天香国艳肯相顾，知我酒熟诗清温。蓬莱宫中花鸟使，绿衣倒挂扶桑暾。抱丛窥我方醉卧，故遣啄木先敲门。麻姑过君急洒扫，鸟能歌舞花能言。酒醒人散山寂寂，惟有落蕊黏空樽。”我刚把这首诗念完，朋友就感慨地说：不见此景，就难有此情；若非坡翁，也就写不出这样的诗来。

     出景区的时候，晚霞布满了天空，一片金光灿烂。同行的女儿就说：“今天是个好天日，爸爸和姑爷几次都谈到了苏东坡，那干脆找个地方，像苏东坡那样，饮好酒、品佳肴，吃过晚饭再回去吧。我替你们开车。”罗浮山跟苏东坡有关的景点，譬如东坡亭、会仙桥我们今天都没去，但我却觉得很满足了。因为在我的理解，景区游玩，就该是今天这样，走一走，看一看，聊一聊，说出些典故诗文来，就差不多了。游玩重在尽兴，而非务求尽览。太耗费体力而无愉悦体验的游玩，那是军队的苦拉练，不是闲云野鹤在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