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茅和芦苇,相当长时间里我都没有分辨清楚。小学时读《小英雄雨来》,看见插图上枝叶飞扬的植物,跟巴茅几乎一模一样,就折了几枝巴茅花,带到学校里,同学们都惊叹不已。说,原来我们这里也是有芦苇的。长大后,走的地方多了,看得也多了,才明白:巴茅是巴茅,芦苇是芦苇;巴茅多半当柴禾,芦苇的用处要多得多。
可是,巴茅那美好的形象,却一直在我心里留存着,经常浮现在我的脑海,须臾不曾忘怀。当年跟巴茅有关的事情,至今仍历历在目。
还记得,那巴茅草是从三姑家引种来的。那是一个春日的中午,我跟爷爷、小叔一起去三姑家。吃过午饭,调皮的小叔就去院林里玩。不久他就回屋说,干脆把三姐家院林的白花花草挖几窝回去,栽在我家园林里,一定很好看。三姑听明白了,小叔说的是巴茅草花,就同意了。于是,爷爷就取了锄头,在三姑家院林里挖了几个巴茅疙兜,小叔用塑料袋包好。傍晚,踏着春日里温暖的夕阳,沿着璧南河边的小道,赶在天黑之前,我们就把它种在了我家院林的空地里。你不知道,看着巴茅草那紫色的花穗,我心里是多么高兴,仿那些紫色的花穗就跟星星一样,经常摇曳在我的梦里。
盛夏来临,巴茅草生出了新的枝叶,盎然地迎着烈日生长。看着它们蓬蓬勃勃、大气生豪迈的样子,我心里充满着一股莫名的激动和憧憬。开始时候,那些青色的枝干和翠绿的穗叶,直立冲天,不屈不挠,迅速生长。过段时间,旁边地上又生发出一些芽苞,出土后继续不屈不挠地向上生长。三伏天开始了,我以为它们会跟其他竹子树木一样,蔫叶耷脑,气息恹恹。却不想,它们却不管不顾地仍然继续生长,继续蔓沿。开始的一棵树兜,慢慢就扩展成很大的一丛、一片、一林。似乎这酷热难熬的盛夏,跟它没有啥关系。小孩子的我,就经常蹲伏在巴茅丛边上,继续理叶子,看蚂蚁,数鸟雀,掏地牯牛,听知了唱歌,看巴茅的枝叶随风起伏。
秋天来了,巴茅青翠的枝干和垂吊着剑似的叶子,渐渐变灰,继而转白。紫色的花穗也变成淡紫、灰白,刀箭一般得指向苍天。那时候,枝叶就退居次位了。我的眼前,渐渐地满是落落大方的白色芭花穗,像戏台子上唱戏人背上的彩旗一样雄壮、威武。每天上学前,我总都要转到后院里,折下一两支灰白或纯白的花穗,擎在手里,雄赳赳气昂昂地去跟小伙伴们汇聚,把它交给领头的,新一天的又一场有趣的游戏有开始了。最好玩的是石坝上的小刚子,举着白色的巴茅花穗,在教室里扮演小英雄雨来,还获得了同学们的教好,连另一半的严老师,都夸他演得很像。那个凶神恶煞的鬼子,就由乱石滩的大黄二本色出演。教语文的李老师站在教室门外,破天荒地第一次没有制止、批评我们捣乱。十多年后,我也做了语文老师,才明白这是孩子对课文的深化理解和情境展示,老师是不能够制止批评的。当时能够得到老师的赦免,芭茅花是立了大功的。
冬天刚进,巴茅草的枝叶就全白了,剑形的叶子到垂着,灰褐着,很是衰败。我就没有兴趣再去看它们。没过多久,爷爷就把巴茅砍了,摊晒在旁边的地上,只剩下高低不齐的树桩和残败的枝叶,裸露于天底下、竹树旁。几次冬阳晒过,那些巴茅枝叶,就被爷爷打捆抱回到灶间。晒干的巴茅叶子,是很方便的点火柴,芭茅秆很经烧,火力也足。爷爷就说,巴茅是个好柴禾。
因此,那个冬天里,爷爷又趁冬闲,默默地把巴茅疙篼重新挖出来,分成小窝,再找适合的地方扩种。第二年春天,屋后院林里,到处都是翠绿的巴茅枝叶。春风吹来,他们全都振作精神,随风起舞,像是在感谢爷爷的栽种之恩,也像是在夸奖我的陪伴之情。总之,它们在竹子树木的空隙里,尽情地生长,漫延,是那么自由,那么尽兴,那么优美,那么充满着无穷的生机和活力。
上高中后,读过孙犁的《芦花荡》我才明白,巴茅不是芦苇,芦苇要比巴茅高大、有用得多。芦苇可以用来扎篱笆,编器具,初生的嫩杆子还可以食用;而巴茅呢,除了做柴火,除了花穗漂亮一些,好像就没有什么用处。去年夏天,父亲做完手术后从医院回家,凌家三舅就建议我说,去院林里挖些巴茅根回来,洗净后煎水给父亲服用。父亲喝了几回,就说心头不像以前那样燥热烦闷了,解小便也利索了很多。过了几天,凌家祠堂上堂弟的媳妇来看过父亲,临走时也去院林挖了一些巴茅根回去,说煎水后用来治她打麻将后的脚肿。那一刻,巴茅的形象,在我的眼前瞬间就高大起来。巴茅哪里只是柴禾?它的根洗净后明明是可以用来煎水治病的嘛。
我弄不明白世间事物之间的循环相因,只知道,再平凡再细小的东西也万不可小看;只要是事物,就会有价值,终归都是有用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