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问,盛中坪上位置最低的村是哪个?当地人一定会说是农糖村。如果再问农塘村里地势最低的地方在哪里?我估计很多人答不上来。因为农糖最低的地方是六荫道。六荫道这地方比较偏僻,村里年轻一点的人都不一定知道。
我不知道六荫道这个地名是怎么来的。听说很早以前,这里是茂密的树林,大办钢铁时,才被毁了。以前林子里鸟儿很多,地上还有野猪、野鸡、獾子等动物出没。但六荫道湖这名字却是我起的。柳荫道湖其实是口大堰塘,或者说是一座小水库。它位于在一条沟壑里。在六荫道下面,自然形成一条小溪,沿途收集两岸的山水,流过作坊村小学以后,溪流才宽阔起来,三四公里后穿过铁路桥,就成为河流模样,浩荡欢快地汇入长江。
一九八八年秋天,我从农糖坝嘴下来,转下猫顶子,就被六荫道的清幽吸引了。那时,六荫道水库还没有完全成型,下游的土坝坎,矮矮的,湖水从坝坎漫下,有哗啦啦的水声。两边的山坡上,都是梯田和梯土,悬崖边上,稀稀疏疏生长着一些柏树、松树、青杠树和香樟树苗。崖边的茅草很长,垂落到崖下,随风飘飞。弯曲的河道状的水面,静静的,因为三面被山崖围着,下面有一道坝坎挡着,所以水面很安静,没有一丝波纹。
那时我刚参加工作不久,还带着些文青味儿,就想起了闻一多的是个《死水》,水面虽然一动不动,但这水却绝不是死水。秋日的午后,阳光慵懒,水温合适,正是垂钓好时节。我放眼一望,围着湖岸,还真有一些人在垂钓。垂钓的人有的在水边站着抛洒长鱼竿,有的蹲在水边全神贯注地看着水面鱼线的动静,有的干脆端了把小椅子坐着,把鱼竿头插在椅子下,自个儿吸烟或者跟旁边的人交谈,对垂钓的收获,他们好像很不在意,后来我才知道,漫不经心才是垂钓人的最佳状态,因为太在意了,反而容易失落。那时正是午后,秋日的阳光懒懒地撒在坡坎上,湖边垂钓的人,有的被阳光暖暖的照着,有的因为山崖被遮挡了,一点阳光也没沾着。旁边。还有几个小孩子嬉闹着在石缝里掰螃蟹。我过去一看,青黑色的蟹背,不断地往笆篓边上爬。有几只螃蟹被弄翻了,用力张开蟹螯,是在挣扎,也是在威吓,模样极为恐怖。
那一年里,我从六荫道湖边经过不下十次。下山时候,就不费多少力气,看着六荫道湖越来越近,湖里的景像也变化多端,清风吹拂,心情就很愉悦。可是返回坪上经过六荫道湖后爬坡就费劲多了。近两百米的垂直高度,即使走盘山道绕着上去也有三四里,即使在冬天,也非出一通汗水不可。我经常是在一半路程的山腰上歇口气。站在那个山峦上,回望一会儿六荫道水库的水面,有时也能看见有人正在收取鱼线,我就知道他是钓着鱼了,心里头就替他高兴。有时看见一条独木舟在水面划行,就知道渔民是在放丝网,我想着划船人晚上收网的情境,心里就想到一幅古画般的意境。有时看着空无一物的水面,我就想,要是有人把这六荫道湖开发出来,再增加一些游玩设施,那该多好呀!
我离开农塘村二十多年后,有一次又经过了六荫道湖。我是从江边铁路方向上来的。到了六荫道湖,眼前的景象让我惊诧不已。两边的崖坎上,后来栽种的许多树木都长高长大了,柳树也长高了,丝绦正随风飘舞。以前的土堤坎换成了石料砌成,比以前增高了许多。湖水从渠口溢出,形成很宽的矮瀑布,哗哗的流水声,虽然像一首低沉的大提琴乐曲,却壮大了瀑水的声势。南面的的石崖下,靠湖边修了十来座竹房子。房子前面,稀疏地安放着石椅子。北面因为太窄太陡峭,还保留着以前的样子。在堤坎靠北岸的一块土上,建了一座五房开间的房子,砖墙瓦顶,门边挂着一块“酒菜香”招牌。前段时间,我就听说王老十在六荫道湖边建了个农家乐,每到周末,就有重庆的朋友携亲带友前来玩耍。王老十以前也是一个不省心的苦命人,父母去世早,全靠乡邻们关照,才得以长大成人成家。现在在六荫道湖边开了农家乐,雇的也主要是本村的人,购买的蔬菜、水果、肉食、牲口,都是村民们种植或饲养的。这也算是对乡亲的一种回报。王老十很有眼光,铁路边的金刚沱修了座大寺庙,离六荫道水库不远的护国寺也恢复了,从城里来的游人渐渐增多,他抓住了这个好机会。
我在湖边北岸的湾子里看见王老十的时候,他正从工地里出来,见到我便热情地说:“老师兄弟,好久没看到你了,今天既然来了,就在这里吃了晚饭再走。”我向他讲今天还要去村里办重要事情,就道:“以后有机会再聚。”王老十工地的规模比较大,也知道他正在修建住宿设施。那天正是阳春时节,和煦的微风吹在脸上,凉凉的;阳光洒在蹇老十的身上、脸上和被春风拂乱的头发上。他的全身,都被一道阳光笼罩着,跟春天一样有劲,一样充满希望。
我站在以前歇脚的山峦上,回望六荫道湖,发现它跟以前大不相同了,四周林木繁茂,两岸花红柳绿,连湖面上都闪着美丽的金光;崖边的几丛金黄色的迎春花,正在灿烂地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