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葛全身都是宝

    人类自完全摆脱了猿猴，首先要解决的问题，除了繁衍后代，就是吃饭和生存。其实繁衍后代也不该列为首要，因为解决了吃，保证能生存下去，繁衍后代就顺理成章了。几百万年后，我终于得以出身，从生下来有记忆起，就深深领悟出了这一神圣祖训的精髓。

   我对吃真的是有浓厚兴趣。小时候，还处在困难时期，家里头那清可鉴人的稀粥，虽然一日里能喝三回，但终究满足不了半大小子生长发育的旺盛需求。春日里的艾草烙粑，夏日里高粱地、玉米地里的灰苞，秋季里地上的漏红薯、漏花生，哪一样没最终成为我们的腹中之物？只有冬季最难熬，虽然春节越来越近，可是远水难解近饿。深基湾、火烧铺堰塘里的残藕，虽是好东西，洗净可吃，但是天太冷，那点热量，抵挡不住逼人的寒冷。新房子屋基前面的野葛根，才是我们最后最美最隐秘的希望。

   新房子屋基前面岩石下的乱石周围，是很大的一片竹林。刺楠竹、斑竹、慈竹、篁竹都有，葳葳蕤蕤，四季茂密。刺楠竹蜇人，里面即便有鸟窝、鸟蛋，我们也不去招惹。斑竹除了做钓鱼竿，也没什么其他用处，贫穷岁月，似乎鱼儿也少，不易获得。篁竹比慈竹厚实，高大硬朗，也没有刺，不让人厌恶。我们喜欢篁竹，是因为篁竹周围，地上长了很多野葛，野葛抠出来，洗净了能入口。开始时候有点带苦带涩，可是越嚼越甜，越嚼越有味，汁液也越嚼越多。那时候还没有粗纤维之类的概念，嚼到后面，野葛越来越少了，就不再吐出葛渣，连葛渣一起吞进肚子，后来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好的后果。经常是别的小伙伴在晒场坝子下使劲呼喊，我们却不答应，他们就以为我们没出来，或者去别的地方玩去了。哪知道，我们却躲在茂密的竹林里面，有滋有味地享用野葛的美味呢？

   后来被二伯发现了，他说，野葛是很好的中药材呀！你们这么早就把它抠出来吃了，多可惜！二伯是仁海的父亲，那时在队里担任着副队长的职位。我在心底里有些怕他，作为亲儿子的仁海更怕。从此以后，我们就不敢再躲进竹林里抠野葛吃了。但是，新房子屋基前的野葛滋味，在饥饿年代里，却深深印入了我的脑海和肠胃。

   我老家的院林，也是有野葛的。西头的荆棘丛旁边，后山水沟下面的斜坡上，东头陡峭的岩坎边上，树林竹林的空地里面，到处都是。到了夏天，因为雨水和光照充足，野葛生长得很好，枝藤叶子茂盛，青翠欲滴。每有人经过，都会指着它们说：今年的野葛一定会长得又肥又长。那时爷爷还健在，平时看管得紧，不许我们提前把它抠挖出来，说是到了冬天挖出来才合算。结果到了冬天，他把野葛挖出来，磨成浆，滤成粉，沥净晒干后，春节里就给了大姑、三姑家。说是两家的孩子心火重，身上长了痘子，用野葛粉兑水喝几天，就会好转。后来我悄悄找到大表哥，问他野葛粉兑水好喝不？真有那么神奇的功效？比我大七八岁的大表哥说，野葛粉兑水后玄叽叽的，很不好喝；喝过两会后，就打死他也不会再喝了。

   那时候，每逢过年，几个姑姑各家都要回到老家来。大表哥对野葛粉不感兴趣，对野葛藤却情有独钟。大表哥那时刚被推荐到县里最好的高中，他读过《三国演义》，知道孟获用武装的藤甲兵对抗诸葛亮的故事，就想尝试一下藤甲的神奇。他把野葛藤剃净晒干，编成衣甲模样，带回家藏着。第二年夏天的一个下午，他穿上腾甲衣去笋溪河里游泳，却不想上游下山雨发大水，来得太急太突然，把他冲到一个石头缝里卡住了。好在有藤甲护身，没被继续冲走，不然 ，后果不堪设想。在县城对面的工厂参加工作以后，大表哥经常去长江里游泳。那时他有工资了，就买了个很花哨的游泳圈护身。有大胆的姑娘找他借用，他就取出跟他的心儿一样花哨的游泳圈，很侠义地大方出借，也因此成就了他跟表嫂的一世姻缘。

   我长大以后，参加了工作，才知道野葛真是一个好东西，全身都是宝。除了磨成葛粉，兑水饮下，去火除湿，调理血管，降低血糖这些老医方劳医效外。现在对野葛的食用，花样更多了，其医效也被开发得更多更尽。比如切成葛片炖鸡、炖骨头，那些有痛风的，喝了汤汁，保证第二天就能见效。野葛切片加木耳炒尖椒，成了川渝新菜中的新流行。现在是连葛皮也不放过，把它刷洗干净了，多研磨过滤几遍，晒干兑水饮下，还是除湿、怯火、通肠胃、护血管的良方。我在重庆城郊有一位从事了半世中医的的长辈，虽是半路出家，却爱琢磨，知道不管是生葛还是葛粉，价格都会越来越贵，是个生钱门道，就时不时去云篆山、苏比山里转悠，寻找，挖取，野葛洗净后，刮下的葛皮经他一介绍，都卖出跟葛肉一样的好价钱。葛须也一样，经他洗净、修剪后收集起来，炖上猪蹄、猪腿或者鸡爪子，味道、效果都不比葛根葛须差。

   我那看似大方的长辈，其实精明得很。他把不好售卖的葛叶捡回来，洗净，晒干，密闭后包装放好，每天上午、下午各泡一杯当茶饮。来了人，他就把茶杯递上去，道，野葛叶泡茶喝，清热去火，软化血管，降低血压，清理血尘，清新明目还醒脑，都有奇效。大前年老人家退休后，就听夫人的话，十分注意养生，他说：葛叶泡茶喝，养生效果最好，还不花多少冤枉钱。我跟他老人家很对脾气，久不久通一回电话，在电话里，他就不压其烦地推介葛叶茶饮的好处，还说也给我留了一大包，嘱咐我我下次回重庆时，一定去取。

   而葛藤呢，早被什搞道的长辈琢磨透了。他就把葛藤剃净，洗了，晒干，放进菜油坛里泡上一个月，再取出晒干，捋直，烤干，再晒一下。三个月后他自己做了个躺椅架，然后戴上老花眼镜，花半个月时间就编扎成了一张藤编躺椅。容貌虽然貌有点不好恭维，但他坐着舒心哪。每有人来，他就从躺椅上起身，取过右边小桌上的葛叶茶盅，又开始推介起着葛叶茶饮的好处来。顺便还谈起人工栽种的家葛来，说：欲速则不达呀！本该花20年时间才能长大成年的人，你让他不到5岁就提前使力，他能承受得起吗？抛开医学的专业角度，我听后细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从野葛谈起，我就又增加了一些基本常识，在这个意义上讲，我真要感谢老人家，更要感谢这一身都是宝的野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