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不是鹅的原产地,但是老家的人却都喜欢养鹅。以前我家也曾是养鹅大户。十年前,那是父亲还健在,勤劳的母亲就安排养了十多只大白鹅。每天早上,公鸡一打鸣,鹅圈里的白鹅就嘈杂起来,叽叽嘎嘎一阵乱哄。父亲打开鹅圈门,看天色发亮了,才放它们到院子里。煮熟的红薯和米糠、玉米粉,给搅拌匀后,让鹅们都饱餐一顿,天色就大亮了。然后,父亲打开小院后门,这些白鹅就自觉地走成一串,昂首挺胸地出了后门,摇摇摆摆踱着方步,沿着院林外面那条斜坡小路,去璧南河里扑腾。一路上,它们还顺便呷几口路边的野草。
璧南河,流淌了成千上万年,但称它为母亲河,我觉得对我家的大白鹅而言,才是最恰切的。那些时日,我有时回老家,一进院子,如果没听到大白鹅的叫声,就问母亲,那些鹅呢?母亲就回答:天要擦黑了,他们才会自己回来。夕阳落下河对面高高的山岗,天色变暗了,那些大白鹅才又排着整齐的队列,大摇大摆进到院子,享受一顿晚餐后,才嘎嘎嘎嘎叫着表示感谢。此时,它们安静地回到鹅圈里,进入休息。
那些鹅是真休息。我夜里起床,曾仔细观察过它们睡觉的情形。鹅圈是父亲用竹篱笆编成的,里面用柴草灰垫了底。那些鹅就伏在草灰上,耷拉着脑袋,眼皮紧合,只要没有响动,它们就安静入睡。如果有了响动,它们就立刻醒来,拍拍翅膀,抖落草灰,仰起嘴巴里嘎嘎大叫起来。声音响亮、宏大,拉破了我家的夜空。其余的鸡鸭和,也跟着参加合奏,整个禽舍和院子就热闹非凡了。
鹅和鸭子都比鸡好好。白鹅和鸭只在院坝里游动,叫声也限于在院坝里。不像那鬼聪明的鸡仔,为要一点吃食,就进跟在主人后面,这间屋那间屋的追随。有时没看见主人了,那些鸡仔就自己往各间屋子里钻,留下一地鸡粪。台堰的伯娘还说,她家的母鸡,有时还爬到没挂蚊帐的床上去生蛋,拉屎。
鬼鸡怯鸭大笨鹅,说得真绝。鹅,体型肥胖,动作迟缓,反应也慢。但是它活得自在,懂些规矩,不遭人厌烦。我们家院坝前是一湾水田,有时天冷,母亲就赶它们去田里。可是,那些笨鹅却聪明得很,等母亲一离开,就立马起到田埂上,然后顺着田边小路,又回到璧南河里去了。璧南河才是它们的乐园。因为璧南河的流水,让它们感受到了自由自在的快乐;璧南河里的鱼虾,才是他们渴望的大餐;璧南河里的水草,也是他们扎水觅食的乐园。还有璧南河边上的岸坎,以及岸坎上的草木,还有岸坎上的竹林,都是它们喜好的乐园。如遇打渔船划过,它们就先警觉地避开,等渔船过了,它们才追着船过的水痕欢叫。有时鸭子也在河里,却能跟他们相安无事,很少发生纷争,因为它们都不抢地盘不争食物。它们有时还混合在一起,笨拙的白鹅就会掠开翅膀,欢叫几声,表示欢迎或者认同。鸭子呢,乖巧的浮在水面,随大鹅掠起的波痕浮沉;有时也潜到水里,向大鹅展示自己的自己的绝技。
笨鹅也有发怒施威的时候,那就是河里闯进了另外的白鹅。如果那些白鹅,离他们较远,它们也能各安其事。但是,如果有胆大的外鹅混入它们的领地,又不顾它们的抗议赖着不走,那就有得一看了。大白鹅打架,可是难得一见的奇观。此刻,就会有一只领头的白鹅勇敢上前,先是嘴对嘴一阵鸣叫,紧接着就开始厮咬,跟着就是扭打。喙嘴对喙嘴威吓不见成效,它们就立起半个身子、张开翅膀准备搏斗,最精彩的是驱逐、追撵。你看,热闹的河面上,那只入侵者在前面被追得节节后退,另一只追击者在后面勇猛追逐,一个东逃西突,一个猛追不放。其余的鹅友们,都伸直了身子,挺起鹅腹,昂着鹅头,红冠子充血直立,张开喙嘴,声嘶力竭拼命助威,为勇敢的出击者壮胆。整段河面,瞬间就晃动起来,浪花翻溅,水花乱起。松树沟河湾一热闹,几家主人很快就聚集矮坡上看究竟,明白是大白鹅打架,各家主人就大笑起来。笑够了,才用自家白鹅听得懂的叫声,呼唤它们回家。不一会,河湾里就恢复了平静。
陶家店上游两三里地的河边上,本没有什么人家。因为有了这些白鹅的游动和嘶鸣,才变得有生气起来。站在河岸上,白鹅鲜红的头冠、黄色的嘴喙、纯白的毛色,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挺漂亮的一景。比起那些在水田里觅食的整天嘶哑乱叫的小麻小鸭,要鲜明耐看多了。